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綺箏知道,這是命數,逃不了,躲不掉,因為她出身在傅家。不禁抬眼環顧這偌大的府邸——傅府,平京除皇城外最具權勢之地。
又是春天,花開得如此美麗,可是,百花爭艷,多少春色被埋沒,春天,是花的爭斗,而後宮,是女人的爾虞我詐,傅綺箏靜靜地站在花叢邊,神色黯然。
無數的家丁婢子穿梭其後,路過行禮卻沒有回應,都不知一向隨和平易敬人的五小姐今日像是中邪了。
「小姐這是怎麼了,自打早上被老爺叫去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午膳也不肯多吃些便吩咐撤了,往日這會子應是在房里撫琴或是看書,如今卻在這兒發愣,萍春,你知道早上發生什麼事了嗎,小姐這個樣子,我真要急死了。」
「我哪兒知道呀,雲兒你是小姐的房中的丫頭,你都不知道,我整日跟著夫人,今個兒早上又和你一道置辦東西去了,就更不知道了,要不咱們問問紫香,听說早上玉夫人和她也在老爺那兒。」
不遠處兩個婢子躲在假山後,看著她默然而立的身影,小聲議論著。
她還是站在那里,陣陣鳥鳴啁啾嘈雜,正如她此刻心緒不寧。一個端著茶果的婢女走到她身後,施了禮,又向她說了幾句,她輕點了點頭。婢女便端著茶果離開,剛走到假山前,就被萍春和雲兒兩個丫頭喚了去。
「紫香我問你,今天早上老爺叫小姐去都說了什麼,小姐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雲兒問道。
「雲兒姐姐,萍春姐姐,你們還不知道嗎?」。紫香道,「今天早上,我陪玉夫人去廳堂向老爺請安,忽然有個公公登門,說是內府有詔書,老爺便吩咐我去找小姐來,小姐來到廳堂,那公公也沒有宣讀詔書,只是將詔書遞與小姐,叫小姐好生保管,小姐卻遲遲沒有伸手接過,于是老爺叫我先替小姐收著,我不識字,那上面寫的什麼也不知道,那人還對老爺說了一些小姐中選不在話下,前途無量之類的的,老爺還叫李管家賞了他些銀子,後來這事兒傳開了我才弄明白,那是選秀的詔書,小姐現在已是待選的秀女,到了日子就該入宮了,怕是小姐舍不得老爺夫人才會如此,二位姐姐不必擔心了,若是沒事,我就先去了,玉夫人還等著呢。」
萍春招招手,紫香方才端著茶果走了。雲兒望著天,出神喃喃︰「秀女,就是說小姐快嫁給皇上了,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呀。」萍春皺著眉,舉起手在雲兒眼前晃了晃︰「哎,你倒是挺高興的呀,可是小姐不高興,你還不去勸勸。」雲兒沒有說什麼,暗自竊喜著,傅家既二小姐傅綺姝成為王妃後,如今又快出一位皇妃了,哪怕是下人,心里也樂呵著吧。
傅綺箏輕搖了搖頭嘆息後方才轉過身來,四下看了看,叨念著︰「雲兒這丫頭,又去哪兒了。」
萍春搖了搖雲兒︰「雲兒,別傻了,小姐在找你呢,我也得去伺候夫人了。」
雲兒忙回過神,一溜煙地跑過去了,行了禮︰「小姐,奴婢在這兒。」
「隨我去見爹娘。」傅綺箏淡淡道,移步前行。
雲兒見傅綺箏一臉愁容難解,小心問道︰「小姐還在為選秀的事情憂心嗎?」。
傅綺箏搖搖頭,緩緩開口︰「我自知是逃不了這般命運的,憂無用,怨亦無用,可是要我听天由命,我卻覺得自己可嘆,可悲。」
雲兒撇撇嘴︰「小姐說的這番話雲兒不懂,只是雲兒不願見到小姐如此,小姐進了宮,就成了人上人,小姐過得好,老爺和夫人才放心,小姐何故如此呢?」
傅綺箏抬頭望望天,湛藍,沒有一絲雲彩,偶爾飛過一兩只鳥,不禁苦笑︰「錦衣玉食,容華富貴,那我情願像它們一樣,無憂無慮的飛在自己的天空里,不由人主宰,皇宮再大,也不過是一個金絲鳥籠,飛不出去,無異于囚籠,榮華富貴非我所想,如今倒情願咱們只是普通人家。」
「綺箏。」聲音傳來,傅綺箏轉眼看去,見來人,欠了欠︰「姨娘安好」
雲兒也跟著行禮︰「玉夫人。」
「跟姨娘還這麼客氣,老爺夫人見你還沒過來,便叫我來瞧瞧,怎麼了,在看什麼。」說罷李氏也好奇地抬頭看了看天。
「沒什麼,只是聞得鳥兒啁啾,不禁抬頭一看,姨娘,咱們快過去吧,免得爹娘等急了。」傅綺箏這才換了一絲笑意掛在臉上。
李氏轉過身,前邊兒領路走著,傅綺箏跟在後面。李氏忽放慢了步子,微微轉頭︰「箏兒啊,等下你見了老爺夫人開心些,免得她們為你擔心,你是個孝順孩子,姨娘的意思,你明白吧。」
傅綺箏莞爾點頭︰「綺箏明白。」
