鳳棲緩慢抬起頭,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笑意淒涼寂寥。「蒼雲代,你知道嗎,哥哥他,真的很愛很愛宸娘娘。宸娘娘對于哥哥而言,就像是母後對我的意義一般。沒有母後,就沒有鳳棲,而沒有宸娘娘,也就沒有這十年來的鳳琉。」
「母後和宸娘娘,分別給了我們兄妹一個不一樣的身份,同樣的,也給了我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就在這里,十年前,就是在這里,我見到了原本以為此生都無法再見到的哥哥,我的哥哥。」
鳳棲痴痴笑著,嘴角勾起的弧度卻讓蒼雲代感到不安,讓他不安的還有鳳棲此時顯得空洞的眼神,水眸寂寂,明明是看向他的,卻給他一種是透過他看向不知何處的遠方,寂寞空寥,害得滲人。
「鳳棲!」蒼雲代終于忍不住大聲地喊了她一聲,清冷的聲音就像是要穿破蒼穹一般,直直刺入她的腦海里。
鳳棲猛地驚醒,有些渙散的眸光這才慢慢凝聚,水眸恢復清澈。但無論是鳳棲還是蒼雲代,都很清楚,她的眸光再怎麼清澈,也回不到當初了。
她再也不是當初的鳳棲了。這個念頭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蒼雲代從來都清楚地知道,但不知為何,心里突然再次閃現這個念頭,突地一痛,險些窒息。
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觸踫到他微涼的肌膚時幾乎是下意識地一顫,鳳棲突然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你。」
蒼雲代的身子一僵,定定地看著鳳棲。
「只是沒有想到,再見面,你還是瑾王府的世子,而我,卻已是鳳棲。身份相隔千重,所以注定了我們之間沒有好結果。可我不認命,我想拼,我想博,我想賭,我千方百計、千謀萬計地去奪你的心,可偏偏還是算不過老天,斗不過命。」鳳棲淒淒一笑,這淒涼的笑意,卻讓蒼雲代看得膽戰心驚。
「鳳棲,不是這樣的。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我們……」我們誰都沒有變。
不待蒼雲代說出這句話,鳳棲就已經打斷,「你還是你,可我已不再是我了。蒼雲代,你還是蒼雲代,可我是鳳棲,我是凌天的九公主鳳棲,不是你的青梅,不是郡主,不是棲 。」幾乎是喊著說完了這句話,鳳棲的情緒已經接近崩潰,「除了鳳棲,我什麼都不是。」
曾經的她也以為,即便沒有了那重身份,沒有了風王府,沒有了棲 的郡主之名,只要她還是她,他還是他,那麼他們,就還會是他們。即便他是星渺最受帝王器重的世子,她是鄰國受盡寵愛的公主帝女,只要初心不變,就什麼都不會變,他們抗得過身份,抗得過天下,抗得過老天。
可到底還是她愚蠢了,是她被自己所希冀的一切假想遮蔽了雙眼,只看見他們的身份變了,卻看不見身份變換背後的初心早已被風王府的那場大火焚燒殆盡,在這十年的愛恨光陰,這十年的政局起伏之中漸漸消磨殆盡了。
初心,呵,還哪里有什麼初心啊,有的只是她鳳棲的痴心妄想罷了。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這麼多年,父皇一直將朝政大局放在太子哥哥的手里,不是心甘情願,不是父慈子孝,是迫于無奈,是狼子野心。」她的太子哥哥,求的從來就不是獨善其身,「他要這個天下,十年籌謀,我竟看不透。那你呢?」
鳳棲突然定定地看著蒼雲代,虛渺的視線在這一刻真實地凝聚,落在蒼雲代如詩似畫的玉容上,「十年算計,你為的又是哪般?」
蒼雲代突然沉默,「瑾王府是天隆王朝的開國功臣,瑾王府世代效忠天隆帝。」蒼雲代的聲音低了又低,啞了又啞,這才緩緩慢慢地道。瑾王府的存在,從來就只為了天隆王朝。
這句話蒼雲代沒有說,但聰明如鳳棲,她又怎麼可能猜不出來想不到呢。
「呵呵,呵呵……」鳳棲突然低下頭,笑聲從她的唇角傳出,不同方才的淒涼,蒼雲代似乎還嗅出了絕望的味道,這讓他的心突然提了起來。
鳳棲從來都是驕傲的,說句不好听的,她還很自大,她始終都相信,只要是她鳳棲想做的,沒有她辦不到的,所以無論是遇見怎樣的艱辛,她從來都不會絕望的,可如今……
「鳳棲……」
