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綺箏看著面無絲毫表情的秦氏,又轉眼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李氏,氣氛一時壓抑起來,便起身走到女子身旁,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綺琴姐姐,姐姐能回家,妹妹甚為高興,快進去坐下一道用膳吧。」言罷,傅綺箏輕頷首示意傅綺琴進去。
傅綺琴沉著頭走了兩步進了軒台,站在桌前,不再前行,默默地站在那兒。
傅綺姝拉過綺箏,說道︰「箏兒你坐下罷,她又不是小孩,知道自己有沒有臉坐這兒。」說著斜睨一眼綺琴。
「妾身料想今日是家宴,就應一家人一個不少,前幾日我托人寫了封信給琴兒,說我最近身體不適,讓……讓她今日回來看我,我就剩琴兒一個孩子了,還望老爺夫人能體諒妾身思女心切。」李氏忽然開口道,眼眶漸潤。
秦氏有些觸動,想到即將與女兒分別,何嘗不希望女兒能回來看看。秦氏看向傅任賢,道︰「既然孩子回來了,就不想那些事兒了,明日箏兒就要入宮,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就當綺琴是來送妹妹的吧。」
「既然來了,就坐下罷。」傅任賢淡淡的開口。傅綺姝瞄了一眼綺琴,側身看著一旁侍候的人,喚道︰「還不快給咱們家三小姐加個位子,難不成你們也把她當平民嗎。」
听見這話,傅綺琴的臉脹得通紅,家丁在李氏身旁加了個凳子,傅綺箏看著傅綺琴︰「姐姐快坐罷。」
傅綺琴方才挪著步子走到李氏身旁坐下,環視了一眼周圍,小聲道︰「為何不見大哥呢。」
「阿祺去兵部任職,也許今日事情多,一會兒便回來。」李氏道。
「大哥去兵部是為了傅家,五妹明日入宮也是為了傅家,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置家族榮辱于不顧嗎。」傅綺姝冷嘲道。
秦氏看向綺姝,蹙眉而言︰「綺姝,妹妹回來了,那些事別再提了,你是親王妃,已是皇親國戚,要只分寸,應該懂得什麼場合說什麼樣的話。」
傅綺姝點頭答道︰「是,女兒知道了,女兒雖是王妃,但始終是傅家的女兒,娘的話定謹記在心。」
「好了,吃罷。」秦氏道。李氏夾著菜放到綺琴碗里︰「吃吧,娘知道平日你過得苦,回到家,就好好吃一頓。」
傅綺琴看著李氏,眼里涌著淚光,點頭應到。
「公子。」听到下人的請安聲,眾人抬眼看去。
傅祺走入軒台,看到坐在李氏身旁的綺琴,好奇道︰「三妹怎麼來了。」言罷落座。
傅綺琴起身一欠︰「大哥。」坐下,復言,「听聞五妹明日入宮了,我回來送送五妹,順道看看爹娘和夫人。」
傅祺點點頭,未言。「阿祺,綺姝已經是王妃了,綺琴也已嫁人,綺箏明天就要入宮了,是時候給你定門親事了。」秦氏看著傅祺,道。
傅任賢隨即說道︰「你娘此言甚是,如今你已入朝為官,是應討門親事,成家立業,可有般配的人家?」
秦氏想了想︰「前幾日夏明旭的夫人登門,好似有意促成其小女夏鸞憶和阿祺,如此對祺兒的前途也甚為有益。」
「爹,娘,可否讓孩兒自己挑,相伴一生的人若非自己所愛,即是利于己,未免也是一大憾事。」傅祺忙道。