繼續隨著李氏前行。走了一會兒,臨近池邊,柳樹蕩漾著絲絛,綺箏抬頭望去,翠色的池水泛著漣漪,池中的錦鯉嬉戲著,無憂無慮,好是自在。穿過曲橋,走入近水小榭,秦氏和傅任賢正在里面飲茶,紫香,萍兒等幾個丫頭站在一邊侍候著,李氏上前欠身,傅綺箏也跟著行禮︰「爹,娘。」
「五丫頭,過來坐吧。」秦氏和藹地看著女兒。
傅綺箏走上前,落座在秦氏身邊,始終保持著笑意。
秦氏放下茶盞,轉過眼看著綺箏,見傅綺箏心無憂傷,拉著女兒的手,輕拍了拍,笑道︰「娘先前還擔心你因進宮的事郁郁寡歡,委屈自己,現在一見,倒是放心多了。」
傅任賢看了一眼李氏,說道︰「你也坐罷。」李氏也隨之坐下。
「沒事就好,就算有事,選秀的事也已是定局,改變不了,箏兒,爹雖你不願入宮,可傅家的女兒,是躲不過的,爹希望你……」傅任賢忽然開口,話沒說完,便頓住了。
傅綺箏忙道︰「女兒知道,傅家承蒙皇恩,女兒入宮侍奉皇上也是應該的,爹娘不必為女兒掛心,入宮也未必是一件壞事。」綺箏不知道自己是何來的勇氣說出這番話,也許只是為了寬爹娘的心。
傅任賢听了女兒的話,徐徐點頭︰「你能這樣想,爹就放心了,這是詔書,現交由你收好,待選秀之日,你帶著一同前往。」
一旁的紫香捧著詔書遞與綺箏,綺箏起身雙手接過方才坐下。秦氏忽然緊握住了女兒的左手,傅綺箏順勢看去,娘的眼楮潤了,娘一向那麼堅強,這道詔書,還是觸動了她,傅綺箏沖秦氏安慰地笑了笑,右手緊緊地攥著漆金的冊子,如握針柄,扎得手生疼。秦氏緩緩松了手,綺箏才明白,娘剛剛的那番話跟她的笑是一樣的,都是裝出來的,她心里明白,她在這里多待一分,秦氏便不舍一分,她心里又何嘗不痛呢。
傅綺箏起身一欠︰「爹,娘,若無它事,女兒便回房去了,女兒譜了首新曲,想在進宮前弄妥當了。」
傅綺箏方行禮離去。出了小榭,綺箏並沒有回房,她繞過曲橋,走到假山上的一處涼亭獨自坐下,一個人,眺望遠處叢花疊艷,後宮,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歌舞升平的背後有多少泣血的哀怨,笑靨如花,掩飾了人心險惡。她們孤芳自賞,晨盼暮盼難識君王面,猜不透的,是帝王心。
「妹妹。」
熟悉的聲音,傅綺箏看去,果然是大哥傅祺。
傅祺走近,問道︰「在想什麼?」
傅綺箏沉眼道:「哥哥難道不知道嗎,早上內府的人來了。」她的聲音低沉至極,恐連傅祺也覺得陌生。
「知道,你就快進宮了,怎麼,不高興嗎?」。傅祺笑道,走到綺箏身旁坐下。
傅綺箏看著哥哥的眼楮︰「我應該高興嗎,那個地方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那里的女人多不勝數,不差我一個,為何偏偏要選中我呢。」
「你呀,怎麼說呢,做哥哥的當然不希望你去那種地方,勾心斗角不適合你,一見可憐之人,你的善良本性就出來了,進了那里還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陷阱,可是我有偏偏不為你擔心。」傅綺箏看傅祺說得倒是很輕松,疑惑不已。
傅祺見她如此,伸手指向前邊兒的花園︰「咱們傅家的花園如何,傅府又如何。」
綺箏看了一眼四周︰「亭台樓閣,小橋軒榭,平常無奇啊。」
傅祺似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嘆了口氣︰「也難怪你看不出其中的東西,我到給忘了,你連府門都沒邁出過幾次,在你眼里平常無奇的傅家在別人眼里已經是天堂了,京城有幾戶人家能有此花園。」
傅綺箏大致明白了傅祺話里的意思,父親傅任賢身為朝臣,深受先帝皇恩,官拜一品大學士,位列首輔,若單論此,平京倒是有幾戶人家能與之抗衡;但母親又是當朝秦丞相的獨女,加之二姐綺姝嫁與了皇上唯一的弟弟裕親王,傅家的地位已是權傾朝野,傅綺箏入宮自然無人敢為難她,可她卻一點也不想論上這層關系,在別人眼里,她不過是會投胎罷了。
「哥哥的話我明白了。」綺箏淡淡地道。
「你明白就好,爹娘還在那邊,我過去瞧瞧,你快回房去吧。」傅祺說完便離開了。
看著傅祺離開,傅綺箏低頭沉思片刻,又抬眸望見下面的一株桃樹已開滿桃花,她起身向著那里走去,看著綴滿桃花的枝干,縴指撫上花面,既然逃不掉,便只能面對,順從天命,哪怕無法月兌穎而出,難獲榮寵,至少,還能做自己。綺箏深深吸了一口氣,復加快步子回到房內。看了一眼窗前放著的琴,又走到書桌前坐下,看著案上那篇沒寫完的琴譜,拿起筆繼續寫著,抬頭環顧四周,搖頭嘆息︰「或許這是我唯一能帶走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