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氣。」男人沉沉開口,用的是肯定句。
夜辜星眼眸深了深,閃過一抹掙扎,她在糾結,是不是應該開門見山,直接攤牌。
沒錯,當紀修瑗說出她與安雋煌那段所謂「淵源」的時候,夜辜星雖然表面不動聲色,但心里卻十分犯堵。
今天晚上她很沉默,不是因為賭氣,而是在想該不該向安雋煌開口求證。
問了,她得到了答案,但卻不一定是令她滿意的;不問,又難免猜疑,天長日久,漸生隔閡。
她到底是上了心,動了情,才會如此搖擺不定,糾結難斷。
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倏然抬眸,女人清泠的眼中早已不見糾結之色,夜辜星轉身,目光從未有過的鄭重,「你和紀修瑗是什麼關系。」
一句話,簡單明了,卻一針見血。
她,終究還是有自己的原則。
愛情這個東西,迷失其中,便會患得患失,當你開始自欺欺人的時候,也便意味著敲響了喪鐘。
一方的卑微低下、委曲求全換不回另一方的半點憐憫,抹不去隔閡的鴻溝,所以,她問得理直氣壯,愛了便是愛了,無論對錯,對了,便好;錯了,也罷,如此而已。
安雋煌一愣,深邃黑瞳之中逐漸氤氳出點點笑意,輕輕淺淺,淡然生波。
四目相接,彼此都望進了對方的靈魂深處,他沉沉開口,「沒有。」沒有任何關系。
夜辜星突然就笑了,她知道,如果安雋煌曾經真的和紀修瑗有過什麼,那她心中的芥蒂在所難免。
都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愛情要向前看,但她卻無法自欺欺人,血液中強勢、霸道的因子,讓她無法容忍一個愛過其他女人的男人!
夜辜星是個極其吝嗇的人,既然她交付了唯一,那就要求對方也必須同等地付出,否則,哪怕剜肉削骨,她也會將自己的「唯一」從對方身上剝離。
她對別人狠,對自己也一樣狠。
而安雋煌,跟她是同一類人,所以,他常說,他們是絕配!
同樣要求一心一意,忠貞不二!
他懂她,而她又何嘗不懂他?
安雋煌拿過被夜辜星如同廢品般丟在一旁的毛巾,動作輕柔地為她擦拭著頭發。
女人坐著,男人站著,一時間,靜謐流轉,溫情彌漫。
夜辜星眼珠一轉,狡黠畢現,微微勾了唇,淺笑,「听說安少是救美的英雄,不知有沒有機會親耳听當事人還原經過呢?」
安雋煌手上動作一頓,抬頭,夜辜星透過鏡面細細觀察著男人臉上的每個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卻發現,男人臉上除了疑惑,就只剩不解,好像壓根兒沒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呃……」夜辜星愣了愣,不該是這樣的表情啊……
依照安雋煌的性格,他不會裝傻,也不屑裝傻,除非,他是真傻了!
「英雄救美?」男人皺眉,「我只救過你……」
夜辜星更是一頭霧水。
安雋煌的意思很簡單,也很明了,他活了將近三十年,在遇到夜辜星之前,別說女人,身邊連個雌性也沒有,他不動手殺人都算好的了,又怎麼會出手救人?
除了當初被三合會圍殺的時候,他憑著血脈的牽連下意識做出本能反應,救了夜辜星。
眸色微深,夜辜星笑得玩味,「這麼說,你沒有救過紀修瑗了?」
男人搖頭,「沒有。」
夜辜星皺眉,「那你為什麼要捅紀皓霖一刀?」
「紀皓霖?」男人擰眉,目露沉思,好像根本不記得有這個人。
夜辜星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紀皓霖怨入骨髓,恨入心,卻不知對方早已將他拋到九霄雲外,到頭來,他的怨,他和恨不過是自傷自虐而已,還真是可悲!
就像一個高手想打敗另一個高手,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終于大功告成,可是等他找到對方的時候,對方卻告訴他——你誰呀你?
