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了整整一夜,雪中,雪後,都寂然無聲。這是新年的第一場雪,本來也很普通。就算是進入了幻想鄉,雪也還是雪沒有任何改變,僅僅是穿越了博麗大結界而已。只是,這里有能夠將普通變得不普通的妖怪,以及,將怪異變回尋常的巫女。
博麗神社里傳出的話語,打破了寂靜。
巫女叫做靈夢,是個很好听的名字。她的聲音也很好听,只是……
「紫——我餓啦∼∼」
神社的門拉開一條縫。用被子把自己裹成毛毛蟲的巫女蠕動著探出頭來,慵懶地喊著。腦後的蝴蝶結輕輕抖動,像是蜷在飼主腳邊要食的小貓。
博麗的巫女向來無節操,那是因為身邊都是不會在意的人。而現在,她的身邊只是沒有人而已。
「什麼嘛……不是紫啊……」
她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她看著神社門前,那里有一行清晰的足跡,從神社的玄關一直通向山下。
那足跡深而且穩,當是男人的步伐。但是,這足跡有去無來,不知是下雪之前就已經在這里的參拜客,還是某位故意惡作劇的飛行者。
巫女發了一會兒呆,慢慢地從被子里拔出胳膊來。她的胳膊很白皙很縴細,雪花靜靜地依在皮膚上看不出痕跡。
她從賽錢箱背後模出了一枚銅錢。
「啊,早飯有啦。」
巫女笑了起來,笑得很滿足,很幸福。
——神社平常是沒有參拜者的,更不會有塞錢。但是她卻一直認為,賽錢箱里有塞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其實,神社門前的足跡,還有第三種可能。
那就是,未曾到來,而從此處出發的人。
這樣的人,被稱為「神隱」,又或者是——
「悟入幻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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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無為,于是妖魔夜行。
人間之里時有妖怪出沒,不過多數的妖怪並不襲擊人類,就算偶有意外也不會造成傷亡。這樣的事情不好拜托巫女,因此當人們深為困擾的時候,人間之里的自警隊便派上了用場。
「稗田小姐……白澤老師。」
全副武裝的漢子恭敬地讓開道路。
——一戶尋常人家遭到妖怪的襲擾。
房子里獨居著老實巴交的匠人,他裹著褥子,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地訴說著。他說他一夜安眠,卻在凌晨時分凍醒,驚訝地發現房間里積滿了雪。門窗緊閉,穹壁無疏,十有八九是妖怪所為。于是他惶惶地逃了出來。
慧音听著,她牽著的阿求也听著。路人或好奇駐足,或搖頭離開,圍觀者不多卻也有那麼些許。人群中悄悄泛起了一點議論,街坊們調笑匠人被冰精嚇破了膽子。這時他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道︰
「屋子里點不起火,雪也不會化。」
那就是說,妖怪還在。慧音一如在課堂上一般嚴肅。她若有所思,問︰「阿求,你覺得這是什麼妖怪?」
歷練中的稗田家少主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雪女。」
慧音松開阿求的小手,揉了揉那尚未覺醒的小腦袋。她是御阿禮的老師,依情依理依身高,這一下都顯得很親切很恰當。
然後,她推開了門,一股寒氣漏了出來。圍觀的人們慌忙地齜著牙扯緊了衣衫,她卻渾然未覺般走了進去。
是的,她也是妖怪,不食煙火、遺世獨立的妖怪,而她卻在人間之里,做一名教師,編一本歷史。
沒有人對她失禮,沒有人對她不敬,卻也沒有人心生旖旎。因為她很年輕,悅目得看不出歲月流轉;因為她很年長,沉重得仿佛整部流年。
因為她是,吞噬歷史的半獸,上白澤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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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掩的木門後面沒有傳出任何動靜,人們也安靜地等待著結果。有低語閑聊聲響起,不過誰都不曾表現出擔心——這是,經年累月積澱的尊敬與信任。
這時人群的外圍路過兩個人。一個是和藹的大叔,一個是滿臉笑容的青年。大叔對青年不停地說著什麼,青年則屢屢點頭稱是。青年一頭中長的碎發,黑框眼鏡並沒有讓他顯得老成。他生得清瘦,修長的衣著更凸顯了這一點——以人間之里的標準來說,那衣服無論質料還是款式都相當非主流。類似的衣服,村人們見過。穿著這種衣服的人,他們往往稱呼為︰外界人。
