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幻想祭 幕六 和小孩子溝通要講道理

作者 ︰ 岩城無月

「太浪費了,芙蘭朵露。」

少女的笑顏一僵。

「那脂肪冰凍之後口感可是很棒的,咯吱咯吱的,而且在口中融化後很溫軟膩滑,一下子就能竄進喉嚨的。」

「還有那些腦漿,被你弄的到處都是了。」

「你看你看,結締組織都融進血漿里,這樣對口感很不好。」

……

每一句指責,少女的眸子便暗淡一分,頭也低下了一些,淚水在眼眶中積蓄。

少女感到一陣沮喪。

這就如同考試滿分回家的孩子興沖沖地回家報告成績,卻被父母一個勁兒地只追究名字寫的好潦草什麼的,抓著無關緊咬的地方一直在訓斥,令人別扭,難受,更是委屈。

少女的牙齒緊咬著,不讓自己委屈的顫抖與嗚咽被察覺。

明明是那麼努力,那麼努力地想讓你認同,想听一句贊賞,想要一次夸獎。

同為一身血腥的你,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像之前那樣,笑著向芙蘭致謝呢?那樣的話,那份大概能夠讓芙蘭忘記了這四百九十五年的孤單一般的快樂,不就能延續了麼?

你手上那尚在跳動的心髒,難道還不足以說明芙蘭的誠意麼?

少女更加努力地咬緊了牙關,雙手死死地握住了拳頭,眼中的淚終究是溢出眼眶,融進了臉上的血色中。

終究是無法得到認同,四百九十五年來都是如此,每年每日,每時每分,都只能夠做一個不被認同的異類,姐姐不認同,夜不認同,帕琪不認同……但是,這些芙蘭都習慣了,都習慣了!

他們無法體會到快樂,強求也只是徒勞。

只有你,只有你,雨桐十愛。

今日一見,就能聞到他身上那揮之不去的血腥。

那份腐臭,那份食欲。

只有你能夠認同我了。

只有你能夠……

所以說,就算你這麼說我,我也不想要你看到我的委屈。

不想承認,我們之間的不同。

就這樣低著頭,名為芙蘭朵露的存在,默然哭泣。

看著面前顫抖著的少女,十愛嘆了口氣。他看到了四周的異象,比如毫無征兆地破碎的茶具,瞬間化為粉末的床單,被什麼力量撕開的岩石牆壁。

這就是眼前這名少女的力量。

芙蘭朵露比想象的脆弱,如今的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了。真是失策,如此強大的力量暴走了可不是什麼好消息,無論是對于八雲紫還是十愛。

算了,還是先安撫一下吧。

十愛從懷中取出了那塊面包。

金黃色的面包如同燦爛陽光下暖洋洋的麥田,恰到好處的香味有著火爐與麥粉的清爽香甜,可以看出烘焙者的認真仔細。

之後十愛撕下一小塊面包,半跪到嬌小少女的身前。

他用右手將那小塊的面包送到少女低著的頭顱之下,輕輕觸踫少女緊抿住的唇邊。

察覺到的少女猛然張開了大口,不僅把面包一口吞進口中,更是狠狠在十愛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鮮血頓時迸濺。

十愛輕聲失笑。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

芙蘭咬著十愛那只右手後,下顎輕輕扯動了幾下,便不好意思地放開了。

只是因為太委屈而進行的小報復而已。芙蘭抬起了頭,臉上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十愛淋灕著血的右手並沒有收回,而是放到了芙蘭的臉上,為她仔細地抹去屬于死者的血漿,溫柔地笑了。