秦氏聞言,遂道︰「婚姻之事自古……」
「娘,你就依了哥哥吧,若哥哥不高興,娘也跟著憂心不是嗎,還有夏氏是怎樣的人娘心里明白,她的女兒是否跟她娘親一個樣,我們尚不得知,但女兒和夏鸞惜也絕不會成為盟友,如此一來,夏家這門親事,不結也罷。」傅綺箏打斷了秦氏所言。
傅任賢點頭道︰「既然箏兒如此說,那就算了罷,不過阿祺自己挑的人也得有所出身才行。」
「是,兒子知道了。」傅祺應道。
傅綺箏松了口氣,原本以為秦氏沒把這件事放心上,不料還真考慮了夏鸞憶,若是夏鸞憶嫁給傅祺,傅家便名正言順成了夏鸞惜的靠山,夏鸞惜豈不是更要為所欲為。
宴罷,傅綺箏跟著傅任賢來到書房。
關上門,傅任賢才言道︰「箏兒,爹雖在前朝為官,後宮里的事也略知道一些,皇上登基六年,膝下只有皇長子,皇長子泠鈺的生母尹氏更是母憑子貴從嬪一躍成為貴妃,當然這離不開皇上的寵愛,尹氏的父親原本是一個縣令,如今成了知州。箏兒,爹告訴你這些並非要你去爭寵,傅家到如今,地位已然堅固,送你進宮也是無奈之舉,爹不需要你在宮中為家里謀求什麼,你只需照顧好自己,對位高權重之人敬而遠之就是」
綺箏點點頭,啟唇言︰「是,女兒知道了。」
「陳頤和我素來不和,他又甚得皇上信任,听聞她的女兒也是這屆秀女,日後在宮里,你要處處留心,以防他人加害于你。入宮後得懂得培養心月復,就算不與她人爭斗,也要保自己平安,若是有事,就想方設法傳出話來告知爹,爹定會保你周全。」傅任賢說道。
「是,女兒知道了,陳頤的女兒叫陳兮縈,初選的時候已經見過了,她似對我沒有敵意,不過看得出她心思很深,女兒會小心的。」
傅綺箏略思片刻,問道︰「爹說皇上信任陳頤,而陳頤與爹不和,那皇上豈不是……。」
傅任賢走到窗前︰「官場中,誰懂得奉承,誰就能平步青雲。」
「女兒知道爹不會,所以皇上相比之下會疏遠爹,爹為官廉潔,所以先皇和外祖父正是欣賞爹這一點吧,女兒進宮後,會向皇上進言多听忠言。」傅綺箏站在原處,說著。
傅任賢望著夜空,搖搖頭,慢慢轉過身來︰「皇上信不信我無妨,爹只希望箏兒你能過得平安,勸諫皇上萬萬不可,勸君比伴君更危險,如果未到皇上肯信你的地步,你千萬不要輕易進言,否則後患無窮。」
傅綺箏點點頭應了︰「是,爹女兒不在身旁,你要保重身體,切勿為朝野上的事情過多憂心傷了身子。」
「明日就要進宮了,回房歇息去吧。」傅任賢輕言道。
傅綺箏微微欠身,轉身挪步拉開門欲走,抬頭一看︰「娘,幾位姐姐都走了嗎?」。
秦氏站在門外,點點頭,沉默片刻,言︰「箏兒你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綺箏走出書房,看了秦氏一眼便離開了。
秦氏走入書房,掩上門,走到傅任賢身後︰「老爺,你為何要順從阿祺的意思,若祺兒娶了夏鸞憶,對他,對傅家,對箏兒皆有益無害呀。」
傅任賢走到房中塌上坐下,秦氏也隨著坐在一旁。
片刻之後,傅任賢才開口︰「夫人,你所想的為夫怎會不明白,只是夏鸞憶並非最合適的人選,箏兒好像也不甚喜歡夏家。」
「箏兒不喜歡夏家,是因為夏夫人的性子是有點……。」秦氏頓了頓,又道,「還有夏鸞惜今天早上讓一個秀女穿白衣去殿選被箏兒撞見了,不過這事不能相提並論,如果夏明旭投靠陳頤,那阿祺的前途。」秦氏蹙眉望著傅任賢。
