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荼的西線戰事沒能影響宮里的死水一潭,慈壽門和永和門安靜除了內衛就沒人靠近。朝堂的聲音只集中在太子對軍人的優撫上,各種評價都有,但在西線三關捷報傳來之後,輿論紛紛一邊倒地支持太子之策,甚至認為擁有‘明君神將’的大虞也可復制‘封狼居胥’的壯舉。
東宮眾人對此言論紛紛表示擔憂︰這個明君不像是指皇帝啊!
倒是顧辭听到後表示不屑,皇帝不喜武功擅文治,當然是明君啦;夫君文治武功皆不會放下,狼居胥算個啥,以後國界線北是橫亙山南是澳洲大地,西是蔥嶺和馬六甲,東當然是海那邊的美洲啦!
正當京城涌起的這股尚武之風要刮向南方時,率先開始安置退伍軍人的北關齊安城轄下出了一件小事,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面前,一下子四本奏折都是參這件事的。
事情不大,齊安—無—錯—小說城下的鐵嶺衛原來是個衛所,曾是與羯夷戰斗的第一線,民風彪悍勇武,很適合作為老弱戰俘的收容地。所以顧翀把一批年紀大的俘虜扔過去讓他們使喚,畢竟北方牛少馬多,苦力多了才能把馬解放出來。翻身做主的鐵嶺衛人民相當歡迎啊,積極表示會幫助這些野蠻人勞動改造,挖溝修路挑糞擔土,還不用給什麼好吃的,幾乎家家一個‘夷佣’。可是飽讀詩書的官老爺覺得不合適,口稱今上堪比天可汗唐太宗,‘愛華夷如一’,如能摒除‘貴中華,賤夷狄’的思想,‘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這才是實現‘大一統’的唯一途徑。然後把這些俘虜集中起來,放到縣衙一起養著,也不讓干活,還讓人教他們讀書習字。吃飽喝足的俘虜心思浮動,決定找機會逃跑,被剛退伍入職的縣尉發現他們的計謀,誰讓人家打了羯夷一輩子能听懂他們的話呢。于是上報兵部和官老爺,準備帶著巡檢司埋伏好了拿個現行。結果官老爺接到報告後,不但不支持縣尉的決定,還親臨現場,苦口婆心地勸慰俘虜接受‘華夷一家’的觀念,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
計策被識破的俘虜們暴起挾持官老爺為質準備越獄,縣尉與他們對峙,成功射殺數人,成功救出官老爺。卻被官老爺呵斥,說他不尊上令視上官如無物,要奏請知府,還要罷免他的職務,縣尉自然也把事情經過上報齊安城護軍和兵部。然後此事被一位北關御史知道,所以有了四份奏折——兵部池睿,齊安城知府和護軍上尉,還有打醬油的御史。
其實按太子之前的安排很好解決,退伍軍人雖是退了伍,但組織關系還在兵部,歸兵部管,屬于軍隊體系,甚至一旦戰亂,他們有可能並入正式民兵編制,所以兵部對這些人有直接管轄權。至于听縣府的話,那是因為縣府需要用他們當打手,所以具體工作由縣府安排,可不是說人事關系歸縣府哦,親。
吏部也同意這個方案,畢竟這些職務之前是吏不是官,吏部關注得本來就少,因此才被下面縣府拿去做人情。現在太子說了,不能全部做人情,要給軍人,吏部少管一大塊瑣碎婆媽事還求之不得。要知道,吏可比官多,麻煩也多……
這麼清楚明白的問題為什麼會被提出來特意參一本吶,關鍵就在這個官老爺身上——人家名叫顧簡,戰神顧堯的弟弟,太子妃的叔叔,九皇子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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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翂知道此事後第一時間跑來東宮,不只是找太子,還要求妹妹一起來。
顧辭听完這事,很奇怪地說,「已有定策,照做就是。」
顧翂卻是想問,此事做到何地步?要不要擴大戰果,把巡檢司都納入兵部?或只是縣尉巡檢等退伍軍人特許的職位?
