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一家人回了清頤堂的東暖閣準備守歲。毓儀交代各處門廊皆下鑰,給不當值的下人們放了假,和顧堯一起坐軟榻上,看著四個兒子在對面的大炕上,圍著毛茸茸的可愛小女兒揩油。
反抗無能的顧辭索性把白毛腦袋埋到顧翱懷里,任顧翮怎麼逗都不肯抬起來,惹急了顧翮直接伸手攬著她的腰往外拔,嚇得她連聲尖叫「三哥救我!」
顧翀一手順著顧辭袖口的小白毛,一邊想單手攔著顧翮解救妹妹,顧翮轉手就把顧翂塞到他懷里。炕下的八戒急吼吼地一邊站起來看顧辭,一邊轉圈圈,五人一狗鬧成一團。把毓儀逗得眼淚都笑出來了,顧堯也差點灑了杯里的茶水。
當娘的看夠了才抹著眼淚教訓兒子︰「快別鬧了,屋里這麼暖和,還不給阿鸞月兌了襖,該出汗了。」
幾個哥哥七手八腳地給躺在炕上挺尸的顧辭月兌外袍擦汗,她無力地抱怨︰「耶耶,你怎麼也不來英雄救美?」
顧堯噴笑出聲,把她抱過去,「一會罰他們明天都不能吃肉,可好?」
「我看行!」
顧翀探探她紅彤彤的臉蛋,「小妹可真狠心,我和十二可沒欺負你。」
「是哦!耶耶你這是連坐呀!」
「喲,跟著元哥兒上課,都知道連坐了?」顧翮口氣頗酸。
「那當然!」
顧翱笑眯眯地問,「做何解?」
「連坐就是——排排坐,吃果果,你一個來,我一個。」顧辭把一碟龍眼推到顧堯手邊,拿了一顆給毓儀,然後一個隻果遞給默默含笑的顧翂,「小哥,你沒有同流合污,我給你隻果吃!」
「同流合污?」雙胞胎不干了,他倆明明沒幫著小七,把她搶回炕上掐臉捏肉!
「欸?那就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顧翮得意地扔顆花生米進嘴里,「阿鸞說的好!七哥就愛你這樣是非不分的用詞。」
「人家才沒有!師父說這是別具一格!」
被哥哥們這麼鬧了一通,顧辭都累了,被顧翂喂了一塊隻果,就往顧翀的胳膊上歪。
顧堯看她開始蔫了,就說︰「離子時還挺久的,囡囡先睡會吧。」
「守歲不是不能睡覺的麼?」
顧堯笑道︰「你還是小孩子,先睡一會,到點了再起來看煙火。」
「哥哥們不睡麼?熬夜會長不高的。」
毓儀不由失笑,「行啦,你們幾個也陪阿鸞在炕上躺會吧,不然明天祭祖沒精神。」
「娘親我陪你!」小棉襖要時刻貼心才行。
「不用,我和你爹一會出去醒醒神,若是累了,去西梢間將就眯一會。阿鸞乖乖跟哥哥們睡啊。」
原來爹娘要去二人世界。
顧辭放心的往雙胞胎中間一仰,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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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長房的一屋子其樂融融,留在四喜堂的幾房人普遍興致不高,大家都靜悄悄地喝茶,等著顧普的示下。
五老爺翹著腳催了一句︰「爹,咱幾時去書房喝個痛快?」
「去你個頭!就知道喝酒!你這沒出息的熊樣……」顧普抖著臉皮開罵。
四老爺立刻打斷他後面的長篇大論,「父親!這麼晚了,您和母親先去養養神?」
顧普瞪著眼楮,看了一圈廳里的兒孫們,突然泄了一口氣,甩袖走了出去。方太夫人不言不語地跟上,柳姨女乃女乃略慢一步,也離開了。
方姨女乃女乃倒是渾不在意地招呼縮著頭的五老爺,「倢兒,一會帶孩子們過來一趟,好好松快松快,」然後看了一眼五夫人,「我給你們備了些東西。」
五老爺立刻屁顛屁顛地帶著四個兒子跟上,顧文愷扭頭叫了顧曉惜一聲,「十一妹快過來。」然後一手拉著她,一手攙著方姨女乃女乃往外走。
九郎顧文恢扶著丁姨娘尾隨其後。
五夫人猶豫了一下,叫上女乃娘抱著顧憬,一起追上去。
顧恪見機對四老爺一拱手,「四叔,我先和娘親回房照顧爹爹,失陪。」嘩啦啦帝帶走了二房女眷。
空蕩蕩的四喜堂就剩下四房一家子面面相覷。
四夫人走近四老爺,柔聲道︰「四爺,咱們也回屋吧。您要是不放心,晚些去陪父親和母親守歲也使得。」
「……不如,我們一家子去父親那守歲?」
四夫人噎了噎,還是溫柔地說︰「幾個孩子都不大,熬夜吵鬧起來,恐怕父親母親也受不了。」她心里不禁有些埋怨,明日一早還要祭祖,都得她來操持,就算她能熬一宿,兒子女兒年紀都不大,在正院守完歲,回屋能睡滿半個時辰就不錯了。
「那你帶著孩子們回去,我先去找父親。」四老爺說完就自己出去了。
你也不說先把我們娘幾個送回去!