「夫人無需憂心,如若夏明旭當真投奔陳頤,為夫自有應對之策。」傅任賢說道。
秦氏見傅任賢如此,也未再多言……
傅綺箏離開書房,倒並未徑直回房,一個人走到花園,坐在池邊的一塊稍平整的石頭上,望著月亮倒映在池中的影子,水微微泛起波紋。
假山後面傳來啜泣聲,不知是何人在哭,起身,走近,躲在假山後面,探頭微望。
一婦人蹲在地上哭泣,前面微微火光,像是在燒著什麼。
原來是姨娘李氏,這麼晚了,她在這里干什麼,傅綺箏心下疑惑,也不敢上前探問,只得躲在假山後面,靜靜地看著。
「琰兒啊,你一走都十多年年了,這些年來娘過得有多苦你知道嗎?秦夫人雖待娘不錯,老爺也待我好,可是娘卻無法在龐大的傅家立足。原本盼著你那三姐嫁個好人家,娘也算有了依靠,可是綺琴偏偏不爭氣,私嫁平民,別人都說娘教女無方,娘的臉都丟盡了。今日娘把你三姐召回來,希望老爺能原諒她,可是你三姐始終是令傅家蒙了羞,自作孽不可活,綺姝說的你三姐認了,娘也認了。娘好不容易生下了你,你卻只陪了娘四年就去了,娘真是命苦啊。今天是你的忌日,怕是只有娘一個人記得了,綺箏馬上要入宮為妃,綺姝是王妃,綺箏是皇妃,而你三姐卻嫁了個小販,娘更無立足之地了,琰兒啊,娘日後還能靠誰」李氏一邊往火堆扔著紙錢,一邊哭喊。
李氏雖是傅任賢的小妾,但傅任賢並非喜歡她而娶她,李氏的爹是鹽商,傅任賢當初進京趕考,路上受到李家的接濟,後來李家家道中落,便上傅家投靠,傅任賢為報恩,就給了李氏一個名分,讓她名正言順的待在傅家。李氏是傅綺琴生女,後來又生了傅琰,傅琰四歲時跟著傅綺琴在園子里玩,不知怎麼的溺了水,救上來時還有氣,可最後卻沒能救回他的命。今日原來是傅琰的忌日,這府中還真是無人提起,傅任得和秦氏雖不願傅綺箏入宮,可是傅府理應隆重應對此事,正張燈結彩地準備送傅綺箏出府,更是無人理會李氏了,傅綺箏只知她常被府里人看不起,平日里又孤單無靠,卻不知她心里竟是如此淒苦。傅綺琴本是她的依靠,卻和平民相愛,還不顧一切地嫁給他,丟了傅家的顏面,李氏也沒少受指責。傅綺箏知道李氏心中的淒苦,卻無力幫她,輕輕轉身離去。
傅綺箏回到房中,關上門走到桌前坐下,手支著額頭微微閉眸,明日就要過另一種生活,是幸是悲,不得而知,傅祺尚且知道不能和相愛的人度過一生是遺憾的,而她,是注定遺憾。
一陣敲門聲傳來……
「進來罷。」傅綺箏淡淡道。
雲兒推門入內︰「小姐,夫人見小姐剛剛沒吃多少東西,特地吩咐奴婢為小姐準備了燕窩粥,小姐趁熱喝了吧。」
傅綺箏坐直了身子,抬頭說道︰「雲兒,明日我就要進宮了,雖說你跟在我身邊沒多久,但沒了你在身旁,怕是會不習慣的,。」
雲兒走到桌前,將端著的粥放在桌上︰「奴婢也舍不得小姐,只是宮中的宮女都是精挑細選的,肯定沒奴婢這樣愚笨,小姐別想那麼多了,快把粥喝了早些安寢吧。」
傅綺箏笑了笑︰「先放這兒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雲兒應了聲便關上門出去了。
傅綺箏看著眼前的燕窩粥,卻無絲毫食欲,想著今日傅綺琴的難堪,李氏的無奈,傅祺的執著,這些,她都沒有,如今的她,是听天由命,而後,走一步是一步。
傅綺箏搖搖頭,輕嘆口氣,端著粥拉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