太子覺得不能太過激進,「巡檢司如果要改編制涉及太廣,要知道,京兆府也有巡檢司。」
顧辭點點頭,本想說話,被袁懿捏了一下指尖就沉默了。
顧翂走後,顧辭疑惑地問,「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
「你以後想說什麼告訴我就好,不用和別人提起。」
顧辭听話地點點頭,娓娓道來,「我是覺得沒必要糾結到六部這個級別啦。可以用此事扭轉武不如文的慣性思維,好好打擊一下這些文臣干涉武事,擅奪兵權,視武將為奴僕的現象!」
「這個主意好!我還以為你會同意他說的‘漢化’觀點。」
「這才不是漢化!漢化的基礎是互相尊重民族文化。我們尊重羯夷和匈奴的基礎,必須要讓他們放棄劫掠,老老實實用牛馬交換糧食布匹,你覺得他們會同意麼?肯放棄一本萬利的搶劫?如果沒打服,會尊重我們的邊境麼?即便目前打服了,日後國力不盛武力無繼,他們會不會故態復萌?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與鄂部有生活方式相似這個基礎,但與其他羯夷不可能有!」
氣勢洶洶的顧辭喝了夫君遞來的茶潤潤口,接著補充,「再者,他拿唐太宗來說事,更是不妥!整個唐朝從建國開始就是‘用胡抑漢、以蕃代漢’,借助外族之力重新限制和改造了漢人的社會結構,並且在外族尚未融入漢文化時,就開放邊境,大肆接納塞外移民。而從遼東到幽、並各州,一直頑強抵抗外族的漢族大門閥都被迫內遷,甚至‘以夷制夷’,造成藩鎮割據,以致于朝廷無力約束。這樣的‘華夷一體’根本就不是什麼開明包容,而是拋棄了華夏本位意識,只保留混血漢族的朝廷本位意識!」
袁懿嘆慰的給憤青媳婦順氣,「言之有理,世人皆盛贊唐太宗開明,華夷一家,堪稱歷代之冠,然則多為先打而後撫,重用外族也是‘安史之亂’的根源。」
「要不怎麼說‘華夏棟梁皆折斷,鼙鼓焉不動地來’!」依舊氣哼哼的顧辭勾著太子的小手指繞啊繞,「哥哥你在外交上一定要秉承兩點不能松口!」
「願聞其詳。」袁懿被她繞得心都化了,用鼻尖摩挲軟軟的白玉臉頰。
「一個是‘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一個是‘三不原則’,‘不賠款、不割地、不和親’!敢犯華夏者,雖遠必誅!」
結束慷慨陳詞的太子妃用熱血澎湃亮閃閃的漂亮桃花眼期冀地看著未來一把手,讓太子心情大好,笑聲朗朗。
顧辭不明白他笑什麼,不滿地瞅他一眼,氣呼呼地繼續安利,「派人去把匈奴人的糧食牧群全部炸光、搶光、燒光!沒了看他們怎麼囂張!」
袁懿愛憐地望著她的憨態,一下下地吻著她,喃喃道︰「阿鸞你是我的——」
顧辭豎著耳朵等他說出‘寶貝’二字,不過他沒說出來,只是揚眉一笑,意氣風發地把她抱到懷里,「我們有一輩子時間去做這些事。」
她花痴地看著他,有事業心的男人真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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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的早朝,皇帝特別把彈劾顧簡的折子都給了太子,讓他上個條陳。次日,太子拿著顧翂的折子和自己的意見去了乾清宮,顧翂噴了自家叔叔拿唐太宗的民族政策來說事,認為堅持‘漢化’政策的前提必須是認同彼此的生活方式和互不侵犯,而太子則駁斥‘以文御武’的思想要不得,讓不懂行軍布陣,甚至連糧草要如何安排運輸才能保證前線供給都弄不明白的文臣去指手畫腳,簡直是對克敵制勝的將士們大不敬,所以縣尉和巡檢司的巡檢們一定要深刻意識到自己退伍了也是個兵,不用再唯知縣之命是從。
沒幾天顧簡的處理意見下來了,越權妄言,平調去齊安城知州下面做六品同知,原來的同知代替他做知縣。縣尉平亂有功,兵部論賞。知府處置不及時,偏頗下屬,罰俸半年。
