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清晨的到來,位于樹林環繞中的博麗神社,本應是一片鳥語雀鳴的。只是這是冬天,神社又沒有什麼能吸引鳥雀的碎米剩飯之類的東西,自然便顯得寂靜無聲。
不過這也正好,反倒是方便了博麗巫女的回籠覺——
「當啷~」
這時候,清脆的聲響在賽錢箱里回蕩起來了。
悠寧站在賽錢箱前,認認真真地合掌而拜。他微微側耳,听到神社深處有騰地一響,那大概是被褥的動靜。
「喲~靈夢~我們來談談租金的事情……」
悠寧笑著揮手。靈夢現在當然看不到,不過也不會再看到了——還是剛才有響動的方向,傳來了倒下的聲音。
她倒頭又睡了。
這可算是相當冷淡的態度,悠寧卻絲毫沒有在意。他只是頗為欣然地點頭,然後雙手整了一&}.{}下胸前的肩帶。那是比起昨天來,他身上多的東西——一只超大號的旅行包。不過從悠寧輕松的樣子來看,那背包的分量和體積並不相稱。等了一會,神社里還沒有動靜,悠寧便自己微微笑著轉身,沿著靈夢昨天掃出的窄窄小道,徑直下山去了。
晨光斜照,悠寧走下神社長長的台階。
紅日東升,悠寧路過周遭已經融了雪的香霖堂。
日上三竿,悠寧穿越古舊的獸道,穿越蔓延的森林,來到人間之里的面前。
悠寧望著人煙漸起的村莊,一手托了一下那大卻輕的背包,另一只手抬起來,推了推眼鏡。
一路走來,一路無恙。從黃昏活躍到黎明的妖獸、從日出興奮到日落的妖精,各種各樣的妖怪,都被他不知是細密還是無意。地避開。一天中,只有這個時候的幻想鄉是安寧的。
那麼之前呢?
在昨日的夜幕之下,在今日的晨曦之前,等同于剛才那樣,極漫長的步程,他是如何走來的呢?
「喲吼∼開業咯∼」
悠寧好像在想象著什麼圖景,很是開心地笑起來。
——還是說,他根本便不曾在人間之里度過夜晚,這段夜路,他根本便不曾走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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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悠寧∼∼」
「喔呀,是小鈴啊。」
安靜的街道上,悠寧放下了背包,和從鈴奈庵里跑出來的本居小鈴打著招呼。
「那是什麼呀?」
悠寧推了推眼鏡,微笑著答道︰「是書。」
「什麼書?外界的書嗎?」。
小鈴興奮地眨著眼,悠寧則是以一副神秘的樣子挑動著小鈴的好奇。
「等我開業你就知道了。怎麼樣,要不要來旁觀一下呢?」
于是本居小鈴便跟在悠寧後面,看著他走街串巷,最後停留在街邊的空當里。悠寧卸下背包,落在地上,嘩,有輕輕的布料折疊聲回響。
這里是匠人們的街道,沿路多有小店。那些小店自有特色,各具趣味,充滿了古時代風格的奇思妙想。匠人們以自己的手藝和靈感在此謀生,世世代代,積澱經年,空氣里自彌漫著素雅的氣息。
——對,就像是一本沉沉的古書。
「這是什麼呀?」
「嗯哼?這是帳篷傘。」
「不像。」
「你看著啊。」
悠寧從背包里抱出一大捆夾帶布匹的鋼架。他把那鋼架一舒展,馬上就成了四腿撐著頂棚的雛形。再拔出鋼架內的延長桿固定,不消片刻,一頂有著帳篷般頂蓋的大傘便立了起來。悠寧就那樣繼續從背包里掏著,攤架、折椅,還有最後,毛筆字大寫的招牌,悠寧堂。
他將那紙板懸在正對著街道的那一面,然後把背包拖到腳邊,坐在折椅上,開始一本一本地往外掏書。
「坐吧。你看看,有沒有想買的書?」
小鈴便拉了凳子,但沒有坐下,只是在玩那只可以一下子疊成一塊平板的折凳。大概看懂了之後,她便關注起悠寧碼成方塊的書本來。
「看不懂……」
她有點委屈地看著悠寧。那摞書的封面上所寫的,既不是漢字也不是假名,除了作者名之外完全一頭霧水。
「這是小說——外界的幻想物語。那封面上是西洋的語言。不過放心啦,里面可都是看得懂的字呢。封面名字的讀法是fate……」
「喂,小鈴啊——你母親在找你呢。以後跑出來要記得和家人說啊。」
悠寧在和小鈴說著話的時候,從街邊的小巷中跑出了一個青年。他一邊揮著手一邊跑到悠寧的書攤前面,喘出的氣在空中呼呼地凝成白霧。小鈴原本還對悠寧的話頗有興趣,听到這聲音,頓時如夢方醒般露出了「糟了!」的神情。
「等一下,我馬上就回家!」
小鈴這樣說了一句,急急地提起裙邊, 地跑到了後面。悠寧看著那個青年,微笑著站起身來。
「來來,請坐。」
「呼……多謝。啊,你是?……抱歉,我是自警隊的通訊員,田村安平。需要我幫助嗎?」。
自稱田村安平的青年坐了一下又連忙站起,朝著悠寧,很是禮貌地躬身。
「你好。我叫悠寧。安平啊,真是個好名字。」
「啊哈哈,不是這個名字,我當初也不會被托管到自警隊呢。……喂,小鈴!不要亂翻別人的東西啊!」
