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涌入五、六個修煉成人形的狐妖,依憐兒之命,抬起無名輕放至粗藤編制的擔架上,並蓋上厚重毛皮後,匆匆離去。
踏雪急行數十里,他們來至一冰川谷底。只見延綿不斷的山脈盤旋四周。在這冰天雪地的極北,這些山脈奇跡般保持綠林,卻被冰封在雪地上。透過晶瑩冰凌,似看到翠綠新枝。仿佛是春天剛至,整座山便被冰凍,翠綠之色保鮮萬年,如琥珀般誘人。
「來者報上名號!」冰凌空谷傳來巨響。
「九尾銀狐憐兒!特來拜見極北狐王!」憐兒立刻上前數步,大聲應答。片刻後,雪地冰川居然「轟轟」移位,騰出一條道路直通山脈。
「快點!」憐兒轉身大嚷,同時邁開大步朝山脈洞穴走去。狐妖們不敢拖後,扛著無名戰戰兢兢跟著進入冰林。入洞後一片漆黑,只聞憐兒小聲道︰「你們跟緊了。」
忽見地面閃現幾簇火光,陸陸續續亮至遠處,待他們走過,火光隨即熄滅。這樣的洞穴不會毫無守衛,這憐兒怕是常客,一路也走得順暢。約莫幾個時辰後,眼前忽然亮起一出口。狐妖們迫不及待朝洞口奔去,看樣子早已無法承受這黑暗的壓抑——看不到自己的世界,隨時都感知死亡的危險。
步出洞口,似一下子從冬季走入夏季,從冰川走進綠林深穴。雖看不到天空,但滿天綠葉透射下來的光和戶外毫無區別。地面所見全是碧悠草地,叢林間坐落著無數洞穴小屋,更有數不盡的狐妖或是未能成人形的狐狸,或四處嬉戲打鬧,或躺于草間悠然沐浴陽光……大多對他們不聞不問,少數露出微笑,算是招呼問好。憐兒自是不作搭理,只顧趕路。
難道這就是傳說極北狐妖家族的老巢?只剩元神幻影的她一路跟隨,看得新奇。
「放置這里。」憐兒突然停步在一洞穴前,轉身吩咐著。狐妖們立刻把無名放在草地上,安靜退至憐兒身後。
幻影的她好奇望向洞穴,只見黑乎一片。這空穴該是極深,根本無法視里面之物。她抬頭,看到白聖洞三字,忽然想起之前憐兒欲砍無名八塊,其中一塊正是要送給爹爹的白聖洞!
「爹爹,我要救他。」憐兒忽然朝洞口大喊。
等了半響,洞內才傳來回音︰「你姐姐萬魂香受困東神殿百年,你不去救援,反倒為個山野農夫來煩我。」
「呵呵,萬魂香當年可是自願受困公子蓮海底府,于我何干?」憐兒冷笑一聲。
「你姐姐千年修行已毀。」
「那不正好,做個神寵也不錯。」
「公子蓮早不在東神殿,你姐姐幾次欲逃離都未能成功。爹爹只要你配合演場戲。」
「為何是我?」顯然,她很不滿,且語氣里充滿對這個所謂姐姐的不敬。
「你是狐妖家族里唯一一個得神賜不殺的狐妖。闖神族之地,救姐妹,義不容辭。」洞里聲音略微發怒。
她想起百年前,輕羽確實求過神君保那只小狐妖不死!凡得神君特賜的生靈,神族自然不敢怠慢。
「爹爹還是如此偏愛姐姐!」憐兒臉上閃過怒意。
「你若不去,這年輕人必死。」
洞穴深處忽然厲風襲卷而出,帶起無名甩向洞前那株千年老樹。早似無知無覺的無名,硬生生給重撞出幾口鮮血,而後整個身體滑落樹根。她和憐兒幾乎同時沖過去,心恨卻無奈。
她抬頭望向憐兒,心里默念著︰無論如何,請救他!
