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掩黃昏,褐色的木案上,灑下了一片金色的光暈,阡依然睜著眼,躺在床上,發紅的眼角,空洞的眼神,似乎這世界的一切,再入不了她的眼。
含煙站在一旁,眼中淡淡的潮紅,她看著都心疼啊,眼楮眨都不眨一下。
如夜坐在一旁,一手握著她的手,深眸中閃爍著痛色,這只手,這樣縴瘦,這樣軟,記憶里的那雙小手,很白皙,卻是肉嘟嘟的。
他想著,輕輕揚起了嘴角。
「那個時候,你是宮里的霸王。總愛穿淡紫色的衣裙,宮里的人都偷偷偷地叫你紫羅剎,你的太子皇兄都要讓你三分。」
「南尤的後花園,水仙開得正好,你偏說不中看,讓人都給拔了,摘上了梅樹。記得,你那支孔雀展屏的簪子丟了,下人把整個曼玉閣都翻了個遍,後來我在池邊找到了那支簪子,你一下子就撲了過來,撞得我險些跌到了池子里,你還笑,說如夜哥哥最好了。」
如夜俊美的臉上,淡淡的柔和,深黑的眼眸漾著些許迷離。
「其實他們不知道,你有多善良,籠子里的金絲雀死了,你哭了三天,把它埋在了樹下,還纏著我,給它削了一塊碑。有一次,你磕壞了腿,你父皇要將輕羅杖斃,你趴在她身邊不肯起來,你父皇才饒了她。在南尤,一個弱國的質子,被所有人看不起,連我的母國都拋棄了我,是你向渾身是泥水的我伸出了手,你說:‘把手給我,沒有人敢欺負你。’從那一刻開始,我便告訴自己,等將來我功成名就,一定要娶你為妻。」
一旁的含煙低低抽泣了一聲,原來娘娘便是皇上鐘情多年的人,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啊!
如夜感覺到手背一片溫涼的觸感,他以為是他的淚,轉過眼,才發現是她的臉貼在了他的手背,她的臉頰貼著他的手背,好像貼著回憶一般。半晌,她還存著一絲血色的唇,輕而又輕地側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她這一吻,他剛剛歡喜的心,又痛了。
她有些痴有些惘地朝著他笑了,「那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她的聲音啞而涼,眼角泛紅的水眸中,一片氤氳。
如夜伸出另一只手,摩挲著她微微發涼的臉龐,他修長的手托住了她的大半張臉,指間的繭有些硬硬的,卻極溫熱,極舒服。
「如夜哥哥,我餓了。」她素白的臉,有幾分委屈地微微蹙起了眉。
如夜笑,「好,想吃什麼,看我會不會做。」
阡也笑「我想吃金魚戲蓮,翡翠雞絲,不要喝粥。」
「好好好,讓小膳堂去做。」如夜起身坐到了床邊,伸臂將她攬到了懷里。
她怎麼總是讓他這麼放心不下呢?
雁過留聲,一葉知秋。
不過十數日,琉璃苑中,已經是另一番景致了。秋風瑟瑟,阡去儀寧宮的一路,梧桐樹已然泛黃的葉子,搖搖欲墜。她一身水蓮的百褶裙,步履款款,不勝清艷。
初瑤五個多月的身孕,肚子看起來不算大,身子卻越發重了。阡走進屋的時候,她還在睡,阡抬了抬手。示意宮人不必行禮,她怕吵醒她。
阡走到床邊,見初瑤瑩白的臉上,一抹倦色。她錦被下的身子,略顯單薄,左眼角的的淚窩,如一顆晶瑩的淚滴,幾欲墜落。
在這個世上,若是她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不過就是眼前的人了。
她總是成全別人,委屈自己。
須臾,初瑤睜開了眼,倚坐起身來:「和勉來了。」
「嗯。」
阡從手腕上摘下那煙紫色的玉鐲,套到了初瑤的手上。這支鐲子,月光之下,剔透如冰,日光之下,朦朧如煙,最可貴的是,戴在手上不生涼。
她在萬古做左相時候,遇到了一塊好玉,月燦便請匠人,為她做了這只鐲子,她極喜愛,除了上戰場,從未離過身。
初瑤素來不太喜歡戴首飾,她微涼的手指觸到玉鐲的時候,卻停住了。
這玉鐲是近乎透明的紫,雕磨得極其精致,如同天然的一般,而且竟然是暖的。
她的手指停了一瞬,便要摘下來,阡伸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指尖,「姐姐收下吧,過幾日,便是姐姐的生辰,算是妹妹的薄禮。」
初瑤的眼眶泛起了清潮,她是要離開了嗎?昭萊殿那晚之後,她就變了,她的眸光,和她少得不能再少的笑,都變得冷漠而疏離。她的細指總是摩挲著木案,眸中幽深而凜然。
「姐姐與我下盤棋吧。」
「好。」初瑤披了件外衣,同她坐到了案邊。
這一盤棋,下了好久,初瑤手中黑子,幾番斟酌落到了面前的空位上,卻依然沒有扭轉局面。她的白子,內斂而凌厲,深入而淺出,每落一子,似乎都能打開不一樣的層面。