顧辭拿著這個結果很奇怪地問,「四叔這個調動是你的主意?」
「一縣之主變成打下手的,已經足夠了。」
顧辭思考了一下就眉開眼笑——同知是從五品,而且一個知州下面可能好幾個同知,顧簡比其他人品級都低……
當然袁懿沒說的是,正是這個頂替上來的同知曾經暗示顧簡,太子和鎮北軍定會把鄂部再養成一個羯夷,以保證北關的兵力和地位,但皇帝會認為‘羯夷歸化、以戈止武’方是明君之道,身為臣子自然要體察上意,讓皇帝覺得鎮北軍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才行。顧簡很認可這個說法,他對最小的佷子顧翂都嫉妒得不行,還自以為找到了證據——太子提議將北關移至陰山腳下,改現在的北關為‘長春城’,而皇帝沒有應允,只派了八皇子岳父禮部鴻臚寺冉掌司與顧翀一起去鄂部談判,勒石為界。于是顧簡開始拼命把鐵嶺衛刷成‘天下大同’的FLAG,現在弄巧成拙,又被出謀劃策的人頂了職位,當然要憤怒地指責其‘黨朋伐異,陷吾于不義’。好在四夫人還是有點見識,寫信委婉批評老公‘君子和而不同’,自己傻就莫再把臉丟出去讓人踩,再規勸顧簡有事多與顧翀商量,縣官不如現管,不要自己拿主意,順便把知州府衙上下人的禮物都準備好,讓顧簡去送。
作為舊同知的上司兼恩主的知州郁悶加不安。這事本是他的授意,想用顧簡這個與皇家有親的棒槌去探查上意,哪知棒槌沒有和京中任何人打招呼問個路的意思,自己捋袖子就上,玩月兌之後這麼大咧咧地大肆宣揚,一下子把他和下面人打成‘黨’。太宗建國之後對‘黨爭’深惡痛絕,所以科舉座師不止一個人,前朝遺留的門閥氏族被拆得零零落落,愛結黨的人一向仕途不順,沒人願意沾這個名聲。現在被一個將來的皇親國戚這麼說,影響以後仕途腫麼辦?
幾個品級正常的同知也各有擔心。與顧簡工作有關聯的人,擔心做得多或做得不到位都容易惹了忌諱,顧簡說得不對,他們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作為顧簡的普通同僚也不覺得舒服,和他打招呼彼此尷尬,論品級顧簡最低,論背景顧簡最高。整個衙門干起活來束手束腳,最後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彼此配合下,把顧簡合力送進了鎮北軍回朝述職獻俘的隊伍中,美其名曰,讓你們叔佷好生聚聚。
顧翀這次回京其實主要是陪同鄂部新首領江格拜都進京陛見,隨行的還有袁釗這個本想去掙軍功,奈何連鎮北軍五日操練都頂不住的宗親,搞完名錄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當紈褲吧。任塞淵鎮守北關,翟小二翟竣蹲在新的邊界盯著鄂部,也是在太子的授意下,幫太子妃家的小蕭管事開始試探著和鄂部互通有無重開邊貿,鐘十三鐘鼐率兵沿著涴江從撫順城往上游走,太子命令他一邊掃蕩仍不肯投降的羯夷殘兵,順便也是遴選一處合適建新城的地方。顧翀本來想讓妻子回京休養安胎,但听到太子給翟鐘二人的命令後,決定親自回去。這顯然不可能是那個性子執拗行事詭異的太子自己琢磨出來的,絕對是阿鸞的意思!老爹在西邊抽不開身,老二還在瑯琊城,老七和十二都比太子小,只能由他這個三舅兄去質問太子到底想干嘛!
明都替顧翀代管鎮北軍,甘梅留在任塞淵身邊照顧,顧翀也沒什麼好不放心,把江格拜都一眾人迎到北關後,打點行裝,一路往京城奔馳。
顧簡被上司同僚們送出來,和鎮北城、撫順城、寧春城、鄴城等其他幾處派的代表一起在定武城等顧翀的大部隊。其他代表都是特意派的護軍出身或精于騎射的武人,一是為了不在手下敗將面前墮了大虞之威,二是他們對大勝歸來的顧翀本就有仰慕之情,定然能在顧翀面前落個好印象,也不會給鎮北軍惹是生非,三是最重要的一點,想也知道鄂部與鎮北軍肯定是快馬加鞭往京城趕,弄個騎不了馬的,那不是拖後腿麼!