只是,這個青年和以往的外界人不太一樣。
「咦?大叔,那邊發生什麼了?」
青年踮起腳尖,手搭涼蓬,一臉饒有興致的神色。大概是喜歡他這種豪爽的自來熟,大叔並沒有因為他的不敬生氣,而是知無不言——換句話說,叫做嘮叨。
「別過去,那是自警隊在處理妖怪。我跟你講啊……」
大叔翻來覆去敘說了一堆的雞毛蒜皮,無非是說自警隊雖然挑不了大梁,但在村里積德甚廣之類的話。青年一邊听一邊看,忽然問道︰
「大叔,那是?」
大叔愣了一下,道一聲︰「借一下肩膀。」他扶著青年的肩,也微微踮腳,視線越過人群。
「那位就是我說的,上白澤老師啊。」
「啊哦∼∼果然啊∼∼」
青年听著看著,笑意盎然。
他的笑眼中,有驚艷卻也從容,有釋然卻也歡欣。
唯獨沒有,無論是村人還是外界人,對于這位半人半妖所應抱有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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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一陣騷動。
木門打開了,慧音平靜地走了出來。透過敞開的門洞,可以看到一切如常。無寒,無雪,無冰無水,地上散著木料和石料的碎屑。
村人們歡喜地喧鬧起來,站在門口的匠人顯得有點孤獨而且呆滯。似乎驚訝于慧音的奇跡,連道謝都忘記了。慧音微笑著向他點一點頭,說道︰「好了,沒事了。」
匠人這才如夢方醒,滿口稱謝。慧音拉起阿求的手,人們自動分開道路。慧音略略致意之後,緩步走遠。
她想對阿求說點什麼,阿求卻先開口了。
「老師,你很累?」
她怔了一下,然後模了模阿求的腦袋。
「有一點。」
行至轉角,她像是不經意間回首,視線越過目送她的村人,落在那座舊屋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慧音消失在街道盡頭以後,另一邊,圍攏的人群也漸漸準備散去。
傳說中的妖怪總是法力無邊、膂力無窮,可是人們已經見慣了妖怪雲淡風輕地從生活中路過。對于事件的結束,雖不驚喜,卻也了無遺憾。
「啊————!!」
突然一聲慘叫。絕望的、驚恐的、充滿了淒厲的,一聲慘叫。
像是按下了終止鍵一樣,所有人腳步都停了下來。
陳舊的木門前,又圍上了人,可是人們雖然焦急,卻不敢輕易地進去。
那聲慘叫猶在耳畔。對這里的許多人來說,這是第一次,在村子里,在家門口真切地感覺到妖怪的威脅。所以,有恐懼滋生出來。有機靈的人跑著去寺子屋。
這時,人群中走出了一個青年。
他一頭碎發,皂衫修長。
他分開了人群,也分開了恐懼。
他徑直走過去。
他推開了門。
「危險啊小哥!」
看著他的背影,有人喊道。
在話音還沒有落地的時候,青年已經走了進去,沒等人們擔心,他便抱著匠人大叔的雙腋出門來,平放在牆邊。整個過程,輕描淡寫。匠人雙眉緊擰,面容慘怖。人們連忙湊上去,試圖喚醒昏迷不醒的匠人。只有青年一言不發,悄悄地穿過了人群,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沒有在任何人的記憶里留下痕跡。
街道邊上,青年與大叔道別。
「真行啊小伙子。見到妖怪了嗎?」。
青年依然是滿臉的笑容。與妖怪的擦肩而過,從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就好像是隨手撿起了路邊的紙屑一樣尋常。
他說︰「我沒親眼看到。」
「唉。該說你運氣還是可惜呢……」
「也無所謂啦,霧雨大叔。」
「……你知道我?」
「大叔不是說過了嗎?」。
青年笑著,從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張卡片。
「這是我的名片。我想了想,似乎像大叔你一樣開店比較好謀生呢。」
大叔樂呵呵地接過來看,道︰「悠寧……好名字。」
「嗯嗯。」
自稱為悠寧的青年大點其頭,似乎很是得意。
「悠寧啊,到我店里怎麼樣?不是吹,從我這里出去的伙計,都是賣東西的一把好手吶。」
霧雨大叔老臉不紅地拍著悠寧的肩膀。
「抱歉了大叔,我已經想好經營什麼了。」
「哦?是什麼?」
「書店,既然有大叔支持,也賣點雜貨好了。至于店名麼……」
名為悠寧的青年頓了一下,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就叫,悠寧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