而此時,芙蘭也感受到了口中那久違的干澀,向少年投去疑惑的眼神。

「……面包?」

「對啊……」

十愛收回右手。

「感覺如何?」

「口很干。」

少女咀嚼中。

「……好久沒有吃了呢。」

「對了。」

十愛點了點頭。

「很久了,太久了,你太久沒有吃這些了,對吧?」

芙蘭朵露冷硬的紅色眼眸中多出幾分疑惑,但是似乎說不出什麼話來。

「那麼,芙蘭,為什麼不吃這些而必須要吃人呢?」

十愛不顧地面那層血漿,就這麼坐了下去。純白色的嚼食者之衣興奮地一顫,開始吸食地上的血漿。

芙蘭疑惑地看著十愛。

「不是因為喜歡麼?」

「不不不,這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說通的。」

十愛搖了搖頭。

「我問的不是為什麼要吃人,而是為什麼非吃人不可。」

「為什麼要這麼問。」

芙蘭朵露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好吧,我知道了。」

看到四周的事物不再被破壞,十愛點了點頭。得到這個答案就知道很多事情了。

在這樣的一個狹小房間,沒有清風,沒有花香,沒有新鮮的空氣,沒有玩伴,沒有星空,沒有自由。為了讓這會招致八雲紫的憤怒的破壞狂不被八雲紫出手除掉,蕾米莉亞狠心地將她閉鎖在這地下室里。

不知道被關了多久的少女于是已然忘記了去適應他人,只是一味地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如果他人不認同,她也不會與其他人交流。用血肉之欲來將自己麻醉的少女,意圖用這種快樂來將自己的痛苦掩蓋。

但是痛苦是掩蓋不了的,越是遮掩結疤,在被撕扯下來的時候才會越痛。

為什麼要這樣問?

完完全全沒想過去適應他人,這樣的狀況是長生種常見的。

十愛知道要怎麼做了。

「你的姐姐她們,不認同你,對吧?」

十愛直接躺了下來,看著厚重陰沉的天花板。

「無法理解你希望她們理解的快樂,對吧?」

芙蘭朵露的呼吸一滯。她點了點頭。

「十愛君,的確如此,哪怕我想讓她們了解到,她們也完全沒有感覺,反而很厭惡。」

十愛閉上眼嗤笑一聲。

果然是小孩子。

手中的心髒跳停了,被十愛隨意地放在胸前。

「我說,芙蘭朵露你還真是個任性的小鬼。」

他繼續道。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這麼問吧。」

芙蘭朵露目光凝了一下,便沉了下去。

「既然十愛君這樣說……」

十愛睜開眼楮,抱著心髒站了起來。

他把心髒放在幾乎支離破碎的圓桌上,又指向了那嶄新卻殘破的大床。

「那麼,由我來指引你的夢境吧。」

——————————————————夢境與現實的分割——————————————————

夢的開端是一塊面包。

你知道這塊面包來源于何地麼?

麥種于春天被埋下。

濕潤的土壤是大地母親的懷抱,隨著呼嘯的風雨帶來的生命氣息,將麥種喚醒。

麥種于是努力地生根發芽,艱難但又堅定地推開了土壤,掙月兌了大地的庇護,探出了頭,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

天空高遠,大地無垠。

視線所及之處,是紛紛破土而出的麥苗。

麥種變成了麥苗,在風中招搖。

風雨尚未停息,麥苗無力站直身體,但是稚女敕的根須卻抓緊每分每秒汲取養分。

如此渴求活下去。

一縷陽光刺破厚重的烏雲,在麥苗身上投下一點光的印記。

越來越多的光,越來越藍的天,風開始輕柔,雨越發溫存。

這是晴空,麥苗生長的時節。

遙仰天際,湛藍蒼穹,噯噯陽光,徐徐清風。

伸枝展葉,抽穗發籽,陽光的能量不斷地被蘊含進日漸充實的麥穗中。

陽光下,麥田中,麥浪在隨著風息波瀾起伏。

是成熟的時候了,是收獲的季節了。

于是出現了一名農婦,將麥子割下,帶到磨坊,磨成面粉。

「磨好了,請拿去做面包吧。」

于是又出現了一名少女,笑著接過了面粉。

加水,雞蛋,揉面,發酵……

少女揉面很用心,如同要把自己的靈魂給揉進去。

她臉上的是汗水與微笑。

在把面包放進烤箱後,她輕輕地,溫柔地為她的面包送上了祝福。

「願你們健康成長。」

面包一會兒後出爐了。

牛角狀的面包散發著田野間麥田的暖香,蘊含著少女的愛。

少女歡快地將他們收入籃子,遞給了一個熟悉的人。

十六夜夜。

完美的從者買下了這藍面包。

如此上乘的面包在幻想鄉是很少見的,就算是嚴格苛刻的女僕長,也對它們無可挑剔。

女僕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是對面包優秀的承認。

其中一片面包來到了少年手中。

而另外一片來到了幼小的吸血鬼領主面前。

但是吸血鬼領主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就嘆了口氣。

「這麼好的面包,芙蘭為什麼就不要呢……」

芙蘭為什麼就不要呢?