一旁的含煙看得有些傻了,要知道少帥深得苦行老前輩真傳,哪里與人下過這麼久。
晉江之上,一只小舟飄飄蕩蕩,船頭上的一人,白衣翩躚,望著江水與天相接的邊際,褐色雙眸中,略有笑意。
沉魚從船尾走過來,問道:「永世城中多日沒有傳出消息,高庭謙該是隕了。」
于修勾起一抹溫潤的笑意,「他本就是棄子。」
沉魚有些不明白,接著開口「可是韓琴默近些日子也曾傳遞消息了,難道她也……」
「不重要。」
沉魚也不好再問,猶豫了片刻,道:「公子,此次要在永世城留多久?」
「可能只是數日,也可能是數月。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此事若成了,萬古我們不回也罷。」
「可是……」
「沉魚,我認為你向來最干淨利落。」
沉魚轉過身去,不再言語,他是說她今日問得太多了。
儀寧宮中,阡伸手去模棋子,模了幾下沒有模到,發現棋盤上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落子了。
「下得這般投入。」兩人聞聲同時抬頭,才發現如夜站在了一旁。
「這算是平局?」含煙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越了尊卑,好在沒有人責怪她。
阡淡笑:「自然如此。」
初瑤沒說什麼,她清楚,若是再落一子,她便輸了。
三人談笑了片刻,阡話鋒一轉,問道:「如夜哥哥,子硯該是若冠了吧。」
如夜笑笑,「他二十又一了。」
「如夜哥哥以為,他可是時候成家了吧?」
「是時候了,也能收收他毛毛躁躁的性子。」上次他中了附骨毒,他便想過此事,後來前朝後宮的事不斷,便給耽擱了。
阡轉過頭,看著含煙,意味明了地笑了。含煙頓時,有種頭發都炸起來的感覺,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娘娘,讓含煙好好伺候娘娘吧。」
阡拿起案上的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淡聲道:「本宮說什麼了嗎?」。
含煙抬頭看著阡,有幾分要哭的意思,「娘娘要奴婢嫁給徐侍衛……」
她還沒說完,阡將手中的茶杯一叩,道:「原來你想嫁徐侍衛啊,為何不早些說與本宮听啊,如夜哥哥以為如何?」
如夜俊美的臉上,一抹玩味的笑意,卻忍著笑,極威嚴地開口:「尚可。」
這時,子硯感巧不巧地走了進來,他本想來稟報如夜,張丞相求見,等在了墨雅閣。走進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含煙,又看到眾人投來的目光,有幾分微妙,到了嘴邊的話,說出口就慢了幾分。
他剛要開口,便听如夜說道:「剛好在說你,你這耳力倒是不錯。」
子硯被這一句話,弄得有一些抹不著頭腦,卻听到初瑤開口,聲音一如往日般清靈疏淡:「皇上和嫣妃娘娘在商討給你娶親的事。」
子硯一听,明朗的臉上躥上了紅雲,一瞬驚訝之後,他開口道:「子硯還不想成家。」
阡淡笑道:「你都多大了,就一點都不心急?」
子硯剛要回答,听如夜道:「他是不急,朕急。」
子硯一臉無奈地垂下眼,余光掃到一旁跪在地上含煙,眼眶發紅地瞪著他,他就當沒看到,他又怎麼了,她跪在地上也怨他嗎?
不對!子硯猛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別過臉,看著如夜,難道讓他娶她?
他沒想過要等一個,像莫姑娘這般的絕世佳人,也沒想自己能娶一個,如皇後娘娘那般的文武雙修的女子,好歹也要娶一個溫婉的女子吧。
「朕就將琉璃苑的掌事宮女,含煙許配給你了。」
不等子硯拒絕,如夜的指間一彎,彈出了兩個桂圓。子硯膝下吃痛,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既然含煙同意嫁你,你也謝了恩,這事就這麼成了,要哪一日成親才好?」如夜眸中含笑地望向了阡。
阡也看向如夜,「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便今日吧。」
如夜立刻答道:「甚好。」
于是,地上兩人一同苦著臉俯首,「謝皇上恩典。」
同子硯走出儀寧宮不遠,含煙哇得一聲就哭了。儀寧宮中,阡笑出了聲,初瑤笑得一手搭在了如夜的肩膀,才喘得上氣。
阡的眼眸一瞬轉冷,等他們成了親,她也該離開了。那些人欠她的債,是時候全數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