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灑霜華,樹影斑駁。
如夜的步邁得極大,所過之處,帶過一陣冷風。初瑤扯了扯他的衣角,「讓子硯,將眾臣散了吧。」
如夜低頭,見懷里的人,哪里還有一絲痛苦的神情,一雙眼眸,如往日一般疏淡。
這樣他借由離開,可以將此事秘密處理,免去不必要的口實。
可他心中無名地涌起了一股怒火,不知是因為穆雲揚,還是自己剛剛的焦急。因此臉色沒有一點緩和,反而更加冷冽攝人。
子硯走進來,見初瑤坐在了塌上,朝他遞了個眼色,他便走了出去。
「傳皇上口諭,請眾大臣回府。」
眾人互相看了看,便退出了墨雅閣,張丞相看了雲揚一眼,也轉身出去了。
韓琴默一臉難以分說的神情,似嫉恨,又似痛快。一旁的周惜洛表情淡`.``淡的,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太醫片刻就到,皇上說人多會影響太醫診治,請兩位娘娘回寢宮歇息。」
兩人也轉身,走了出去。
雲揚看著眼前的人,有幾分木然。這四個月,他在腦海,在心中無數次勾勒出她的容顏,她的身型,她的一顰一笑。他無數次想過,再見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听幽藍說她在永世皇宮的時候,他狂喜,卻又痛如刀絞。她已經再嫁了他人。她與他此生再無緣分二字可言。他想,只遠遠看她一眼就好。
可這一眼,牽動了心中千千萬萬的思念,那些過往,那些繾綣,他怎麼能讓她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讓她為另一個男人起舞,他從來都不曾見她舞過。
「阡,你……」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你應該恨我,可是不要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我們就那麼像?」她看著他,沒我痛恨,眸中疏離而戲謔。
支撐他的所有信念,因著她的一句話,瞬間崩塌,粉碎成末。
「嫣妃娘娘,魏王爺,請隨我來。」
阡轉身,隨子硯朝內室走了過去,雲揚跟在了她的身後,每一步都走得極僵硬。
阡走到了如夜身旁,看著床邊坐著的初瑤,沒有說話。
「魏王來拜訪朕,朕自是歡迎,可若是覬覦朕的愛妃,朕絕不會輕饒。」
雲揚不理會他,走到阡身旁,「阡,我知道你恨我。」
如夜倏然起身,擋在了阡面前。雲揚驟然出掌,如夜翻掌相對。
一股勁風排山倒海般翻涌,一時間,難分勝負。
「我失去了記憶,即便我就是你口中的女人,也不會同你回去。」阡看著雲揚,眸中一片清冷。
兩人同時收回了掌力,封閉的空間里,一片肅殺。
她有多恨他,才會把一切都忘了。
一片毫無生機的沉寂。
「他待你,可好?」他雖沒有三千佳麗,卻也不是只有她一人。他當她的面,抱著另一個女人離開,她卻都可以忍受嗎?
「很好。」她的身體,竟有些顫抖,她攥起了拳,阻止身體的失控,如夜哥哥待你的很好不是嗎?
她別過目光,不願多看他一眼。
雲揚緩緩轉過身,他還能說什麼,她的記憶里已經沒有了他的存在,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等一下。」
雲揚停住腳步,沉厚的聲音再次想起,「把朕的玉佩留下。」
雲揚扯下腰間的玉佩,只覺得手中冰涼徹骨,直蔓延到了心里。她這麼多年,都不曾離身的玉配,竟然是他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看著少陵的眼眸,就只剩下冰冷。她懷著身孕,遠走萬古,何嘗不是因為華如夜在那里。她在戰場上,見到他,說的第一句就是「把玉配還我。」
她才會在紅絲上寫「此生相守,只此一生。」是他讓他們錯過了這麼多年。
他松開緊緊手中緊緊攥著的玉佩,抬手擲向了身後。
一步一步走出墨雅閣,走過無人的小路,他強忍住的一口腥甜噴涌出口,噴灑在青石路上,妖冶如花。
阡仿佛被什麼抽去了所有溫度,很冷,身子一沉,向身後倒了過去。
「和勉。」如夜伸臂接住她,見她的臉,蒼白如紙。
萬古城中,聲聲晨鐘,越過高大的宮牆,越過黎明的一縷縷陽光,低遠而淒楚。
李笑允走過後宮的一條條小路,沒有笑容,沒有話,只听得到一聲聲沉穩的腳步聲。百花雜著樹葉的味道,聞起來,竟有些苦。
惜諾和他沒出世的孩子,葬在了皇陵里。他是有些愧疚的,她跟了他這麼多年,他從沒完全信任過她。她的離開,並沒有扶搖死的時候,那麼痛。