「他籌謀十年,為了天下江山,不要父皇母後,不要兄弟姐妹;你算計十年,為了瑾王府的百年聲名,不要功名利祿,不要我,是不是?」鳳棲笑得更大聲了,她站了起來,踩踏在合歡殿燒成灰燼的廢墟里,水眸不復清澈,「那哥哥呢?我的父王母妃呢?他為了他的江山,你為了瑾王府的聲名,籌謀,算計,卻何故累及我風王府兩代人的性命?」
蒼雲代抿唇,對于鳳棲的控訴,他無話可說。
鳳棲笑得淒涼,心更是蒼涼到底。她再不管蒼雲代,踩著碎碾成灰的廢墟,轉身離去。蒼雲代,我累了,真的累了。我已無心再去計較太多,所以,請讓我安靜地離去吧。
蒼雲代怔怔地呆站在廢墟之中,看一生素白的鳳棲越走越遠,突然升起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就像,就像十年前……
夠了!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呼之欲出,卻被蒼雲代急急打斷,他突然升起了一種恐懼,一種若任其從腦海中鑽出,便會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不,他不會讓他們之間萬劫不復的。鳳棲,請再等等他,雖然對于過去的一切他無從解釋,但請再給他一點時間,再等一等,他就可以告訴她答案了。
離開了合歡殿,鳳棲並沒有回她的梧桐宮,轉步下意識地就想往和鑾宮而去,卻在邁出第二步的時候突然頓住,一聲苦笑。和鑾宮,和鑾宮也不再是當初的和鑾宮了。
環視一周,時而又宮人匆匆走過,見到鳳棲,皆是急忙一禮。這些人都在為鳳鳴明天的登基大典做準備。
真的是好奇怪,明明還是熟悉的環境,卻讓她覺得陌生。原來這座皇宮,也再不復當初了呀,原來從始至終,迷戀在當初在回憶里的人,從來就只有她一個嗎?
淡下去的弧度勉強地再次勾起,鳳棲其實是想笑的,太子哥哥登基,這可是大喜事呢,她應該高興才是,應該高興……
「噗。」嘴角的弧度剛起,喉頭便感覺到一陣腥甜,鳳棲沒來得及反應,一口猩紅中帶著一絲烏黑的血吐出,鳳棲下意識一偏頭,那口污血落在路旁的花盆內,不過一瞬,花盆內的開得如嬌似艷的花兒凋零,葉子掉落,就連根系都難逃厄運地干枯。
鳳棲怔怔地盯著那口污血和那盆干枯的花兒,思緒久久收不回來。久久之後,鳳棲回過神來,伸手入懷模出一個瓷瓶,瓷瓶傾倒,瓶中最後的兩顆藥滾了出來。
鳳棲看著掌心中的那兩顆藥,突然笑了,聲音漸漸大起,又突然落下。她一仰頭,最後兩顆藥落入口中,她就這麼干干將藥咽下。
將藥吃下,鳳棲轉了個彎向前走去,剛走不久迎面就走來了兩名宮人,宮人見到鳳棲,自然不敢怠慢,趕緊行了一禮。
鳳棲隨手便抓來一人,問道,「我太子哥哥現在在哪?」
那宮人嚇了一跳,鳳棲雖然紈褲,可從未像今天這樣過,「太,太子殿下他,他招了左右相,禮部兵部幾位大人在御書房談事,這會子太子殿下應該已經去御書房的路上了。」
「御書房?」默念一聲,鳳棲松開了抓著宮人的手,邁步向另一條路折去。從鳳鳴落榻的宮殿到御書房,必定要走的一條路。
「太子哥哥。」果然,沒走多久鳳棲看見了地朝這邊過來的鳳鳴,趕忙喊住他。
對于自家妹妹最近不怎麼愛理會自己的這件事,鳳鳴一直很郁悶,如今見鳳棲主動與他打招呼,鳳鳴自然高興,趕緊三步作兩步跑過去,「九兒,你終于肯與我說話了。」
「太子哥哥。」鳳棲眼眶突然一紅,她極力忍住要落下的眼淚,揚起一個弧度,「太子哥哥,再過幾天就是春年了,春年過後便是花燈節。今年燈市的花燈出得早,據說還有很多往年沒有的稀罕玩意呢,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鳳鳴有些為難,「九兒,你知道登基大典在即,我實在……」
「我知道。」鳳棲松開拉著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是啊,她怎麼又忘了,他已經不再是她的太子哥哥,不再是那個隨時隨地都可以陪著她胡鬧任性的太子哥哥了,他是凌天的新皇,是這江山未來的主人。
看著鳳棲故作的笑容,鳳鳴只覺得心口一抽,「九兒,等忙過這段時間,哥哥再帶你去好不好,反正現在離花燈節還早呢,你也已經及笄了,今年也可以掛花燈了,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掛花燈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