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過年,京城的各大酒樓都格外的紅火,官員們,豪商們,京城的紈褲少爺們,更甚至一些內宅的夫人們,都愛到酒樓中相聚吃酒听曲兒的。
京城中的各大酒樓,常常要提前多日預定雅間。
往年,仙岳樓是為首選之地,平日便非富非貴,消費不起,到了這年節時,更是非權貴不可入的。然而今年卻變了,只因現如今京城最好的酒樓,說起來誰不知道,仙岳樓已經成了老皇歷,最好的那是迎客來酒樓。
迎客來自從開張,每日都賓客滿座,雅間平日里預定都要提前個三五天,這年節時就更是不必說了。
沈擇和郭棟幾個作為東家,自然是給自己留下了一個最好的雅間,這幾日因秦御的事兒,兄弟幾人也不四周走親戚了,整日聚集在迎客來的蓮台閣中喝悶酒。
蓮台閣,城如其名,以蓮花為主題,雅室中修建了一處蜿蜒的小溪流,循環一周,溪流下鋪設了各色好看的鵝卵石,彎彎曲曲的池水中養著睡蓮。
此刻雅間中清雅的環境卻不能令屋中人心情稍好一點,李東哲率先狠狠將手中酒壇子往桌上一砸,道︰「咱們難道除了等消息,就不能做點什麼了嗎?」。
他明顯已經喝的有些多了,渾身酒味兒,滿身頹喪暴躁之氣。
陳永硯也丟了酒杯,抬手狠狠搓了搓臉。
這些天他們擔心秦御,前兩日都是守在大國寺寂空大師的院子外,就差安營扎寨了,後來還是秦逸勸說,他們怕會影響寂空大師給秦御診治,這才勉強答應秦逸,回到了京城等信。
如今已聚首在此等了三日,眼見著距離秦御受傷那日已經過了五日,卻什麼消息也沒等來,也不知道秦御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這種等人宣判死刑一樣的感覺,當真是隨時能讓人發瘋,他們真怕,下一刻就傳來什麼噩耗來。
「咱們能做什麼?寂空大師是我大秦醫術最高的人了,既然寂空大師收了二哥,那便說明二哥還有得救,現在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說明二哥還好生生的,咱們該高興才是。」沈擇說著站起身來,一把推開了窗戶,深吸了一口外頭清冽的空氣,頓時覺得胸口的濁氣去了不少,自己都信了自己的話。
郭棟聞言點頭,道︰「大夫從前不是也說了嘛,說我這身體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弱癥,沒得治,就算好生調養,也不過十二三的年歲,你們瞧,我這還不是活的好端端的。二哥是什麼人?旁人不知道,咱們兄弟還能不清楚?便是真插了心髒,二哥也死不了。放心吧!」
陳永硯也深吸了一口氣,道︰「說的是,二哥可不是一般人,當日二哥的死訊不都傳遍京城了?不都說看禮親王府馬上要辦喪事的嗎?這都多少天過去了,二哥一準是挺過來了。喝酒,繼續喝酒。誰陪爺再喝個醉生夢死啊,來,來。」
李東哲見陳永硯沖自己舉起酒壇來,卻一巴掌推開他的手,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來,道︰「悶死了,老子再在這兒等著得瘋,走,走,都出去找樂子去。」
他率先走了出去,其他三人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情,其實說的再多,他們自己心中也怕是自欺欺人,屋里實在太煩悶焦躁了。
沈擇幾個也跟著出了蓮台閣,一路往走廊盡頭晃,誰知道還沒走到台階就听一間雅室中,正有人說起秦御來。
「都這麼些天了,肯定早死了,都說是因為禮親王妃傷心過度了,這才沒有發喪。哎,我爹可看的清清楚楚,那匕首直接就插進了心髒,不偏不倚,當時就噴濺的到處都是血,說是燕廣王當場就沒氣兒了!」
不知是誰感嘆出聲,聲音有些稍大,清清楚楚傳了出來。
這雅間中明顯是幾個公子哥在吃酒,立馬便有人接口說道︰「是啊,章院判都說了,無能為力。那麼重的傷,這光是從皇宮一路顛簸到大國寺,人的血也都流光了,哪里就能得救?寂空大師便算是醫術再高,也是人,不是神啊。」
