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笙介紹給穆小柔的律師叫程佳人。乍听這名字,穆小柔以為對方是來自江南夢澤水鄉的縴縴弱女子,而事實上,那是非常干練美麗的一位女子,就像開在戈壁上的一朵玫瑰,強勢堅韌,卻不失搖曳的風姿。
周錦笙和這位程律師一見面就熟稔地寒喧了一番,言語間很是隨意,看來當是交情不淺。
周錦笙簡單地向程佳人說明了一下穆小柔的狀況,她也不避諱周錦笙在場,詳細地詢問了穆小柔幾個關于案件的問題。穆小柔一一作答後,程佳人凝神分析片刻,說︰「問題應該不大,關鍵是要找到當時在場的見證人。」她從剛剛簡單寫下的備注中抬頭,「穆小姐,你能找到那個朋友來幫你作證嗎?」。
「這個……」穆小柔面露難色,「程律師,我可以和你單獨談談嗎?」。
程佳人望向周錦笙,他含笑點了點頭。
「你想和我說什麼?」
「程律師,這場官司,我不是非贏不可的。」
「你的意思是,輸了你也不在乎?」見穆小柔不加思索地點頭,「為什麼?你的勝算明明就很大。」
「證人找不到。」她搖搖頭。
程佳人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半晌,方若無其事地道︰「就算是沒有證人,我們仍然可以嘗試別的方法。而且能不能贏,怎麼贏,這應該是我操心的事,穆小姐不戰而潰,這讓我怎麼幫你?」
「盡力就好,不必強求。」穆小柔莞爾。
「穆小姐,」程佳人面露不悅,「你應當听說過,我一向只接商業糾紛案,如果不是看在錦笙的面子上,我是不會接這種小案子的。」
「我知道,程律師的能力在行內是有口皆碑的。」
「官司輸了就輸了,反正我是不在乎,這點影響對我而言算不得什麼。」程佳人抱著雙臂往椅背一靠,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不過,抄襲的罪名一旦落實,你無異于自毀前程,我倒是十分好奇,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擔心?」
「或許有那麼一天,不需要我解釋,你也會懂的。」穆小柔不著痕跡地嘆息一句,「總之,這件事情麻煩你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來吧,不必勉強。」
兩人各懷心事地往咖啡廳外走,出了門口後,程佳人突然叫住穆小柔,問她︰「穆小姐,你認識一個叫穆小禾的人嗎?」。
她的眼里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有幾分隱忍,又有幾分了然,穆小柔怔忡了半晌,還來不及回答,她先自嘲地一笑,幽幽道︰「其實,你就是穆小禾,是嗎?」。
穆小柔無言以對,愣愣地盯著她,不明白她緣何笑得,這般苦澀。
「大概七年前,你是不是有一段時間是待在紐約的?」
穆小柔點頭。
「果然是你。」她的臉上劃過一絲黯然,「竟然真的讓他找到了……」像是在對穆小柔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程佳人最後的舉止實在是太過反常,就算穆小柔再笨再蠢也能猜出其中必有隱情。她本不欲理會,她不是一個事事較真的人,很多事情,她不願去探究太多,都會放在一邊,當作沒有發生過,沒有見過,沒有听到過。
不過,這一次任憑她如何不願深究也沒有用,因為她很快就把事情的始末猜到了個大概。既然真相都呼之欲出了,她再裝作看不到,內心實在憋得難受。
「錦笙,程律師和你是什麼關系?」她試探地問。
周錦笙是誰?他一見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對她的心思立刻就洞察明了。
「前女友。」他淡淡道。
「她好像對你還念念不忘。」
「她已經結婚了。」
穆小柔語窒。好一會兒,才絮絮叨叨地說︰「你有沒有覺得,回憶這種東西有時候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你記得一個人,心心念念,對方卻未必記得你。又或者你把對方放在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慎重地珍藏起來,誰都觸踫不得,人家卻根本就不領情,壓根兒不在乎你是怎麼想的……」想起程佳人轉瞬即逝卻被隱藏得極好的魂不守舍,她有感而發。
周錦笙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略帶嘲弄地笑了笑,「少來拐彎抹角的,有什麼不妨直說。」
「沒什麼。」她心虛地別過臉去。不就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嘛,又說得上誰是誰非呢?歸根結底,不過一個造化弄人罷了。
「穆小柔啊,原來你也知道,回憶是很不公平的。」他說得雲淡風輕,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更是輕得無跡可尋。
穆小柔不是真的笨,程佳人的話說得莫名其妙,一開始她的確是听不懂。但是把事情一串起來,想起周錦笙曾經有個女朋友在西雅圖,他們後來分手了,程佳人問她認不認識穆小禾的時候眼里那一絲絲不甘,周錦笙對她這麼好,周錦笙無緣無故地指責她沒心沒肺,他時不時對她露出的半真半假的曖昧……她的心有點慌亂。
「周錦笙,你知道嗎,喜歡我的人一般會很不幸,什麼倒霉的事兒都能攤上。」她笑得很假,「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有福氣的人。」
「是嗎?」。他不置可否。
他心煩氣躁地往油門一踩,她的身體猝不及防地微微前傾了一下。
「可是我覺得我挺不幸的。」他停在紅綠燈前,一本正經地對她說。
她的表情很迷茫,眼里涌現出濃濃的不安。她一把攀上他的手臂,顫聲問︰「錦笙,你剛剛有說話嗎?」。
「怎麼了?」他不明就里,卻隱約預感到不好。
「你現在有在說話?」她攥著他的手更緊了,像是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浮木。
綠燈亮起,他們的車停在原地不動,不斷有經過的車向他們按喇叭。
「我……我好像,听不見了。」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
他臉上的神色也陡然一變,隨即低咒一聲,狠狠地踩下油門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周錦笙黑著一張臉,就差沒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了。穆小柔怔怔地望著他的側臉出了神,心中百感交集,卻又整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了醫院漆黑的地下停車場時,她惴惴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角,囁囁地說︰「我好像,又能听到了。」
「能听到我說的話嗎?」。他的臉色稍稍緩和。
「嗯。」她心有余悸地點頭。雖然她的听覺有時候會不太好,但像剛剛那樣,一點聲音都听不見還是頭一回。就算想過會有這種結果,當它真的降臨時,她終究做不到無動于衷。
「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情況的?」
「就這幾天,眼楮偶爾會特別迷蒙,耳朵了時不時嗡嗡地響,完全听不見這是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過。」
「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不去醫院?」他瞬間變得惱怒。
「我以為,只是壓力太大了,所以……」在他嚴峻的目光下,她漸漸失去了底氣,訕訕地收住了嘴。
「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給我學會對自己負責。听見了沒有?」他的聲調突然提高,她嚇得脖子往後縮了縮,連連小雞啄米似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