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綺箏端著粥穿過一道道回廊來到一處房門外,輕敲了幾下門。
里面的人應聲問道︰「誰啊?」
傅綺箏門外應道︰「玉姨娘,是我。」
門開了,李氏見到傅綺箏,笑說︰「是箏兒啊,快進來吧。」
傅綺箏將粥盞放在桌上,看著李氏眼角殘留的淚痕,嘆道︰「玉姨娘,今日是琰哥哥的忌日,姨娘別太傷心,身子為重,這是燕窩粥,姨娘剛才一定吃得甚少,綺箏特地給姨娘端來。」
「難道你還記得,你乖巧听話又知書達禮,老爺夫人那麼疼你,要是我也有你這麼一個女兒該有多好,偏偏你琴姐姐她……。」李氏又是一陣傷心。
傅綺箏安慰李氏道︰「姨娘,琴姐姐的性子您還不知道嗎,姨娘往好處想想便是。」
「哎,箏兒你明日要入宮了吧。」李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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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綺箏輕點了點頭。
李氏拉起綺箏的手,拍了拍︰「你自己要保重,老爺夫人視你為掌上明珠,從小這麼寵著,到宮里得學會照顧自己,招不起的人別招,明哲保身。」言罷起身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拉出一個小盒子,掀開蓋子,拿出些什麼走到桌前,坐下,攤開手︰「這是我爹留給我的嫁妝,雖然這對玉鐲值不了多少錢,在傅家更是談不上名貴,你將且收下吧,這麼多年姨娘甚少送你東西,如今你要入宮了,就把這拿去吧,也算是姨娘的一番心意,望你在宮里能夠平安。」
傅綺箏料想也推辭不掉,便接過謝道︰「姨娘日後要多保重,如果琴姐姐肯向爹認錯,姨娘就想法子說服爹讓姐姐回來吧。」
李氏搖搖頭,無奈道︰「琴兒脾氣倔,非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怕是老爺永遠不會原諒她了。」
「或許琴姐姐並不想回家,既然當初她鐵了心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雖然是個平民,姐姐也毫不猶豫地與傅家斷絕關系嫁給她,可見姐姐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至少,比明天之後的我要開心得多吧。」
「琴兒哪能有你一半福氣,天色不早了,你快離家了,早些休息。」李氏笑道。
綺箏福了福,走出房門。
走在回廊上,傅綺箏拿出那對玉鐲托在手里邊走邊看著︰‘這本應是送給姐姐的吧,三年前姐姐私自出府,和平民相互傾心,整日溜出府與他相會,終被爹發現了,琴姐姐不肯認錯,亦不肯斬斷情絲,毅然決然離府不返,後來才得知,她與那人已經成婚,爹大發雷霆,將琴姐姐從家譜里抹去,那場風波,久未平息,直至今日,姐姐才第一次踏進傅府,又匆匆離去。若當日姐姐並未私嫁平民,今日這對玉鐲就該是玉姨娘在姐姐成親當日親自給姐姐帶上。人生在世,太多的不由己,若抗爭,自己或許贏了,但傷心的便是最親的人,若听天由命,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次日,午……
「小姐,你還要帶什麼東西進宮嗎,奴婢立馬準備。」雲兒收拾著傅綺箏入宮的行頭,扭頭問道。
