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五棵大槐樹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蝗蟲, 咀嚼的聲音吵得人耳朵發麻。
黑虎站在大樹下刨著前腿汪汪汪的叫個不停,呲牙咧嘴的要趕走那些樹上的蟲子,維護它不容侵犯的領地。
可惜它的狂吠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五棵茂密的大槐樹,這個時候早已經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
推開院子,昌和巷這個平時沒什麼人經過的偏僻巷子這段時間多了好多的難民,東一堆西一堆的倒睡在地上,一個個的面黃肌瘦,看起來落破,虛弱,可憐又無助,也不知道他們是走了多遠的路才來到了京城。
可惜京城這里並不是慈善堂,好多人在街上睡著睡著的就再也沒有醒來,蝗災的可怕不僅僅是吃完了糧食這麼簡單,它還把人能吃的野菜、樹葉都吃了個精光。
吃了滿肚子樹皮和觀音土的百姓,肚子<腫成了皮球這麼大,一雙雙苛求的眼楮期盼的看著每一戶開門的大戶,希望能從他們這里得到哪怕一口米湯。
能多活一分鐘,沒有誰願意去死。
「起來,起來,都給我起來…」
視野的盡頭處出現了一批神態跋扈的士兵,他們一個個的將頂著大肚子的難民從地上拖起來,然後再用麻繩綁起來排成長長的一排。
後面的士兵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皮鞭在他們身上鞭打,嘴里還在不停的嚎叫︰「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也是你們能進來的嗎?如今的京城東西南三個城門口都有施粥的鋪子,你們這些天收的,盡然還是混到城里來了」
狠辣的士兵啪啪啪的甩著鞭子,就連孩子都沒有放過。
一個蒼白面色蒼白如紙的孩子被麻繩捆著雙手跟著大隊的難民從趙若馨面前經過,也許是因為太餓的原因,士兵的皮鞭已經將他的衣服打得劈砍肉綻,他盡然都沒有哼出來一聲。
這樣的場景一天天的在她面前上演,趙若馨都已經看得麻木了,她不敢去看那些難民從她面前經過時的那種絕望的目光。
她只是愣愣的將目光投在最遠處,想知道,像這樣的難民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忽而,一個聲音將她驚醒︰「姐姐,能救我一命嗎?」。
趙若馨心里一酸,說到底,她最害怕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事情,特別是孩子,自然災害而已,他們不是惡人,並沒有犯下什麼天大的過錯。
啪
看押的士兵當頭就是一鞭子直接抽在了這個六七歲的孩子身上,孩子的臉上頓時就炸開一抹鮮紅的血痕讓人生寒。
旁邊的士兵不認識女裝的趙若馨,打完了那孩子又惡狠狠的瞪過來一眼︰「不要多事,你的同情心會孩子里,上百萬的難民,你救得過來嗎?」。
趙若馨皺眉,余光匆匆的在這個孩子臉上撇了一眼,她的目光就再也移不開了。
她下意識的說道︰「他還是一個孩子,你們難道就不知道對一個孩子好一點嗎?」。
「哼你懂什麼?」拿著鞭子的士兵又是一鞭子給這個孩子抽了過去,「這些難民就是欠收拾,城里要不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爛好人,他們會拼了命不要的也要沖京城里來嗎?哼盡知道給爺們添亂了,還嫌這世道不夠亂的嗎」
趙若馨轉身,不想這和這個兵痞多說什麼,準備回到院子里去,可是剛剛走了幾步,那個孩子無助的眼神始終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
黑虎汪汪的站在門口對著那個揮鞭打人的士兵大叫,這樣的事情,好像是它都看不過去了。
小翠疲憊的從金陵巷那邊回來,現在到金陵巷來賣蝗蟲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一連這麼多天的算賬,小翠都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游小江跟在小翠身後回來,依舊是破舊的斗笠下面,一聲連著一聲的哈欠聲音響起,看樣子,就連他這個八尺高的漢子都累得不成了樣子。
游小江從趙若馨身邊走過,趙若馨問道︰「可有趙忠的消息?」
游小江搖了搖頭︰「沒事兒的,王爺功力深厚,那個毒婦應該是王爺的老對手了,想來應該出不了什麼大事」
說罷,游小江又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跟著小翠去廚房忙去了。
看見小翠和游小江離去的背影,趙若馨的腦子里再一次浮現出那個孩子無助的眼神,一抹零星的記憶在她腦子里閃過,好像是似曾相識。
忽而,她的心距離顫抖,猛的向外面追了出去,朝這已經走遠了的人群喊道︰「那個孩子給我留下」
走在人群最後面的士兵聞聲大怒,好像是真的要發飆了,京城里總是有這樣的爛好人給他們的工作增添麻煩。
「恩人救救我等吧」
「救救我」
霎時間,虛弱的難民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全都開始死命的嚎叫。
人群變得一陣騷亂,四周的士兵又開始施用了雷霆手段,吃肉的皮鞭啪啪啪亂響。
趙若馨心里一緊,還以為這個孩子恐怕多半會被打死了。
不料,半晌過後,人群恢復了平靜,一個戴著頭盔的小將將那個臉上被抽出了血痕的孩子親自給趙若馨送到了面前︰「邵大人,給你」
邵大人?