所以大家看到文縐縐坐在馬車上的顧簡都是一愣,不過考慮到這是顧翀的叔叔,還是很有點以他馬首是瞻的意思。顧簡那叫個意氣風發,在定武城做上賓受奉承,感覺從未如此風光。可惜顧翀來了之後,連城都沒進,只在城外驛站稍事歇息,派人通知一聲,半個時辰後集合出發。其他人在府衙听到傳話,唰唰幾下,翻身上馬揚鞭而去,顧簡施施然整理好衣飾爬上馬車,到驛站時連人影都沒見到一個,問了一邊掃地的驛丞,才知道他遲到半刻鐘,根本沒人等他,到點就走了。
他氣急敗壞地催著車夫往京城趕,等他進了北闕門的時候,獻俘都是昨天的事了!
吏部收了他申請述職的折子,把他打發回家,沒人想起宣召他去陛前述職,連彈劾他遲到一事都沒,他就跟被人遺忘了一樣,只能灰溜溜地窩在男爵府。
這一呆,再沒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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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翀和鄂部的到來讓上京一下子瘋狂了。太子全權把獻俘一事交給聶尚書,讓聶尚書好好感受了一下東宮行事歷的折磨,但也讓六十多的老頭子精神煥發榮光滿面。為了辦好‘午門獻俘’這種無比輝煌榮耀的國家大禮,迎接即將來到的和談,下面光祿寺、鴻臚寺、太常寺三處的正卿到掌司,地被他帶著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顧明倫,干勁十足,誓要讓顧家光宗耀祖一把。
顧辭也在為三哥的歸來興奮得團團轉,致爽齋全月半價,丹青閣準備好復刻蕭律的《行軍飲宴圖》半賣半送,還央求袁懿讓她偷偷去看大軍入城。想想鎮北軍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北闕門進來,經過鐘鼓樓往東繞兵馬司大道到承天門,然後順著前門大街一路步伐整齊地走向午門,肯定很有閱兵的幸福感!
不曉得是小哥當年的狀元游街得意,還是三哥的班師回朝威風?
袁懿好好享受了一把小丫頭的撒嬌,哄她簽訂許多晚上的不平等條約,才慢悠悠開口,「他們現在已到了北闕門外,明日一路上人都很多,你還是考慮一下,是現在去城外,還是等明天他入宮了我帶過來?」
明天過午門可是要獻俘的,他怎麼可能讓小丫頭去看。
顧辭聞言像被潑了桶冷水,情緒低落地說,「那還是在東宮吧……」她怎麼可能勞師動眾地現在出城,明天也不曉得三哥能不能在東宮吃午飯。
袁懿哪里見得她難受,連忙安慰,「明天一早讓姑母和師父來陪你,乾清宮完事,我就帶他和政澤、舒遲一起過來,讓他們吃過晚飯才回去,好不好?」
「好!讓娘親把六六也帶來,不然得晚上才能見到三哥。」顧辭重新打點起精神,開始想明天吃什麼,得讓師父給顧翀探探脈,好好補一補。
袁懿磨磨牙,不想她把心思花其他人身上,拽著她去小書房看輿圖,「你不想知道鐘十三在哪里找到個地方建新城麼?」
顧辭果然上鉤,「他選哪里?」
袁懿指著涴江和黃江距離最近的地方,「這里水勢平緩,地勢開闊,西有賽音山,本是突彌卑部的一個駐點。」
顧辭听得很認真,這一片應該是蒙古的地盤,她沒去過,更沒留意過這個執意從中國分離出去的發展中國家。涴江好像也是前世並不存在的一條大江,壓縮了前世的黃河流域,也讓如今的黃江少了許多的隱患和天險,就是不知道源頭在哪。
這個問題袁懿居然能回答出來,「你不是很崇拜霍去病的封狼居胥麼?涴江源頭就是他後來去過的瀚海。」‘瀚海’這個稱呼有可能是呼倫湖、貝爾湖,但既然說霍去病去過,那就應該是貝爾加湖?