傅綺箏梳妝罷,坐在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听到雲兒的話,淡淡開口︰「不必了,宮里應該什麼都不缺吧。」忽然又回過身來,看著屋正中的桌子,桌面已被收拾干淨,復問道︰「雲兒,昨晚我置在桌上的那對玉鐲呢?」
雲兒收拾罷,站起身來答道︰「奴婢放在小姐的首飾盒子里了。」
傅綺箏回過身去,打開台上的一個象牙雕首飾盒,拿出面上的那對玉鐲,手指穿托著,拇指輕撫著玉面︰「雲兒,你去找個盒子把這個裝起來吧。」
「是。」雲兒應道,復轉身出去了。
傅綺箏將一個鐲子放在台上,拿著另一個穿過手掌戴在腕上,微微一笑。
「小姐,用午膳了。」雲兒領著幾個端膳食的婢女進了屋,雲兒手上拿著找來的錦盒,吩咐婢女把飯菜擺在圓桌上,走到綺箏身邊︰「小姐,你看這個盒子行嗎。」
綺箏點了點頭︰「把這個裝上吧。」順手指了指放在台上的玉鐲,起身走到圓桌前坐下,正欲拿起筷子,忽側過身︰「雲兒,書桌上的那張琴譜,你且折好,一並放在盒里。」
看著雲兒把一切弄妥當了,傅綺箏才安心地吃著午膳。
膳罷,綺箏更一件紫色羅裙,將錦盒收好,在丫環的簇擁下出了房門,站在門前回頭像屋里望去,遲遲不肯前行。
「小姐,內府派的馬車已經到了,別誤了時辰。」
傅綺箏沉下頭,緩緩轉過身來,挪著步子往前堂走去。
步入堂內,傅任賢和秦氏坐在堂前的正位上,婢女見傅綺箏走來,便將事先備好的蒲團放在堂中。
綺箏走到蒲團後,盈盈跪下,叩頭︰「傅家承蒙皇恩得今日之榮華,今日傅家五女傅綺箏奉旨入宮侍君,特來拜別雙親,女兒不能在膝前盡孝,望雙親保重,若得幸入選,女兒定將好好伴君上左右,定不會做出有違傅家顏面之事。」
秦氏起身上前扶起綺箏,眼里盈著淚,言︰「箏兒,進了宮要處處留心,權力地位榮寵尚在其次,娘只求你平安。」
站在一旁的李氏走到秦氏身旁,勸道︰「夫人勿傷心,讓箏兒走吧,宮里規矩多,勿了時辰大概也會出亂子的。」
秦氏不舍,慢慢松了手,回到堂上坐下,傅綺箏福了福身,淚漸蒙雙眼,不再看爹娘,轉過身移步出了廳堂,微微抬眼望天,卻仍未止住淚劃過臉頰。
出了府門,傅綺箏站在門前抬頭看去,一輛馬車停在台階下,車頂檐兩端掛著紅燈籠,上面寫著「傅府」二字,綺箏慢慢走下台階。
駕車的小太監迎了過來,恭敬道︰「小主請上車吧。」傅綺箏微微點頭,雲兒扶著傅綺箏登上馬車,傅綺箏未曾回頭再看一眼,坐在馬車里,待小太監放下車簾,淚止便不住涌出,傅綺箏不斷抹去眼淚,抬手看著腕上的鐲子,靜了靜心情‘等下就會見到文月和雲清,她們要是見我這般怕也會難受吧,入宮的秀女都同我一樣別了雙親,若皆如我這般泣涕漣漣……。’又抽出絲巾拭去雙靨上的殘淚,復坐在車里,不再想今天以前的事情。
車緩緩前行,傅任賢和秦氏站在門前翹首看著馬車漸行漸直到消失,又默然站了良久,才轉身回府。
馬車向平京城東門大街駛去,所有內府派來接秀女的馬車都會先到東門大街匯合,然後繞城而行。
傅綺箏靜靜地坐在車上,雖然離開了家,不過有文月和雲清相伴,也不算孤獨,只是不知,皇城之內,真的是一個吃人的地方嗎?心下想著。
馬車進入前門大街,已有許多馬車停候在此。
車停住,太監掀開車簾道︰「小主下車歇歇吧,大概一個時辰以後才會動身。」
傅綺箏下了馬車,站在馬車旁四處看了看,馬車排成一列長龍,傅綺箏是最後一輛,不過仍有後到的馬車駛來。
有些秀女下車等候,有的在車上坐著不肯露面。
「綺箏妹妹。」
一個聲音傳來,傅綺箏轉過身去,竟是夏鸞惜。
夏鸞惜見綺箏有些詫異,忙笑道︰「那日的事兒讓妹妹見笑了,既然那位姑娘沒事,我就心安了,也希望妹妹別放在心上,日後多多照應。」言罷微微一欠。