趙若馨疑惑,她如今已經換回了女裝,怎麼還會有人認識她。
她拉過那個孩子,認真看去,才發現那個被頭盔遮住了半邊臉的人盡然是每次見到他都會給錢的小將陳興。
趙若馨微微一笑︰「沒想到你盡然將我認出來了」
陳興憨憨的笑道︰「面貌可以化妝,輪廓變不了,嘿嘿這些年幫著京兆府辦了些案子,跟著仵作學了一點點望骨的本事」
陳興有些局促,就連他之前都沒有想到,這個現在已經是京城里耳熟能詳的邵大人盡然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
之前見到趙若馨的時候,他每次都會給錢,但是現在,多多少少沒了以前那般自然。
趙若馨嚎了一嗓子,叫小翠將這個孩子領進了院子里去,她回頭看見陳興還沒走,便禮節性的說道︰「怎麼,陳將軍,進屋坐坐?」
陳興連連擺手,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就是想問一下,最近京城里都在傳,邵大人很早就知道了蝗災會爆發,不僅給皇上進過言,甚至還在大榮河畔親自教過百姓怎麼烹飪蝗蟲作為美食,回想起來,上一次見到邵大人的時候,邵大人其實不是為了掙錢,而是在告訴大家,蝗災真的會來,對嗎?」。
趙若馨啞然,沒想到陳興一個巡城的小將而已,換作是趙若馨穿越之前,說白了就是個城管頭子而已,沒想到他還能想這麼多的事情。
「呵呵」
趙若馨莞爾一笑︰「叫我趙若馨就行了,陳將軍可萬不能再叫我什麼邵大人了」
陳興撓頭︰「那他們說的對不對?」
趙若馨笑而不答︰「你信嗎?」。
「哈哈」
陳興高興的像個孩子︰「信,當然信了,說實話,第一次見到邵大人,哦不,是若馨姑娘你斷案的手段,我就像相信你不是凡人,說句實在的,若馨姑娘,你是我陳興在京城當差這麼多年以來,見過最聰明的京兆尹,可惜了,皇上不相信你說的話」
趙若馨含笑︰「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蝗災這不是已經爆發了嗎,很多時候,不是聰明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陳興黯然,很顯然,這些天來,他比京城里的任何人都知道蝗災對百姓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光是這一批批驅之不盡的災民就知道,大榮朝,恐怕已經是傷筋動骨了。
陳興轉身,這其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城防司小將該關心的問題。
這里可是京城,皇家到現在除了在城外建了粥鋪,便沒有其他別的動作,這真的很讓百姓心寒,京城里的糧價已經一天一天的飆升,從原來的三文錢一斤的大米,現在都已經漲到了十二文一斤了。
再這麼下去,恐怕會有更多的人會被餓死。
陳興雖然沒有說,不過趙若馨看見他失神的背影也能猜到,就連軍中都已經有了一些不安的氣氛。
「喂」
趙若馨突然喊道。
陳興恍然︰「干嘛?」
趙若馨還沒有說話,陳興忽而有咧嘴一笑︰「對了,如果現在皇上能夠听你的話了,你是不是有辦法少死一些百姓?」
趙若馨搖頭,面前的陳興給她的感覺好像又是一個寧願為李洪義獻出生命的蒲益。
這個時候,西城的方向,一股沖天的濃煙波濤般向天空升起,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士兵老遠就喊道︰「陳將軍,不好了,又發生火災了,城西的戶部員外郎家里著火了,都已經蔓延到了好幾家了」
陳興跺腳,取下頭盔擦了把汗嘀咕道︰「這個鬼天氣,今天都已經是第三場火了,再這麼燒下去,光撲火都能累死人了」
「走走走,趕緊叫人滅火去,不然一會兒這些大官們,又要說咱們辦事沒效率了」
來人領著陳興就開跑,看得趙若馨直搖頭。
眼看著陳興已經跑遠了,趙若馨忽然想到了什麼,扯著嗓子喊道︰「陳將軍留步」
陳興慌忙回頭︰「干嘛?」
趙若馨滿臉凝重的說道︰「這些天,如果是你,或者是你家里有人身上生了膿瘡,可一定要帶到我這里來,別的地方治不了的」
陳興慌張,卻不知道趙若馨怎麼會這樣說,忙擺了擺手道︰「知道了」
眨眼之間,二人便消失在了視野里。
回過頭來,夕陽已經快落下了地平線。
趙若馨感覺腳下一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好像壓在了她的腳下。
趙若馨低頭一看,原來是黑虎盡然爬在了她的腳上半眯著眼楮睡著了,兩只大大的耳朵向後趴著,完全是在賣萌的樣子。
