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路程頗趕,夜宿客棧,一城一城皆未做停留,清晨便又上路。傅綺箏禁足那段時日,郁郁寡歡,少食又整宿整宿難眠,本已消瘦不少,如今數十日的奔波,到底是有些吃不消了,日見憔悴萎靡,元帝和傅祺憂心不以,不得不慢下行速,打算在下一城停留些許,讓傅綺箏得以休養幾日。
元帝攬著虛弱的傅綺箏坐在馬車上,輕聲道︰「怪我一路太過忙于趕路,累壞了吧。」
傅綺箏頭輕靠在元帝的肩上︰「不怪公子,怨我自己在景頤宮時不肯好好用膳,夜不能安枕,沒照顧好自己。」
元帝忽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那茶糕你可吃了?」
傅綺箏搖了搖頭︰「那時錯怨了公子,豈能吃得下。」
「一塊也沒動過?這麼說你沒見過里面的字條?」元帝微微皺眉。
傅綺箏迷茫︰「字條,什麼字條…」
元帝神色憂慮︰「我在里面寫到晚上會派人來接應你出宮,讓你有所準備,若此條落入好事人之手,恐又要興風作浪了。」
「都怪我怎麼沒想到公子的用意,不過如今風浪已是不小,倒也不怕再興。」傅綺箏淡然道。
元帝疑慮︰「你敢肯定背後作祟之人是尹氏?」
「只有她與我和杜夕蕊有過節,當日爭奪杜夕蕊,定是欲擒故縱之計,可笑我竟上了這樣的當,不過一切還得等找到杜夕蕊才能明了。」傅綺箏說道。
「尹氏身為貴妃,若當真是主謀,必當重懲之。」元帝頓然道。
傅綺箏抬眼望著他︰「妾身一直有一疑問,宮中稍有位分的宮妃都有封號,為何二位貴妃卻沒有。」
「尹氏育有皇長子,加之當年後宮嬪妃甚少,高位空缺,母後便提義封尹氏為貴妃,但尹氏出身平平,一躍貴妃已是殊榮,未免過度封賞,便不再賜封號。尹氏一位貴妃獨大著實不妥,于是母後又提議封家世出眾的華氏為貴妃,均衡後宮,但華氏無子,所以更不能加賜封號。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元帝惑然問。
傅綺箏莞爾道︰「好奇罷了。」看來尹氏和華氏並非元帝中意,而是太後用來制衡後宮的棋子,成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將只是妃位的惠妃王宓悄然扶上了後位,不得不佩服起斐太後縝密的心思來。
正在傅綺箏沉思之計,元帝又說道︰「說起封號,你的封號當日是內府所擬呈上,過目便下旨,有些隨意,你可滿意?不滿意換一個。」
「即使不是公子選的,也是公子所賜,怎會不滿意,封號這等大事,豈能說換就換,已經習慣了。」傅綺箏輕言道。
到了一處小城,入住客棧,傅祺還特地找了一位大夫給傅綺箏瞧瞧。
「姑娘只是氣虛血虧,身子孱弱,加之有些勞累,並無大礙,好生休息,多多進補即可痊愈。」大夫把完脈說道。
二人這才松了口氣,傅祺跟著大夫前去抓藥,元帝坐在床邊,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傅綺箏,仍是憂心︰「可有其他的不適?」
傅綺箏靠坐在床上,輕搖了搖頭,笑說︰「大夫都說了妾身沒事,公子別擔心了。」
「你這一病,身邊也沒個侍女,如何是好。」
「公子這下後悔不帶侍女隨從了吧,既然無礙,妾身自己照顧自己便是。」傅綺箏莞爾道。
元帝到底還是沒讓傅綺箏自己顧自己,傅祺煎藥——元帝喂!傅祺端來飯食——元帝喂!日子比素州行宮愜意百倍,出行路上,二人又是共枕而眠,傅綺箏卻還是害怕這會不會是另一場好夢罷了。
休息了幾日身子好了許多,氣色也漸漸好轉,傅綺箏很是擔憂再這麼補下去,不光會把瘦下去的填回來,恐還會圓潤不少。小城的客棧並不安靜,樓下總是有樂聲傳來,想是有技人賣藝于大堂。
傅綺箏苦苦央求,元帝才答應讓她下床走走,素淨了幾日,走得匆忙也未帶妝匣,順路置辦了一些,女為悅己者容,下床第一件事便是梳妝,這下元帝幫不上忙了,傅綺箏見元帝百無聊賴,遂笑言︰「公子可會描眉?」
元帝一愣,吞吐道︰「這個…自然會。」
傅綺箏莞爾遞予墨石︰「有勞公子了。」
「好。」元帝來了興致,接過墨石細細描繪起來,想他坐擁大寧江山,運籌帷幄即是天下大計,本以為畫眉這等小事應是信手拈來,誰知竟越畫越是頭疼起來,怎麼看都不對。
傅綺箏看見元帝神色異然,微覺不妙,等元帝畫完,鏡中一瞧果真如此,不禁搖頭嘆息。
元帝見傅綺箏一臉嫌棄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怎麼,不滿意?」