芙蘭為什麼就不要呢?

芙蘭為什麼……

不要呢?

芙蘭朵露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岩石天花板。

她看到了那面包經過多少事情,歷經多少人手,受過多少人的期待,送到了紅魔館。

但是……

芙蘭為什麼就不要呢?

啊啊……因為芙蘭朵露只喜歡血肉,芙蘭朵露完全不打算去吃面包。

——戛然而止。

面包的命運戛然而止。

被托付的期待完全落空了,姐姐的,夜的,那個烤面包的少女,磨面的農婦……

那些幸福,那些期待,都托付給了面包。

為什麼自己就只在意著血肉呢?

芙蘭朵露突然發現,自己在問著自己曾經反駁的那個問題。

「因為你是個任性的小鬼。」

雨桐十愛說著,將那枚冷卻了的心髒放到了躺著的芙蘭的手上。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看不出心里在想什麼。

芙蘭朵露看向他。

這個男人,也懂得血肉的歡快,但又與自己不同。他還知道幸福。只有自己,沉浸在樂趣中,卻無助地找不到幸福。

是的,自己不幸福,自己很孤獨。

之所以沉浸在血肉的破壞欲中,不正是為了欺騙自己來忘記這些麼?

芙蘭朵露只是想和大家在一起,這是一開始就想要的。

但是……這雙手……

這捧著心髒的手。

從一開始不小心破壞東西,到之後有意無意,再到沉迷于人體被破壞分解的樂趣,最後到只有一個人肚子暢游于血肉之間,都只是一個人……

是誰能夠給芙蘭朵露認可,認可我,讓自己也相信這份樂趣呢?

正是懷著這種心情,在看到這個人時,才會如此荒唐地發出邀請吧……

那是同類的味道。

同樣暢爽于食人的我們,一定能夠認同對方吧?

但是……

他不是。

並不是他失格,而是因為他比這更為令她向往。向往著,比起血肉更深,比起破壞更厚的向往。那是芙蘭朵露的傷痕,在結疤後被狠狠撕下的痛楚,帶來的清醒。

但是,現在這樣子……

臉上的血漿開始凝固,身體上的也是,頭發被粘得一縷一縷的,手中的心髒越發沉重……

芙蘭朵露抬起頭來,眼中流露出了悲傷。

哽咽都做不到。

明明以為是同類的,以為可以相互認可,所以如此冒失地就去自以為是地接近。手中的心髒好沉重,每一秒都能帶來更多恥辱,以及同等的無力。

不行的,芙蘭朵露已經無法回頭了,她無法改變了,因為傷痕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的愈合,只是結了一層虛偽的傷疤。

傷痕,無法愈合。

淚水再次沖出了眼眶,順著干結的血痂流了下來。但是芙蘭朵露臉上的是笑容。

「芙蘭朵露•斯卡雷特對今日的冒犯倍感抱歉。」

芙蘭朵露優雅地跳下床,對著站在床邊的十愛輕輕一個提裙禮。

「實在抱歉,給您造成了這麼多困擾。」

然後,床崩塌了。再次暴走的力量不再被少女約束。

「不,芙蘭朵露,你會錯意了。」

十愛似乎有些意外于安撫的結果,但還是繼續對著芙蘭朵露溫言道。

「我意思是……」

「不,不用再說了,芙蘭懂的。雨桐十愛,你完全有資格如此否認芙蘭的過去。」

芙蘭朵露雙手將心髒捧在胸前,膽怯地後退,臉上的笑容枯槁灰暗。

「不要再解釋什麼了,拜托了……」

不要將傷口上最後的疤,也撕掉……

「不要再展現這些,芙蘭所模不到的東西了。」

「……」

房間中的東西開始**,然後扭曲,解體,消失。

十愛的瞳孔猛然收縮,臉上是抑制不下的驚訝。

這力量是純粹的破壞概念。眼前明明在笑,卻顯得單薄無助的少女,掌握著如此可怕的力量。

怪不得要關押在如此深的地底。

不止如此。

十愛看到了那眼神。

孤單,無助,明明有希望卻不能觸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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