「這里?」顧辭大致點了一下貝爾加湖的位置。
袁懿點點頭,雖然已經明了她的特別,但每次仍能讓他更驚喜。顧辭標注上瀚海的位置,皺著眉仔細回想。
袁懿提心吊膽地揉開她的眉間,「不記得也無妨,別傷神。」他一直擔心她‘泄露天機’會不會有反噬或是折損了什麼去交換。
「沒事的,不是不記得,我學得很好,只是很多地方不知道對應的名字,要想一想。」顧辭安慰地親他一下,她只是把現代的譯名轉換成古代的稱謂。然後她拿筆開始畫出印象中烏蘭巴托的位置,「這里是個重要的地方,叫庫倫城或者烏爾格城,宮殿或寺院的意思。」
袁懿沉吟一會,有些躊躇,「這里四面都是草原……」
「不過一個中轉點而已,而且羯夷目前根本不足為懼,要防的是這邊的羅剎人。」顧辭手指嘩地往左劃拉一大塊,指著莫斯科一帶,「他們在這里,曾經從這兒擴張到我們最東邊,霸佔了我們好大一大片地方……」
顧辭按照記憶圈出整個沙俄帝國西起瓦蘭海(波羅的海)的聖彼得堡,到南邊的本都海(黑海),東邊的阿拉斯加,以及被獨立的蒙古,再簡單介紹這個帝國的成長,從引進海盜般的諾曼人,如何統一聯邦國建國,再對外擴張,最後總結陳詞,「如果我們今天沒打敗羯夷,他日羅剎人會代我們做到,接下來,在這麼長的陣線上,他們會很輕松地入侵我們的疆域。」
袁懿不解地問,「你不是說鮮卑荒野嚴寒難耐,雖地大物博、礦藏豐富,但目前並無特別好的手段去開采,也尚未值得大量移民麼?羅剎人為何千里迢迢擴張至此?」
顧辭認真地思考他的問題,背課本去應付考試很容易,但真實原因書上不一定有寫。她一開始想,袁懿就後悔了,「不然你就說你知道的吧,不許多想。」
她笑著窩在他懷里,開始一門心思的背書,從沙俄如何在歐洲和亞洲進行擴張,到敗于地中海英法土聯軍,順帶科普了匈奴即突厥,被打殘後佔了人家的地盤建立了一個奧斯曼帝國,及其位置和簡史。
袁懿驚嘆地捧著她的花瓣臉親吻,「真是個好聰明又厲害的小丫頭,這麼多東西你怎麼記住的?」
暈乎乎的顧辭沒過腦子就說,「這些都是考試要考的內容啊,就和科舉背四書五經一樣嘛!」
「這麼辛苦?那寶貝也肯定是最厲害的一個!」
「那是!」從小就是學霸的顧辭開始嘰里呱啦和他說起自己要學的科目和應試教育的內容,並特意安利了一下這樣標準化的教材和試題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證公平,取代人情關系對結果的影響。
成功轉移話題的太子決定以後找媳婦閑聊可以,後面一系列事情他會安排,但一定一定不能再問原因,更不能讓她幫忙出任何主意!