她想,紀皓霖會不會氣得吐血?
「就是紀家的二兒子。」夜辜星試圖勾起男人的回憶,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看安雋煌的表現,她倒是有了幾分探究的興味。
安雋煌沉吟半晌,狀似沉思,繼而開口,表情相當無辜,「我當時心情不好,又看他拿著刀,就去搶,他不給,我就捅了。」
我就捅了……
就捅了……
夜辜星訝異地盯著眼前男人,「咳咳……就這麼簡單?」
「還能有多復雜?」
「你從紀皓霖手上救了紀修瑗。」陳述句。
否則紀修瑗不會對安雋煌心生愛慕,更不會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听了紀情的慫恿,跑到她面前耀武揚威!
如果夜辜星沒猜錯,應該是紀皓霖拿刀威脅紀修瑗或者什麼,然後被安雋煌撞見。
「……是嗎?我不知道。或許是吧。」
夜辜星額上幾根黑線滑落,男人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原來成了路人甲的,不止是紀皓霖,還有紀修瑗!
沒想到,紀修瑗念念不忘的那段「淵源」在安雋換眼中壓根兒就是空氣,他連自己無意中救了誰都不知道!
或許,安雋煌的初衷無非就是想找個人發泄而已,這才誤打誤撞救了紀修瑗……
夜辜星猜得不錯。
十年前,安家的勢力還未完全遷出華夏,在京都也存在一定的影響力,紀家是紀情的娘家,她每年都會帶上自己的兩個兒子回紀家探望一番,並不是說紀情有多舍不得娘家,而是外界需要看到安紀兩家交好的訊號!
那時,安雋煌已經穩坐家主之位,但族老勢大,他這個家主當得並不順遂。
正巧接到電話,第五脈又將佔鰲鬧得烏煙瘴氣,而他心知肚明,第五脈和紀情沆瀣一氣,若非紀情授意和縱容,第五脈絕對不敢如此猖狂!
對于紀情這個偏心的母親,安雋煌沒有什麼感情。她只是給了他生命而已,僅此而已!
再加上紀家貪心不足,步步緊逼,早已將他的耐心消耗殆盡,所以,看見紀皓霖在花園中壓著一個女人,手里還舉著一把水果刀揮舞的時候,安雋煌雙眸逐漸泛起猩紅。
陽光下,刀刃反射出白晃晃的亮光,像來自地獄的召喚,那一刻,或許只有鮮血才能填平他的憤怒。
所以,只為泄憤,安雋煌輕而易舉便奪過紀皓霖手里的水果刀,一言不發,直接插進了對方心髒。
夜辜星無法想象當初年少輕狂的安雋煌究竟是何模樣,不過可以想象,初出牛犢,橫沖直撞的模樣,像一把剛淬煉出的利劍,血染劍身,殺人如麻!
如今,十年的沉澱,當初鋒芒畢露的寶劍如今已被收進了劍鞘,凌厲凶光被壓制在沉穩平靜的表面之下,有朝一日,寶劍出鞘,必將血染江山,伏尸百萬!
歲月,讓眼前這個男人,愈發沉穩凜然,大氣卓犖!