傅綺箏回禮一笑,撇過臉看向一旁︰「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我早忘記了,不必提起,至于日後……。」
「姐姐。」文月站在後面喊道,打斷了傅綺箏的話。
傅綺箏看向文月,向夏鸞惜點頭道︰「失陪了,此事你大可忘掉。」說完便向文月走去。
「這幾日姐姐可好?姐姐怎麼會跟她在一塊說話呢?」文月拉著綺箏的手,又用余光掃了掃夏鸞惜。
「她是叫我不要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是向我示好的意思。」傅綺箏道。
文月皺著眉頭︰「怎麼可能不放在心上呢,若不是姐姐相救,我現在都不知是死是活,姐姐不會真原諒她了吧。」
傅綺箏輕搖搖頭,無奈道︰「不是不原諒,是不得不原諒,她叫夏鸞惜,兵部員外郎夏明旭的女兒,若是因為這個,我大可不畏,只是,我的哥哥前幾日剛進兵部,正在夏明旭手下辦事,如此一來,我就不得不有所顧慮,況且與其日後多個敵人,還不如多個不相干的人。」
文月笑了笑︰「還是姐姐想得周到,懂得如何保全自己,姐姐,清兒來了,我還在憂心清兒有沒有被選上呢,現在放心了。」說著只想前面。
傅綺箏回頭看去,雲清也瞧見了她們,挪著步子向這邊走來,還未走近便笑說道︰「兩位姐姐來到真早,不像我磨蹭了半天,害得接我的公公好等。」
待走到綺箏身邊,傅綺箏才轉過身看著她︰「怎麼樣,初選時一切順暢嗎,還有沒有為難你?」
「是啊是啊,有沒有?不過我看那幾個大人倒是不像事權貴的樣子。」文月忙道。
雲清低頭笑了笑,才道︰「二位姐姐放心吧,一切挺順暢的,那幾位大人也沒有為難我,不然,我還能站在這兒嗎?」。
「各位小主都請上車罷,咱們要啟程了。」幾個太監前後傳著話。
「好了,咱們上馬車吧,到了皇宮就天天在一起了,還怕沒得聊嗎。」傅綺箏道。
文月和雲清點頭應了,復登上馬車。
馬車浩浩蕩蕩前行,行人見而退避,車前的燈籠,是家族榮耀的象征,而車里的她們,正是為這榮耀奮不顧身的人,有的喜,有的嘆,有的怕,有的愁,無論怎樣,黃昏下的寧宮皇朝,都將是她們最終的歸處,哪怕落選,也會成為宮女,難有出宮的機會,若得幸入選,前方更是一片迷茫。
繞城一周,已然近夜,天色漸暗,偌大的寧朝皇朝出現在夕陽之下,火紅的晚霞映在黃色的琉璃瓦上,是肅穆,是盛氣凌人。
馬車漸漸靠近皇宮,綺箏掀開車窗簾子向外探去,前方是氣勢恢宏的宮門,宮門上的字愈見顯現。
「紫-華-門。」綺箏輕念著。
車駛入宮門,宮門處出了幾個侍衛把守之外還有一個穿著盔甲的人,神色冷然,一個太監走到他面前,說道︰「將軍辛苦了,這是這屆入選的秀女,共三十人,將軍數數罷。」
他隨即看向前行的馬車,當目光將掃視到傅綺箏的車窗時,傅綺箏立馬放下簾子,偷瞧還被人家發現了,輕拍了拍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
不一會兒,車停住了。
「各位小主都請下車吧。」
傅綺箏下了車,跟著其他人一起走到前面站好,這里是一個十分寬敞的空地,後面是剛剛進來的宮門,前邊不遠處還有一道門,里面才是真正的皇宮。
綺箏,文月,雲清三人站在一起。待所有人站好後,一個年齡稍長的公公站在前面道︰「各位小主先去那邊的房里換好衣服,然後回到這里等著,去罷。」說著指向右邊的一處宮殿。
眾秀女紛紛移步殿中更衣。
……一樣的羅裳,一樣的發式,秀女排成兩行靜靜地走在長長的甬道了,左右皆是血和淚砌成的紅色宮牆,走了許久,傅綺箏抬頭看了看前方,遠遠地,兩盞宮燈出現在前方,引著一行人向這邊走來。漸漸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