四夫人默默咽下一口氣,帶著幾個孩子姨娘回四房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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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的院子還是跟平時一樣安靜,紅彤彤的燈籠也沒增添多少喜慶氣氛。
二夫人打發幾個女孩去陪她們的姨娘,給二老爺喝完藥後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留二老爺和顧恪單獨說了會話。
不一會,顧恪掀開厚厚的門簾走進二夫人的屋子,「娘,我來陪你守歲。」
二夫人笑得很是舒心,「好啊,我讓人在炭盆里放了野栗子和甜薯,一會就能吃了。」
「嘿嘿,兒子好久沒吃到烤栗子了。」
二夫人揮退下人,讓貼身嬤嬤守著門,和顧恪小聲說話。
「二爺說了你三個妹妹的婚事?」
「是,爹的意思是挑一個妹妹讓祖父做主,其他的按咱們相中的人家定。」
「……唉,說是你祖父的意思,其實還不是你祖母……」
「娘,我覺得咱們不能這麼干。現在咱們給三位妹妹相中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公婆妯娌您也托長公主打听過了,不敢說是最好的,但妹妹們嫁過去肯定能過得不差,我再怎麼不濟也能給妹妹們撐腰,說得上話。」
毓儀這段時間趁著京中熱鬧,和四夫人一起把適合三個姑娘走動的宴席跑了幾趟,也圈了幾戶人家給二夫人看,然後還趁著顧堯這段時間肅查京城治安的機會,查了查底細。最後定了三家。
一家是正六品吏部黃侍中的嫡長子。他們祖上是江南曲阜城一帶的富紳,家資殷實,從他爺爺的爺爺開始就一脈單傳,到他爹才算是正兒八經出了個讀書人,考中同進士,一路做到這個位子。雖說同進士出身能到五品就頂了天,但他本身人品學識都不錯,家里又是在吏部這樣的關鍵衙門,前途不會差,將來還能對顧恪有助益。而且他們很樂于娶個國公府的姑娘回去做長媳,不管是名聲還是眼界都對黃家有利。這門親事是二夫人最看好最不願意放棄的。
另一家是齊鄉侯周家三房的庶子。齊鄉侯也不是泥腿子出身,算是耕讀傳家,當年是太宗治下的一個縣令,最早抱了太宗的大腿,跟著穩定北關逐鹿天下,一路功成封侯,和國公府背景差不多。並且,他們家風正、人低調,家訓規定了孩子們都得走科舉這條路,不中舉就算是嫡長子都沒資格承爵或是出仕。不拘嫡庶,若某一房科舉不行,就分家出去,若舉業有成,哪怕是庶出,也不用分家離府。三房就是後面這種情況,本是庶出的一房,但三老爺進士出身,現在是正五品的穎都城湖州知州,有望明年大閱升穎都城知府。雖然說親的是這個三老爺庶出的孩子,但這個庶子會試的成績比嫡子還好,周家也一樣栽培他,前途一片光明。
最後一個曹家倒是和二夫人的娘家有些聯系。徐家男丁多,二夫人五個哥哥兩個弟弟,毓儀進門後,因為當時北關有戰事,就提攜了幾個願意上戰場的徐家人去北關,所以現在二夫人的兄弟也混到旅長、團長等軍職。曹家正是兵部專管北方軍務的員外郎之一,徐家人和他們打過交道。他家人口簡單知根知底,婆婆文化不高但為人爽利,三男二女都是嫡出,男孩子沒有通房姨娘一類的污糟事。這次想結親的是嫡次子,就有一點不好,以後會走從軍的路。