「哦呀,沒關系沒關系。」
悠寧回過頭去,看到小鈴正縮在自己的背包後面,偷偷地探頭往里面看去。那背包真的很大,高度幾乎要到小鈴的胸口。小鈴似乎看到了什麼,伸直了胳膊在里面模索,因為實在太大,她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听到這邊的聲音,小鈴馬上直起身來,手里捏著一張紙片——白底紅邊,那是博麗的符。
「那是巫女的……小鈴,還給人家。」
「算了,送你啦。你趕緊回家吧。」
小鈴很歡喜地道了別跑掉了。悠寧笑看著她的背影,然後轉回來打量著田村安平。
這是個很尋常的人。不論衣裝體型還是外貌,都只能稱得上普通。但是他有種很熱情很真誠的笑容,這笑容很討人喜歡。
悠寧也很喜歡,他說︰「小鈴和你關系蠻好啊。」
安平爽朗地拍了拍胸口,道︰「村子大多數的人家,我都認識呢。」
「哦?這可了不得啊。」
「很不容易啊。我剛剛到幻想鄉的時候啊……」
安平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他原本也是外界人,原本也有著另一個名字。遭遇神隱之時他不過是個少年,也沒有跋涉到神社去的勇氣。托前輩的指引,他將名字改成了田村安平,因為這個吉利的名字,他得以在自警隊掛著一個通訊員的職務。從一開始的拖油瓶努力著,漸漸地,他也成了村子里的名人。
「因為大家遇到了困難都會來找我嘛。」安平很自豪地笑著。「對了,你來幻想鄉多久啦?」
「沒多久。說起來,你提到的那位前輩,能告知姓名嗎?」。
「前輩也是自己取的名字。前輩叫伊藤誠。」
「噗——」
悠寧突然忍俊不禁。安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怎麼了?」
「哈哈,沒什麼沒什麼。真的是前輩啊,那位。」
「伊藤前輩就在這旁邊住。嗯,就在那邊啊——」
安平說著便站起來,跑到街道對面,立定了腳步,很認真地敲門。
可是,門沒有開。
「喂,安平。我沒記錯的話,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悠寧在後面喊道。安平有些疑惑地轉回來。
「伊藤的話,之前被妖怪襲擊了。他失憶了。」
「什、什麼?!」
安平驚得睜大了眼楮。
「伊藤前輩!」
他拍著門,但是同之前一樣,門內並無動靜。于是他回過頭來。
「抱歉,悠寧先生。我要去找一下伊藤前輩。」
安平很認真地憂慮著。
「他也許在家呢。」
「不會的。伊藤前輩,是一個很……」安平似乎沒有想好該怎麼形容,然後他改口說道︰「即使失憶了,也能和人相處得很好的吧。」
「這樣啊。你說得我都很想認識一下了呢。」
「我听到過伊藤前輩這麼形容自己。」
「嗯?」
悠寧看著安平,看著他的臉色漸漸肅穆,用著略有憂傷的聲音,慢慢說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那時候他在自言自語。
他說自己是,兩界遺民。」
安平這樣說。
「伊藤前輩以前也是外界人。他用我們那里的手法博得了名聲。伊藤前輩住在這里,是因為這條街的人們,都有百年傳家的手藝。他可能是覺得找到了同類了吧。」
悠寧收起了笑容,靜靜地听著。
——遺民。像安平這樣,孤身在幻想鄉的外界人,稱得上遺民吧?像這里的匠人們一樣的,也是遺民——百年前的那個世界,流落在如今的人間之里,最後的痕跡和堅守了嗎?
而那位伊藤,自稱兩界遺民的伊藤,是懷著怎樣的心意,說出這話的呢?
悠寧想著,望向天空,忽然說道︰「下雪了。」
確實下雪了。星星點點的,不對著暗色的背景很難發現。空氣里沒有冷的氣息,但是卻嗅到了涼意。
「我得走了。——這是英文書嗎?」。
「不是。這是老虛的小說啊。」
「那抱歉了,外界的事情,我記得的不是很多了。我買一本看看吧,怎麼賣?」
「這個呀∼幻想鄉的物價我也不清楚。你看著辦吧。」
接過安平遞來的錢鈔,悠寧沒有清點,直接順手丟到了背包中。
「糟糕,我沒有帶袋子。我先拿走一本,剩下的先放在這里可以嗎?」。
「當然可以。記得來取哦。」
「會的會的。」
「嗯。謝謝惠顧咯~~」
悠寧揮著手,目送安平匆匆地離開。他又嗅了嗅空氣中細小的雪粒,嘆了口氣,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攤子。
「嘛嘛,就算是靈夢,也還是會失手的嘛。」
他這樣自語著,露出了一點點意味復雜的笑,然後,又嘆一聲。
——悠寧離開之後。
雪花已經在空氣中彌漫成薄幕。
寫著伊藤家的木門緩緩拉開,匠人很慢、很遲鈍地環顧。從門縫里透出房間內的景象。
那里面,滿屋飄雪,一地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