有什麼後果俱報應在他身上即可,反正他能從地獄里爬出來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的寶貝阿鸞,只需要笑靨如花地待在他身邊,幸福快樂一輩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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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三十四年是個值得紀念的年份,是大虞輝煌的開端。數十年的厲兵秣馬之後,大虞徹底解決了北方隱患,當然,現在的人們並不知道鎮北軍以後還會有數十年的赫赫戰功,但頒金節前兩日的午門獻俘,已讓整個國朝為之沸反盈天。
前門大街街道和左右高樓人滿為患,路上紅毯蜿蜒,干干淨淨,路邊禁衛軍拉起半人高的火紅帳幔,攔住擠擠挨挨興奮熱鬧的人群。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近了,響亮又磅礡。眾人不約而同的安靜,等著鎮北軍到來。
迎面而來先是一面巨大的明黃旌旗,龍紋圖騰環繞著‘虞’字,跟著兩面墨旗,一面虎紋圖騰,一面繡著‘鎮北’二字,後面先是幾輛囚車,光頭麻褲luo身負荊的胡勒羌部、噶朗部、突彌卑等部的首領、大將及其兒子們蓬頭垢面奄奄一息。人群中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聲,飽受羯夷擄掠之苦的漢人用雞蛋、番茄、菜葉等將他們扔得更加狼狽不堪。
囚車後是此次隨同顧翀入京談判的江格拜都和鄂部族人,他們的外貌服飾很特別,男子剃額發編辮于腦後,全身衣服皆是皮毛所制,左衽短袍飾品繁復,臉大眼小瞳淺眉淡,與囚車里高鼻深目的羯夷俘虜除了身材一樣高大外,並無太多相似之處。百姓們果然更信服顧小將軍與他們聯手抗夷的英明果斷,明顯這些人不是一個祖先嘛!
在外族人之後的是鳳表龍姿、氣宇昂然的顧翀,一身黑亮的將軍鎧甲,羽飾九曲紅纓盔,銀鞍白馬,腰間佩含光劍,領著身後表情肅穆目不斜視的五百騎,隊列整齊步調如一,押送著獻禮的車馬安靜地走過前門大街。他目前的職務是北關總督,但顧堯去西線後,由他暫代鎮北將軍一職。空氣中沉默了一會,氣氛更加喧鬧熾烈,大膽的少女婦人們扯上各種絡結、繡帕和荷包,紛紛向他扔過去。可惜從顧翀到騎士們都不發一言,倒是他們隊列後的北方各城述職代表與有榮焉地跟民眾和美人們打招呼。
江格拜都一路上被大虞的繁榮震驚得麻木了,一直在和顧翀還有通譯學中文,現在稍微能說幾句。看見少女們的熱情,他打趣地問,「你是不是可以選一個晚上帶回去?」
顧翀額角一抽沒理他,瞄一眼這群鄂部人,鄭重地盯著幾個通譯,「一會我會讓宮里給他們送女人,你切記要和他們說明我朝的婚俗,不能讓他們誤會和傷害我朝女子!」
通譯得意中帶著緊張地應諾,然後開始去跟江格等人碎碎念,‘不能搶婚,虞朝女子皆從一而終,以收繼為辱’諸如此類的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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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駕午門,皇帝親率百官,相迎鎮北軍和鄂部,在百姓和友邦面前親自受俘,禮部唱和舉行獻儀,由兵部宣讀露布,質問俘虜,經天子聖裁,予以審判,盡數磔誅。顧翀接著獻上從各部收繳來的貴重財物及戰利品清單,本就豐厚的國庫又充盈幾分,皇帝、百官和百姓都很開心。再來是邀請鄂部等人入金鑾殿陛見,完事後皇帝大方放人,顧翀跟兩個弟弟隨太子去見妹妹,江格不依不饒非要跟著顧翀一起,太子只能帶他一並去東宮。其他鄂部人和通譯由禮部送去鴻臚館安置,隨後五十多名教坊美人也悄悄跟了過去。
顧辭與毓儀在明德殿里急得團團轉,四歲的六六很乖地模著八戒,坐在蕭律身邊陪他說話,藝青進來傳話,「鄂部首領江格拜都也一起前來,還請太子妃和長公主先回避一二。」
兩個女人只好悻悻地進了小書房。好在太子還是很上道地先讓勞苦功高的三舅兄來見母女倆,他帶著通譯和另外兩個舅兄請江格逛崇文館。
顧翀快步進來,先給長輩行禮,抱起還有些怕生的兒子,看著已經大變樣的妹妹不敢上前了。顧辭一見他就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毓儀也在哭,可見女兒哭得這麼傷心,想到她也不能常見兒子,把地方讓給兄妹倆,找了蕭律在旁邊說話。