擦
趙若馨忍不住月復誹,你這死狗,你丫頭的這麼大的噸位也來學賣萌,這賣相,是不是有些太難看了點。
趙若馨抬腿一撩,黑虎好像是奸計得逞的樣子,頓時就樂了,嗚嗚的叫著圍著趙若馨一陣的搖頭擺尾,而後刷的一下人立而起,搖搖擺擺的走了幾步又倒了下去,地上打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滾,又開始一陣搞怪,模樣甚是滑稽。
看得趙若馨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狗通靈,確實不假,特別是黑虎這種被趙若馨靈智開化過的狗,那就更不是一般的狗能比了。
這些天來,沒人的時候,黑虎好像是知道趙若馨心情不好,只要趙若馨一發呆,黑虎總會變著方的逗她樂。
即便已經是傍晚,殘陽余暉,可是空氣里還是帶著一股的燥熱。
趙若馨沒有走遠,和黑虎在巷子里打鬧了一會兒感覺身上有些出汗了,正準備會院子里去叫小翠燒熱水洗澡。
忽而,她轉身正準備回去,余光下,看見巷子的盡頭處正站著一個身材裊裊長裙女子。
這女子好像是在看著她發呆,即便是趙若馨已經看過來了,她好似還沒有反應過來。
趙若馨認識她,這是褚家寨尹三叔家的尹伊娜,十天前就听說褚家寨的人和太子已經回來了,卻不曾想她盡然在這里見到了一個故人。
尹伊娜還是如往常一般的黑得像個泥鰍,雖然已經長開了,身材凹凸有致,可是那滲入肌膚的自然黑,即便是在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脂粉,還是掩飾不過去。
趙若馨沖她笑了笑︰「姑娘,有事嗎?」。
尹伊娜被她這輕聲的一句話嚇得打了個哆嗦,頓時拔腿就跑,隨即耳邊就響起噗通一聲悶響,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響起︰「伊娜,你又在鬧哪樣,慢著點,牙都差點被你撞掉了」
趙若馨能听得出來,這是張大牛的聲音,只是比起一年半之前,更加粗狂了一些,原來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了大姑娘,按照這個時代的婚嫁年齡來算,張大牛恐怕也應該要成婚了吧,只是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子會嫁給那個連熱水都不會燒的蠢貨。
「呵呵」
趙若馨會心一笑,沒有追上去和他們說什麼。
轉身逗著黑虎人立而起,慢慢悠悠的想著蒲府的那個院子而去。
走到門口,趙若馨立刻就呆住了,只見一個萬般驚艷,面若嬌花一身宮裝將她的身材襯托得玲瓏有致,大大的耳環閃爍著珠光寶氣的女子正呆呆在站在門口。
她的眼楮紅紅的,眼角還有淚痕,夕陽的余暉照在她的臉上,晶瑩剔透,那可憐楚楚的模樣,又讓人心生不忍。
趙若馨駐足,凝視了好一會兒,那個只是看著院子里面,卻有始終不曾踏進去的女子好像這才注意到了她。
這女子轉身,淚水成線,努力了好久才呢喃的說道︰「回來了?」
「恩」
趙若馨輕輕的恩了一聲。
聲音頓了頓,趙若馨忽而熟絡的說道︰「公主多日不見,你又漂亮了,看得民女好生羨慕,都走到門口了,進去坐會兒嗎?你知道的,這座宅子是蒲大人留給我的,你送我的那處宅子,已經被皇上收回去了」
秋平公主沒有動,側了側身子將趙若馨讓了進去,一雙淚眼,只是直直的盯著趙若馨不曾移開。
趙若馨沒有回頭,徑直走進院子深處,剛才那一聲,好似只是鄰居見面的時候隨意的一句場面話而已,熟悉又陌生。
秋平公主忽然喊道︰「若馨」
「恩在的」
「我今天漂亮嗎?」。
「漂亮公主是見過最美麗的姑娘,比楚陽王府的趙婉玉郡主還要漂亮」
「嗚嗚」秋平公主哭出了聲來,「你知道嗎?我要嫁人了」
趙若馨背對著她,聲音平靜得好像無風的湖面︰「知道,京城里都在傳,你的夫君是胡國的嚓爾呼王子」
大門緩緩的關上了,秋平公主轉身離去,夜幕下,那一瘸一拐的樣子,好像魂都丟了。
忽然,她轉身,對著關上的大門喊道︰「大後天,你會嫁給我九哥嗎?」。
汪汪
回答她的只有震耳的狗吠。
忽而,秋平公主笑了,笑的傾國傾城,夕陽的最後一縷余暉已經落下。
秋平公主喃喃的自言自語︰「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會嫁的」
(五千字大章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