「好,我去救萬魂香!一月後回來,他必須醒著!不然,你永遠無法見到你女兒!」憐兒狠狠朝洞口嚷道,而後旋身急速離開。
「立刻通傳下去,狐妖家族所有成員,必須配合憐兒小主。」洞內傳來厲聲命令,洞外狐妖們馬上消失。
「呵呵,這妖魔之王,豈會如此容易死?!」洞內傳來一聲低語,接著颶風再次橫出,把無名拖入洞穴深處。
她毫不猶豫跟入白聖洞。原來這洞穴外看似間小圓門屋,入內卻直通地底,無數岔道四通八達。她心知必須緊跟無名身體,半點分心不得。這岔道若走錯一道,怕永遠轉不出土。極北狐王果真伶俐,拖著無名身軀幾乎轉過千道,才落到地底。若有普通跟蹤者,怕早給轉暈頭緒,失去線索。可惜,她不是一般跟蹤者。
地底又是另一番天地。寬敞空間里最為惹眼的是那張鋪滿毛絨獸皮的高榻,上面斜躺著一中年人模樣的男狐妖。臉部輪廓略微四方,濃眉大眼,厚唇白齒。身高八尺,披件黑色綢緞長掛,腰間緞帶珠光寶石,奪目刺眼,外加一貂皮大衣。整體不能稱之為俊朗,倒是雄性味十足,野性更濃。
七、八個美艷狐妖相伴前後左右,手中美酒佳肴自是不少,笑聲蕩漾,濃郁妖色醉誘,好一副歡場美景。她看得面紅耳赤,只好轉目打探周圍景致。這地底深穴,四壁雖為土牆,卻和著某種唾液之物,粘合緊密,毫無粉末刷落。牆腳四周明珠高懸用以照明。這神族之物,想不到狐妖家族也偷藏不少?古木排架上擺著不少珍奇玩物,看來這狐王也有一番奇特愛好。
這從天而落的軀體,當然引起那些女狐妖的好奇,其中一位已走到無名身側,用腳踢翻他身體,看到那副容顏時,狐妖禁不住叫道︰「大王,這小子還挺俊俏。」「啪!」地一聲,狐妖給陣急風掀翻在地,臉上頓現一片火辣紅印。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急忙顫聲道︰「當然沒有狐王威武。」
「哈哈,你們可知他是誰?」極北狐王忽然大笑,似哭吼般可怕。
幾個美艷狐妖嚇得花容錯亂,無一敢應答。
「神族守得住妖魔之城一時,卻守不住永世。我等了五千年,終于盼到這天。哈哈,神和妖之子,動天之力,將由我控。」
狐王五指成勾伸入長空,似巨大吸盤把無名吸至腳下,再得意得踩在他頭上,空中傳來無盡狂笑!震得空靈的她都感到心幾欲碎裂。
狐王忽然蹲下,往無名嘴里塞入一粒黑色藥丸。雖不知是何物,但斷然不會是善物。她急得四處轉悠,卻想不出法子。日日夜夜看著無名倍受煎熬,她比他還難受。
附體?
她再次環視那七、八個美艷狐妖。之前因說錯一句就給狠狠扇個耳光的那位,怕是最為不受寵愛,于是她靠近狐妖,心念著︰姐姐,借體一用,日後定會歸還。
可惜試過幾次,即便全身融入那具狐狸之軀,她還是無法找到之前她和輕羽身心完全合一的感覺——那種同體同呼吸共命運,根本無法分清你我的感覺。
「你們先下去。」
狐王一聲令下,狐妖們立刻退到高榻後,挪開土牆,鑽入一洞穴。接著另一面土牆松動,又挪出一個深洞,跳下五、六個強壯人形漢子。
「他已服食我的魔魂散,先用誅天鏈鎖住。繼續喂食魔魂散,直到他意識受控為止。」狐王那副因得意而抽動的臉,她看著惡心,卻又無法阻止他們帶走無名。
接著又是漫長的鑽洞,這怕是她一生感受到的最難忍的折磨。是不是這天下都認為無名不會死,無論對他如何殘忍?她跟到他們更深地底的囚室。原來這誅天鏈影于無形,密如網,鎖入其中不見鏈條,只見皮肉深陷印痕,如網般套住全身,無一幸免。
從未曾听過「哼」痛一聲的妖魔之王,如今也忍不住痛苦低吟幾聲。哪怕僅僅是那短暫的幾聲,足矣讓她哭泣。可惜,眼淚都不能成真,不成實物。她轉身離開,心里不停地念道︰無名,我定會回來。
奇跡般地,她鑽過無數洞穴,終于找到那位失寵的狐妖。日日夜夜感受著狐狸的氣息,纏住那具妖魅軀體,舉手投足,半步不離。即便是那千年的媚態,她亦學得入木三分,真假難辨。
附體即是融合,身與心。她便是狐妖,狐妖便是她。只有融入狐妖的世界,才能找回自己的感覺。
數日後,她終于開始感到冷暖,感到食之味,觸覺痛覺味覺似慢慢蘇醒,慢慢回歸她心控。雖然,有時候她迷糊不知自己是誰。但至少,模著左胸,她感覺得到心跳,不再是空。
他們叫她「七夫人」,她開始懂得應答。從未想過,為了無名,她會成為狐王的七夫人。即便是最不受寵的一個,卻也是狐狸世家的「夫人」。她開始聰明地避開爭寵和惹眼,處事變得冷靜而低調。
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熟悉這上千個狐狸家族的通道。原來地面看到的那些無數洞形小屋,地下都是相同的。每個地底洞穴都有自家裝飾和擺設,比如這個七夫人的,就偏于簡陋。除了角落那塊鋪地做床的獸皮毯感覺高貴一點外,再無其他值得炫耀之物。連照明的也是半粒破損神珠。
這七夫人身邊只有一半成形的小紅狐伺候。她叫「紅攸」。第一眼見到紅攸,她就有種熟識感,不是來至過去,而是未來。然此時的她,為成狐妖,有時腦子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的立場。比如,神者落煙,比如師父和那些長夢,有時模糊到遺忘。
是她自封鎖記憶,一心融入狐妖,才能尋得機會,觸到無名,救他出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