二夫人和顧恪原本想得很好,大姑娘居長,最是穩重大方,生母珠姨娘是二夫人從徐家帶來的唯一一個丫鬟,感情本就親密,適合嫁去黃家;二姑娘伶俐識眼色,生母珍姨娘曾是方太夫人的大丫鬟,有幾分香火情,即使方太夫人對二房淡漠,也不影響她時不時地去請個安,連帶二姑娘在方太夫人面前也能說上一兩句話,想來在齊鄉侯家這樣的高門大戶也能過得不差;三姑娘性子懦弱,女紅出色,各方面平平,生母翠姨娘是外面買來真•沖喜的,進曹家算低嫁,雖然可能是軍嫂,但有國公府和徐家在,說不定反而有可能是姐妹中過得最舒心的一個。
可沒想到五房丁姨娘也給提了一門親事,打動了方太夫人。
丁姨娘的爹是顧普的親隨,當年曾救顧普一命,死後留下老妻幼子和兩個女兒,二女兒就是丁姨娘,大女兒給長寧伯杜家的庶子做妾,生了一子一女,丁姨娘提的就是她姐姐的這個兒子。本來這種姨娘之間的親戚關系完全可以無視,但是被方太夫人知道了丁姨娘的便宜姐夫的生母和杜賢妃的生母是親姐妹,而且這姐妹倆只有這一個兒子之後,就想方設法地讓二房嫁個女兒過去。
當然,為了襯托這門親事有多好,方太夫人也給介紹了另外兩家,一家是她弟媳、五夫人親媽沈氏娘家的長孫,另一家是顧普另一個親隨的三子。前者的爹是商賈,白的不能再干淨的一個白身,自己也沒功名在身;後者的爹才只是個正八品的小營長,前面兩個哥哥,他手里落不到什麼好處。一望即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家。
二夫人和顧恪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方太夫人會覺得長寧伯家這門親事有可取之處,雖然算起來那個庶子的爹可能是三皇子廣恩王和九皇子最親近的舅舅,但問題是,一個皇子會不認伯府正頭的世子,去認這麼個曲里拐彎的便宜親戚麼……
顧恪想找人詢問,祖父一向耳根子軟,定是听祖母的話,大伯忙的連親兒子都沒時間理,四叔五叔完全是擺設,只能和父親商量。
結果前幾次和二老爺說的時候,他都沒太大反應也沒給意見,今天突然說要考慮長寧伯家的親事,讓顧恪不得不重視起來。
顧恪今年十三歲了,身為長孫又是二房支應門戶的人,懂事得早。他的功課很多都是父親教的,他很清楚自己父親並不是外人想的不理世事重病臥床。相反,他借徐家幾位舅舅和他自己手里的幾個忠僕,對府里府外的情況了若指掌,對他的提醒和指點也極有見地。他對父親一向佩服順從,但涉及妹妹的親事,他還是想弄個清清楚楚。
「您說,父親是不是知道些內情?」
「若你父親不願意和你說原因,要麼是這事大到他都擔不了,要麼就是他不想你沾手。如果真要應下,齊鄉侯家就算了,本來我就覺得庶強嫡弱不太妥當,只是舍不得他家不到二十歲的舉人。讓你二妹妹嫁去長寧伯家吧。」
「……是,娘親。」
「等你祖父發話,我把幾個姨娘找來和她們細說。過了節就讓官媒上門,免得再出什麼ど蛾子!」
「長公主那邊?」
「就算我親自上門賠不是也沒這麼大的面子,少不得你去跟國公爺好好說道說道了,也算是提個醒吧。」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是個婦道人家,只知道一個道理,如果不能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這事也就沒必要去做。不是為我自己,就為對得起良心和身邊的人。可你爹行事我是有些看不清的。你好自為之。」
顧恪無奈地點點頭,他知道父親對大伯有很深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