夜辜星突然生出了一種不勞而獲的罪惡感。
這男人是歲月結出的香葩,卻被她這麼個女敕丫頭給揣進了懷里,有種半路截胡的罪惡感,同時伴隨著僥幸和興奮。
真是矛盾的感覺。
這時,安雋煌已經放下毛巾,拿了把梳子,正耐心給她梳頭。
夜辜星眼中涌出從未有過的熨帖,原來,這個男人比她大了將近十歲。
他包容,他寵溺,他懂。
接觸到女人的目光,安雋煌冷戾的眉眼愈發溫軟,眼里卻一閃而過別扭的感覺,「我不喜歡這樣的目光。」
夜辜星挑眉,「什麼樣的目光?」
「像看……父親一樣。」
夜辜星愣了愣,啞然失笑,抓了抓頭發,走到床邊坐下,安雋煌也跟了過來,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
拉過男人寬厚的大掌,夜辜星抬頭,仰視著面前高大的男人,笑了笑,眉目清潤,婉轉柔和。
這是只在他面前才會展現的風情。
她說,「每個女兒,都崇拜自己的父親,而男人,則需要仰望。」
安雋煌一頓,黑眸漸趨深邃,仿佛揉碎的黑鑽,星星點點,神秘惑人。
唇角一抹淺淡的笑意,像平靜的湖面暈開了一縷波瀾,向遠處蕩漾蔓延開去,他說,「我會讓你一直仰望。」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眾人才終于松了口氣,目光逡巡在安雋煌和夜辜星之間,而後笑得不懷好意。
吃過飯,葉洱上班,對她神秘一笑,「下午有驚喜。」
夜四幾個也神神秘秘。
夜辜星翻了個白眼兒,懶得搭理。
安雋煌帶著溟澈出門,而溟釗似乎已經被默認為夜辜星的貼身保鏢。
先去花園散了個步,四月的天,正是暖和的時候。
老遠就看見席瑾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一身邋遢,隨著他逐漸靠近,夜辜星忍不住掩了鼻子。
「嘔——」連忙避開。
席瑾黑著臉,猝郁非常,「伸出手就往她跟前兒湊。」
「溟釗!」
話音剛落,溟釗像幽靈一樣飄出來,擋在夜辜星面前,愣是將自己的身體當做屏障,把席瑾隔開老遠。
余光落在溟釗臉上,見他面無表情,連眉毛都不曾皺一下,夜辜星由衷敬佩。
剜了席瑾一眼,「十一,你干嘛?爬糞坑了?」
席瑾嘴角抽抽,翻了個白眼兒,然後攤開手掌,看得討好,「一一,你快來聞聞,這個藥和這個藥,哪個純度比較高?」
夜辜星朝他手里望去,一左一右各有一堆白色粉末。
她知道,最近席瑾和溟澈鬧得不可開交,你不服我,我不讓你,怪醫和鬼醫杠上,結局是地下診療室除了小十五的病房之外,全都烏煙瘴氣,像被山賊劫掠過。
兩人已經到了相愛相殺的地步,相互賞識,卻又非要爭個高下!
溟澈最近神神叨叨,席瑾也是神經兮兮,從解剖,到調藥,再到如今淬毒,別墅眾人見到他倆都是敬而遠之,能避多遠避多遠!
「我又不是機器能分辨純度。」夜辜星拒絕。
「你五識靈敏,聞聞看肯定知道。」席瑾臉上閃過一抹急切,全身血液都在沸騰,他已經和溟澈比了兩個回合,都是平手,這最後一回,他一定要贏。
夜辜星目露猶疑,看向那兩堆白色粉末,「你先告訴我這是什麼。」
「鶴頂紅!哦,就是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
夜辜星的臉黑了大半,「那個……外面風有點兒大,我先回了。」言罷,逃也似的進了別墅。
席瑾瘋了!夜辜星默默下了結論。
剛巧,電話響起,是葉洱。
「二姐,什麼事?」
葉洱坐在辦公室的大班椅上,悠閑地轉了個圈,聲音卻一本正經,「上次你不是托我替你找個華爾街的金融投資專家嘛,我就幫你問了問……」
「情況如何?」
上次,她去工作室的時候,就和輝月談起過這件事情,順便也跟葉洱提了提,沒想到這麼快就有著落了。
「她已經在去別墅的路上,你可以跟她詳談。」葉洱咬重了「詳談」二字,倒是弄得夜辜星一頭霧水。
「行,你讓她來吧,我現在整天待在別墅,人都快發霉了。」
葉洱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不要太驚喜喲——」
掛斷電話,夜辜星愈發覺得莫名其妙。
可是,當葉洱口中那名「華爾街金融投資專家」踏進別墅,闖入夜辜星視線的瞬間,她驟然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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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2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