這些年,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以後,或許還會死更多的人,只有他坐在至高者的地位上,孤身一人。
「秦統領呢?」李笑允停下腳步,沉聲問道。
萬公公也停下來,道:「秦統領該是在雁北門值守。」
李笑允接著走著,沒再說話,萬公公道:「前面是芮央宮了,皇上可要進去坐坐?」
李笑允抬頭望過去,竟然走到了這里,「進去坐坐也好。」說罷,便緩步走了過去。
永世城皇宮中,一片花紅柳綠,蝴蝶在琉璃苑的溫泉上空盤旋,這一年的秋,似乎來得很晚。
阡從墨雅閣回來,就一直昏迷著,已經過了一天兩宿了。太醫說,身體並沒有大礙,要看她自己什麼時候願意醒過來。
含煙坐在床邊,參湯涼了又熱,始終喂不下幾口。初瑤守了一整天,探了幾次脈,也是沒有辦法。
如夜昨日早朝,朝中揪著阡的身份不放,不少人說她不貞,狐媚惑主。張丞相站在堂上,一言不發,神色自若,而立之年的他,一如既往的老練,似乎當時不在場一般。
「眾卿多慮了,且不說,後宮之事,不該在朝堂上議論。昨夜不過是一場誤會,朕與千秋魏王是舊識,曾見過他的王妃,與朕愛妃的樣貌上確實極其相似,魏王不過是尋妃心切,認錯了罷了。」
眾臣中自然有人不太相信,如夜抬眸望向了張丞相,道:「張相不是也曾見過魏王妃嗎?」。
「臣確實見過,魏王妃與嫣妃娘娘有八分神似。」
眾人都沒有見過後來發生的事,加上有張丞相做證,也便不敢再多說什麼。
如夜在琉璃苑中守了兩夜,天蒙蒙亮,醒過來,就听到嘩嘩的水聲。他抬起頭,見含煙還趴在床邊睡,床塌上是空的。
「喝點水吧。」阡走過來,還穿著那條月華裙,臉色好了許多。眸光淡淡,手中的茶冒著熱氣。
如夜接過來,茶是溫的。
「快到早朝的時辰了,如夜哥哥不要誤了時辰。」
含煙一點頭,听到了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彈站起來,撲到阡身邊,「娘娘,你可醒了。」
阡笑著拍了拍她,她起來擦擦眼淚,「娘娘餓了吧,含煙去給你拿些吃的。」
「嗯,多拿一些,如夜哥哥也在這里用了。」
「是。」
如夜下了朝,又到了琉璃苑中,剛進門,便看到初瑤和阡坐在床邊,一人手中拿著一塊做了一半的衣服,淺笑安然。
眉眼間如出一轍的清冷,從穆雲揚離開,她便變了,眉目中淺淺的清冷,笑容中隱隱的漠然。
他竟覺得,這樣的她,有些陌生。
他在屋中坐了一會兒,不懂女兒家的針線學問,頻頻搖頭。
在兩個女人的笑聲中,他起身道:「朕還有奏折沒有批,先走了。」
阡和初瑤默契地開口,「恭送皇上。」卻都沒起身,繼續縫著手中的衣服。
含煙和听蘭在一旁笑,若是可以永遠這樣多好,合合睦睦,無欺無傷。
夜,無星無月,風卻比往日都大,百花殘落,涼意遍生。
「皇上,剛剛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過來,說長公主嚷著要見皇上,請皇上去用晚膳。」
韓貴妃偏偏要挑這樣的天,可他又不能不報。如夜蓋下手的玉璽,道:「確是多日沒有去看心顏了,那小丫頭,估計又長高了。」
如夜同子硯出了墨雅閣,剛走出不遠,風便停了,走過一條條小路,宮燈點點,越大覺得夜深黑如墨。
走到昭萊苑,見阡和初瑤也坐在了桌旁,心顏見如夜一進來,就幾步撲過去,「父皇。」
如夜蹲下來,將她抱起來,輕捏了一把她的臉蛋,笑道「又重了啊。」
桌旁的三個女子都要行禮,如夜笑笑,「免了。」
一頓飯吃完,如夜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一回頭,屋內的宮女除了依珊,都不知去了哪里
韓琴默起身,看著阡的發間,笑道:「妹妹這枝珠釵好生別致,可否讓姐姐瞧一瞧。」
阡笑笑,「自然可以。」
伸手去摘,卻見韓琴默奇快地拔下了旁邊的一枝簪子,閃到了她的身後,手中的簪子對準的她的脖頸。
阡一時沒想到她能這麼快,好歹自己也會點功夫,卻對她這個動作,毫無招架。
如夜放下世顏,繞著圓桌走出了幾步,眸中寒意凜然。「你瘋了!」
桌子突然翻倒過來,如夜向後一閃,才不至于身上灑一桌的剩菜,怪不得沒有在內室用膳。
依珊朝初顏一推,初瑤不防扶著牆壁站穩身體,桌下的男子起身,與韓琴默同樣的動作挾住初瑤,只是他手中寒光獵獵的匕首,指向了她隆起的小月復。
韓琴默描化得極嬌艷的臉,笑得瘋狂而詭異:「你要哪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