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說,她將要遠行……」管事趕緊將鳳棲說的話重復了一遍,說完便立在一旁等著他的吩咐。
傅易烜沉默良久,才道,「竟然她說不必處罰了,就留著那兩人吧。」
管事听言一怔,半天才反應過來傅易烜說的是開始的時候他說的守門侍衛沖撞鳳棲一事。「是。」
管事離去,小亭中再次只剩下傅易烜一聲。杯中的清茶輕晃,映出他俊朗的臉龐,薄唇微抿,極力掩藏因管事代傳的她的話而翻滾的情緒。
離開安王府,陽光依舊刺眼,鳳棲站在陽光下,卻覺得通體生涼。
有的時候鳳棲會想,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麼,所以最後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該愛的人不敢愛,該恨的人不能恨,她還能怎麼樣,還能怎麼辦,除了那一條她從來想都不敢想的路之外,她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
呵,無路可走啊。
鳳棲閉上眼楮,任京城主街上的喧囂將她淹沒。也許,這是她最好的歸宿,這是對于所有人而言最好的歸宿。
突然肩上一痛,鳳棲被直接撞倒在地。
「姑娘,你沒事吧?」恍惚之間,有人在她的身旁蹲下,有些著急地問。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有想到會有人站在街道中間。看這位姑娘的穿著,應該不會是個很難纏的人吧。
「沒事。」下意識躲開那人伸過來的手,鳳棲輕緩沖他一笑,「我沒事,真的沒事……」鳳棲說了很多個沒事,似乎這樣子就真的沒事了。
她沒事,什麼事都沒有。
「真的沒事?」那人還是有些擔心和疑慮,在看見她的手時下意識驚呼,「你的手,受傷了。」
「沒事,真的沒事。」鳳棲看了一眼透出細細的血絲的手掌,只是一些細微的擦傷而已,真的沒事。
「可是……」
「不用擔心。」鳳棲緩緩而笑。微笑,似乎成了她此時唯一能展現的表情了。她掩藏了真實的自己太久,她在外人面前已經習慣了偽裝,偽裝張揚,偽裝紈褲,偽裝微笑,直到漸漸忘了自我,忘了該如何表露自己的情緒。
她這是成功,還是失敗呢?
是成功了吧,看她偽裝得多好,沒人看得出她的心傷。
也是失敗吧,因為她已經忘了,終究是她偽裝了情緒,還是情緒偽裝了她。
謝絕了路人的擔憂,鳳棲繼續向前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還能去哪里?天下之大,竟然已經沒有她可以去,可以留念的地方了嗎?
呵,可悲的人。
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鳳棲並不拘于哪里,大街小巷,曾經她去過的地方她都去了,除了進不去的安王府和因為鳳鳴搬入皇宮而空無一人的太子府外。
真是可惜呢,不能再看一眼太子府的梨林,看一眼那片無論她有多少次都會迷路的林子,因為沒有人給她開門,而她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翻牆了。
鳳棲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伸手幾乎不見五指。
天上半籠的烏雲慢慢散去清冷的月光灑下,才重新得到一點點的光明,也是在這個時候,鳳棲才驚覺,原來她已從皇宮穿越了大半個京城,走到了城郊的十里桃林。
淨流湖波光粼粼,晚間的風徐徐,青絲飛揚,涼意更甚了。
打了個寒戰,鳳棲緩步走向十里桃林。
這個地方,該是她的最後一站了吧。
鳳棲淒涼自嘲一笑,剛進入十里桃林就軟了腿腳。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了,她累了。
春年將近,十里桃林的桃花已經冒出了花芽,有的在寒風里漸漸長成花苞骨,只靜待一夜風暖,便可以悄然綻放出最美的絢麗。
鳳棲半靠在桃樹下,十里桃林的桃花還未妖妖,抬眸盡處都是光禿禿的枝椏和粉色的花苞。
真可惜,來不及再看一眼這十里的妖妖桃花了呢。
好像突然多了好多的遺憾呢。感覺以前很多做過的事,曾經的觸手可及,現在竟然會成為遺憾,真是可笑呢。
鳳棲有些累了,眼楮酸澀得厲害,幾乎都要睜不開了,眼前有些朦朧。
抬起手,想要踫觸枝頭的花苞,剛剛抬起,卻因無力再次落下。
好累,讓她睡一下吧,就一下下。
明月緩緩偏西,夜色深沉,凝在草木間的露水打濕了她素白的衣角,明明該是冷的,卻因為冷到極致,她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只是沉沉睡著。
鳳棲是哭著醒來的,其實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醒來。哥哥,她夢見哥哥了呢。
哥哥,你現在在哪?你是不是找到父王母妃了?你是不是不要小柒了?