六六很貼心地給漂亮姑姑擦眼淚,顧翀訥訥地說,「小妹快別哭了,你看六六都不忍心了。」
「三哥有沒有受傷?讓師父看看吧?你在北關過得好不好?吃得慣麼?有沒有哪里難受?」
顧翀空著的右手扶她坐下,耐心地一一回答,好半天她才收了淚,父子倆不由得大松一口氣。
蕭律這才上前探了顧翀的脈,「不錯,雖然有些小傷,不過處理及時,沒有太大後患,若可以,多飲些虎骨酒或擦在傷處,以後陰雨天不會難受。」
顧辭一听就知道有風濕的可能,立刻吩咐四春酒莊以後一半的虎骨酒都送去北關,「三嫂怎麼樣了?她懷相好不好?」
毓儀嗔了女兒一眼,「好啦,別操這麼多心,讓翀哥兒把那個野人送走,今天在東宮好好陪你半天行不行?」
顧辭囁嚅一下,還是提出抗議,「娘親不能這麼稱呼他們,畢竟是來和談,我們也要尊重人家的習慣。說不定人家看我們用馬拉車,還覺得暴殄天物呢。」
毓儀愣了一下,點她腦袋說,「行行,那你說怎麼稱呼他們?」
「他們可有建國?或一族統稱?」顧辭問顧翀。
「這倒沒有,我提議禮部稱其舊名‘肅慎’,江格覺得也不錯。」
「這個江格能明白此名字的由來?」
「當然,他學語言非常快,已經能聊天了。」
「哦。」顧辭本想問他們和高麗那邊是什麼情況,想到袁懿的交代,還是忍住了。
顧翀沒呆多久,和蕭律一起先出去解決江格,毓儀抱著六六去慈寧宮給太後報信,顧辭重新洗漱一番,好好地安排了一頓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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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顧翀和蕭律在東宮書房里,看著一幅新輿圖目瞪口呆。這是袁懿根據顧辭所畫的歐亞大陸版圖自己重新繪制的,標注得很詳細,但今天和他倆談的重點是如何遏制羅剎人,並穩固整個北方廣漠的凍原。
顧翀本來想的只是余下幾十年和妻子一起戍邊,或在鄂部徹底不成為威脅後,去南方嘗試林海游擊,哪怕安東水戰亦可,卻不想太子的胸襟已超過世人許多,激昂萬分地細細看起輿圖來。
蕭律神色復雜地看一眼這兩個意氣風發的男子,他向來不喜窮兵黷武,阿鸞更是個柔弱性子,但太子依然把此事提出來,倒是不知有何理由。
袁懿歉意地看向蕭律,開始娓娓而談,給他們說了羅剎公國和西突厥鄂圖曼的情況。羅剎各公國尚未統一為顧辭說的斡羅斯帝國,鄂圖曼即為奧斯曼帝國,只是目前都尚未壯大。
「都說天下之大,可地就這些,我們少一塊地,別人就能多一塊地,不能不佔。唐滅突厥之後不曾移民實邊,終養大蠻族,引來羯夷之禍。」然後靜待兩人的反應。
「鮮卑荒野太大了,即便能打下來,補給和墾荒都做不到。」顧翀消化完他說的情況,嚴肅地應答。鮮卑荒野就是西伯利亞。
蕭律點頭,補充道,「羅剎國為何要往東擴?他們的防線重點應該在南或西。我們這就開始御敵于外,雖有佔先機的便宜,但會否過于激進?」
這些自然也是袁懿的顧慮,不過他對于小丫頭的話更為信服,這幾天一直在根據前人的經驗研究和完善這份輿圖,已經有了眉目。
「我們的防線確實沒必要如此鋪開,以目前的軍備,踏平鮮卑荒野只是時間問題。但為了遏制羅剎國東進的可能,防線也必不可少,位置可以選在這兒。」
袁懿拿筆點上朱砂,在橫亙山,現代的烏拉爾山,畫了一道,「只要能扼守橫亙山的主要關隘,不需太多兵力即可守住以東的鮮卑荒野直至海邊。」
顧翀的眼光更為明亮,「從此處往南得打下月即別,駐軍西域,與大食隔著紅沙漠與卓章海相對,再守住蔥嶺,此線以東都是大虞疆域!」卓章海即為里海。不得不說,如果真能做成此事,大虞未來兩百年內不會再有西線戰事。
蕭律提醒一句,「然補給和糧草仍是最大問題。」
這麼廣袤的疆土要打過去,糧草可沒辦法運這麼遠。即使托了水運的福,眼下的北關也只能從撫順城調糧,長江最後一個碼頭在樂陵城,之後直至入了吐蕃都沒有合適的地方,黃江在靖西城拐往西北的河套地區而去,這些都極大的限制了軍隊繼續推進的能力。
「這是後話,即便我做不成,也會讓後人知道其重要性。但目前來看,羅剎國這個威脅何時擴大到橫亙山,我們尚未可知,是否有必要派人去探一探?」
袁懿跟他們說這些不是為了糾結糧草,這些問題會用南線的作戰來解決。他只是有一點始終想不通,為什麼羅剎國會這樣擴張。顧辭不明白,現在邀這兩人集思廣益一下,能不能看出原因何在。但這話要怎麼說,才能讓人不關注在他如何知道‘羅剎國會這樣擴張’這一點上呢?