「公子。」門外傅祺敲門。
「進來。」
傅祺推門進來,一見傅綺箏兩道又黑又粗的兩道濃眉,忍俊不禁︰「妹妹今日的妝容怎如此別致。」
「此乃公子所賜。」傅綺箏故意強調,說完轉過身輕喟,「還是我自己來吧。」
「何事?」元帝問傅祺道。
傅祺回道︰「那人已至潯州,傳來消息說只停留五日。」
「知道了,此去潯州不過三日行程,只是綺箏的身子……」元帝憂心道。
傅綺箏忙道︰「公子不必擔心,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啟程吧。」
元帝聞言,便也答應了︰「那就這樣辦吧。」
待傅祺出去,傅綺箏也重新描好了眉,元帝一見,恍然笑道︰「原來是這樣畫的。」
傅綺箏掩嘴一笑,言︰「公子若老實說不會,我怎敢勉強公子。」
元帝不以為然︰「凡事都有頭回,以後不就會了。」
傅綺箏站起身走到元帝面前,直視著他的眼楮,斂了笑容,越發認真道︰「公子還不肯告訴我此去意欲何為嗎,公子要找的人是誰?為何連哥哥也瞞著我。」
元帝目光閃爍,拗不過傅綺箏如此一板正經的盤問,沉了臉色,隨口速言道︰「鄭元之。」
傅綺箏著實一驚,這個名字雖然許久未曾听到,但是卻是如雷貫耳,好端端的元帝為何要離宮只是為了去找鄭元之。
傅綺箏一時間出了神,只聞得元帝冷冷的話語︰「怎麼,幾月不見,念念不忘?」
傅綺箏不悅,沉眼道︰「公子說什麼呢,只是想起來有那麼個人罷了。」
元帝嘴角微揚,暗諷道︰「當真不是心心念念?」
「公子這般陰陽怪氣,綺箏無話可說。」傅綺箏冷冷道,已很是不悅,轉身就想走。誰料竟被元帝一把拉入懷中。
元帝神情肅然,字字鏗鏘道︰「別忘了,你是朕的女人。」
傅綺箏怦然,怯懦抬眼,溫潤的眼眸似已看穿心底,他將臉湊了過來,忽然唇上一暖,傅綺箏一驚,又茫然怔住,溫柔的婆娑,融化最後的防線,輕輕合上眼眸陷入其中,呼吸漸促,快喘不過氣了,心跳飛速,元帝松開她,傅綺箏頭埋得低低不知所措。只聞得元帝輕笑了聲,又一手緊摟住她的腰,一手挑著她的下巴,令她徐徐抬頭。
傅綺箏雙頰紅得似要滲出血來,羞愧地將頭撇向一邊,不敢看他,卻被元帝勾著下巴轉了回來,又是一陣輕探吮吸,輾轉流連,柔情此刻,心緘沉淪。
樓下的樂聲漸起,傅綺箏聞曲,猛地睜開眼,恍然回過神,一把推開元帝,神色驚然,瞬時沖出門去,只留下元帝一時愣在那里渾然無措,真是該死!
傅綺箏站在廊上向下一望,卻看不清那人,急匆匆下樓,才看清果真是她。堂中的她抱著琵琶,敘敘彈起,神色寧然卻又似心緒萬千,台下無一人是知音,都各自閑聊各自的。
傅綺箏慢慢走近,靜靜的望著她,百般陳雜,是難以置信,是憐憫,甚至是痛心,待那女子抬頭看見傅綺箏的瞬間,一時無措竟彈斷了琵琶弦,驚惶不已連忙遮面,抱著琵琶欲走,還未來得及回避。眾人便紛紛指責道︰「誒,怎麼彈成這樣了。」
傅綺箏箭步上前拉過她,沉著臉色道︰「跟我走。」沖開人堆,拉著她走到客棧外偏僻的小巷里。
「這就是琴姐姐想要的生活嗎?」。傅綺箏質問傅綺琴道。
傅綺琴沉眼而立,苦嘆道︰「爹都已經不認我了,虧得五妹還肯叫我一聲姐姐。」
「真沒想到你我姐妹重逢,竟是在這麼個地方。」
「五妹你與二姐都是夫人的女兒,是傅家的嫡女,二姐精明聰慧,你自幼乖巧懂事,不像我,只會給娘添亂,讓爹生氣,琰弟弟的死,我難辭其咎,又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還有何顏面做傅家的女兒。」傅綺琴喟然
傅綺箏冷嘲道︰「可姐姐也不該自甘墮落至此,竟在客棧賣藝,那曲子,可是姐姐贈與我的生辰賀禮呀。」
傅綺琴無奈地搖了搖頭,紅了眼眶︰「五妹,姐姐也是沒有辦法,我本一直在家操持,無奈去年他外出販貨,被山賊劫了去,索要了不少贖金,已是家徒四壁還欠了不少債,我若不出來賣藝貼補家用,日子就沒法過了。」
「姐姐有難處,應知會家里,豈能一人扛下。」
「我哪里還有臉求爹娘,我這是自食其果,上次回家看見娘安好我已心滿意足,對了,上次娘讓我回去時,恰逢五妹即將入宮選秀,照理說妹妹當進宮了,為何身在此處。」
「說來話長,哥哥也來了,琴姐姐還是跟我去見哥哥吧。」
「大哥也來了?」傅綺琴驚喜道,又惶然失落,連連搖頭,「不,不能讓大哥看見我這副模樣。」
「琴姐姐莫怕,哥哥和我都不會坐視不理的。」傅綺箏完便抓著傅綺琴的手臂想拉她走。
「啊。」傅綺琴痛喊到,傅綺箏詫然,松開手,撩起傅綺琴的衣袖,青一道紫一道,已是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