哥哥,小柒想你,小柒一個人,好害怕好害怕。父皇母後走了,太子哥哥不要她了,傅易烜不肯見她,蒼雲代,她不能再去找蒼雲代了。
哥哥,小柒想你,好想好想。
心口的悶痛越來越清晰了,她感覺不到身上的冷,卻能清楚感覺到心口的悶痛逐漸變成刺骨的疼,心髒一抽一抽的,呼吸慢慢變得困難。
痛,好痛,哥哥,小柒痛!哥哥,蒼雲代,蒼雲代……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那個人的名字,眼前突然一陣花白,鳳棲知道,她剛走了,真的要走了。
因為疼痛而縮成一團的身子漸漸舒展開來,鳳棲任心口的疼痛讓她所有的感官變得麻木,痛吧,越痛,她活得越清楚。
太子哥哥,傅易烜,阿九要走了呢。蒼雲代,我走了,但願來生,不見。
身體漸漸麻木,心口的疼痛似乎也因此漸漸息了下去,眼前的朦朧突然迎來一陣清明。
耳邊突然響起了腳步聲,踩踏在落葉和枯枝上,咯吱咯吱,咯吱咯吱,由遠及近。
艱難地抬眸,水眸如霧籠罩,在對上他的眼楮那一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戰蕘。」真好,在離開這里之前還能再見到一個認識的人;真好,她還不至于孤孤單單地離去;真好,戰蕘,真的很好。
「公主。」在看清那個倚坐在桃花樹下的少女時,戰蕘心口微微抽痛,他幾乎是沒有分毫猶豫地沖上去去,半跪在她的面前,「公主,您怎麼……公主,您快起來,不要睡在地上,地上涼,您身子弱,受不住的。」
戰蕘不明白,他離開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公主,怎麼會變得這般憔悴,並且氣息微弱,就好像,將死之人……
不,一定是他想多了。對,就是他想多了。
戰蕘不敢去相信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他急欲證明這個想法的荒謬,伸手就要去扶鳳棲起來。
「戰蕘。」鳳棲的聲音低了又低,幾乎要戰蕘屏息,將耳朵靠在她的嘴邊才能勉強听到那一個個破碎的音符。
「公主,您想說什麼?戰蕘在這里。」戰蕘怎麼都無法相信,他不過是像以前一樣為公主出門辦了些事情,怎麼一回來,就所有的事都變了呢?
「我想,回家。」鳳棲其實很高興的,她從來不怕死,但她怕極了一個人,她害怕孤單,害怕寂寞的黑夜。
如今她要走了,能有個人陪著她走完這最後的路,真的很高興。
「戰蕘,你看,哥哥來接我了。」鳳棲透過戰蕘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後,重重的桃林里走來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影子在對她笑,唇瓣張合,無聲無息的,鳳棲卻清晰地听見了他的聲音,「小柒,妹妹,我們回家吧。」
「哥哥,你終于來了。小柒想你,想,回家。」鳳棲的眸光越來越渙散,水眸早已褪去了往日的清澈,朦朦朧朧一片。
她看見影子朝她伸出手,她也伸出手,向前遞去。這樣,她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回家了吧。
「公主,公主,不要睡,不要睡公主。」戰蕘看著她渙散的瞳孔,心驚地大喊著,似乎這樣子就可以將她喊回來。「公主,走,戰蕘帶你走。這里不好,這里太冷了,我們回去,回皇宮,回梧桐宮,我們回……」
哥哥,帶小柒回家。
伸出的手來不及觸踫到想要的虛無就已直直垂落而下,唇角的笑意還未消散,她低低的輕喃就已消失在這天地間。
寒風凜冽,枝頭的桃花苞骨卻意外地在這寒風中綻放,淡淡的清香幽幽。枝折,花落。
剛剛悄然綻放的花兒垂落,落在她溫涼的指尖,幽香散去,溫度也將散去無蹤。
東方的陽光破曉,懸掛在凌天皇宮的古鐘轟然敲響,‘當’的一聲,響徹天地。
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北城之北的祭天台舉行,新帝需得從皇宮整裝,從北宮門出,由禮部著手安排一切事宜。
鳳鳴的登基大典十分隆重,南隨派了使節來,只是不再是太子南隨燁,但也是一名在南隨國中具有相當高地位的大臣。星渺來的人則是蒼雲代。
鳳鳴登基,已是安王的傅易烜自然不能缺席,早早就被人請來了祭天台。
「王爺,還是沒有找到鳳棲公主。」被派出去找人的侍衛回來了,附在傅易烜的耳邊說道。
傅易烜微微擰眉,「沒在梧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