還是老謀深算的蕭律先反應過來,「羅剎周邊地區,例如大秦(意大利)、佛郎機、紅毛夷等都是近海國家,他們的航線發達,財富皆從海上而來。羅剎國卻是完全的內陸國家,想來國勢一盛,必定會搶佔出海口。最近的是北部瓦蘭海,然冰凍期長,並非良港。西南本都海次之,有拂菻國扼守入海口。往南須跨過整個月即別地區,戰線太長。若幾處均不可控制,只怕會往東而來。確實有必要去查探一番。」
「北邊如此寬闊的海岸線無可用之處?」顧翀好奇地問。
蕭家畢竟經營海軍已久,這些信息蕭家人皆知,「北邊一線海域皆為凍海浮冰,行船不易。如果羅剎國穿越鮮卑荒野至海參崴,即可得一不凍港。」
「海貿利潤之大,阿鸞也有心重啟。」袁懿相當信服蕭律的判斷,考慮到顧辭心心念念的造海船,不由失笑。
「不急,慢慢來,國力不盛則海運風險太大,何況海船不易造。」顧辭的標準可高得很,蕭律想到安東工巧閣的海船師傅們現在還糾結著各種鋼材和造型試驗數據,也跟著笑了。
「即便有了海運,也解決不了糧草問題啊!」顧翀念念不忘拿下遼闊西域和整個北疆的宏圖。
「我朝糧草確實不足以支持大軍遠征,原因之一自然是運力,而根本原因是產糧地不足和產量不高。但在柳陵城以南,皆是盛產米糧之地,」袁懿點著地圖南邊的幾處正色道,「交趾(越南)、暹羅(泰國)、驃國(緬甸)、真臘(老撾)、高棉(柬埔寨),若是拿下一兩處,百年內虞朝都不會缺糧。」
蕭律嘆慰一句,「後生可畏啊!」
顧翀目光灼灼地看著整個中南半島,「池伯父和段將軍定願為皇上開疆闢土!」
袁懿笑著說,「這邊不同,邊境本就只有小打小鬧,而且大多數人對大虞觀感極好,向往中原文化,即便打也只針對某個不服的部族,而非一定要滅國。西運河一旦貫通,阿鸞就準備入駐柳陵城,先開始邊貿。」
顧翀與有榮焉,「妹妹真厲害!那會老二也回來了吧?」
「快了,今年過年回來,應該就不會走了。」
蕭律問,「你準備讓誰去柳陵城?讓阿鸞派柏舟也一起去。」
袁懿沉思一會,「這事我需要再考慮一下,不一定讓顧家人去。」他想派一個身份上能壓住段昂,卻又不會對戰事指手畫腳的人。顧家攜北關大勝之威,如果西線顧堯再拿下,哪怕放個最沒出息的顧家人去南邊,也會讓段昂和皇帝不安。
蕭律挑了白眉一哂,「那我就直接跟阿鸞說。」
顧翀倒是無所謂,妹妹已經是太子妃了,雖然皇帝還是很喜歡阿鸞,太子也志向宏遠,但顧家也一定要防著功高震主,能不爭的功勞就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