「好在燕廣王那側妃有了身孕,還給燕廣王留了後,也莫怪燕廣王生前寵著這側室,確實是善解人意啊,哈哈。」
「是啊,好歹沒絕了後,這若是尋常,側室有孕,還不得再被彈劾寵妾滅妻啊,如今倒成連皇上也稱頌的好事兒了。」
「那可不,誰讓人家燕廣王是護駕而死的呢。只可憐了那顧氏,年紀輕輕,花容月貌,又才華出眾,就這麼成了寡婦,要一輩子守著孩子過活了。」
里頭傳來一陣笑聲,說不出的曖昧。
外頭李東哲和陳永硯最先受不了,李東哲上前一步,直接一腳踹開了雅間的門,陳永硯已握拳一陣風般沖了進去。
也不看里頭都有誰,隨手抓起離的最近的一個穿藍色直綴長袍的公子,一拳便狠狠砸在了那人的眼窩上,將人打翻在地,便又揮拳去砸另一個,雙眼猩紅,道︰「知道這是什麼地兒嗎?他娘的,在迎客來說這等話,爺看你是嫌命太長了!」
「誰死了?你們全家才是要死了!」
李東哲這會子也沖了進來,一把便將雅間中的一桌飯菜都掀翻了去,菜肴頓時便飛的到處都是,砸的對面坐著的三個公子哥,驚呼著狼狽逃竄。
一時間雅間中,亂成一團。
這里幾個公子哥眼見是李東哲幾個,知道幾人和秦御關系極好,平日里又都是在京城地界上橫著走的。今日也是他們自己嘴賤,灌多了黃湯,竟就在這地方亂說起來,此刻哪里敢有半點反抗和不快,低頭哈腰的連連賠罪,弓著身從旁邊往外逃竄。
「哎喲,再也不敢了,是我們胡說八道。」
「我等嘴賤,自己掌嘴了,幾位爺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一個公子哥說著,自己抬手沖著臉左右打了幾下,一邊兒打,一邊兒就要擠出雅間去。
郭棟卻一把抓了他的後衣領子將他拽了回來,抬手便是重重的兩耳光,道︰「燕廣王郡王妃也是你們能掛在嘴邊上的?那是哥幾個的嫂子,找死!」
「是,是,我們找死,真的是再也不敢了!」
幾人連連道歉,就差沒跪地求饒了,沈擇才拉了下還要發作的陳永硯二人,道︰「算了,往後再不準踏入迎客樓一步,都滾吧!」
幾人如蒙大赦,哀嚎著逃竄離開,一時留下四處狼藉的雅間。
陳永硯甩開被沈擇拽著的胳膊,咒罵了一聲後,道︰「不行,小爺受不了了,二哥是死是活總得有個準信啊,小爺這就再去大國寺一趟,這回小爺就住寂空大師院子外了,誰勸都不成。」
陳永硯大步流星的便沖了出去,李東哲緊跟其後,郭棟看了眼沈擇,沈擇也攤了攤手,道︰「一起去吧,就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
幾人到大國寺時已是傍晚時,天公不作美,竟然開始下雪,寂空大師的禪院他們進不去,索性便在禪院外的林子里暫避風雪,望眼欲穿的盯著禪院。
禪院中,寂空大師原是不管這些紅塵瑣事的,然而他自從對顧卿晚開了先例,好像便被纏上了。先前禮親王府非說顧卿晚在禪院中學醫,他自然不會專門澄清此事。
如今倒好,秦御死活要賴在禪院中養傷,秦御的傷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自然用不寂空大師診治,因涉及徒兒顧卿晚,寂空大師被秦御攪擾的不行,便騰了兩間禪房將秦御丟了進去便不再管他。
宋寧帶著兩個侍衛留下來伺候秦御,禮親王和秦逸早便回了王府,這會子秦御正躺靠在床上,旁邊放著個棋盤,自己和自己手談。
宋寧便進來稟報了沈擇幾個又來了的消息,秦御聞言丟了手中棋子,略擰眉看了眼外頭陰霾的天空,道︰「你去帶著他們進來吧,無礙的。」
秦御重傷,如今還暈迷不醒,生死未卜,就只吊著最後一口氣的消息今日才傳回了皇宮,這會子他確實不易見客,然而很顯然,秦御對自己的四個外姓兄弟還是很放心的下。
宋寧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了。他到林子時,沈擇幾個正商量著在林子里安營扎寨,見宋寧竟然這麼快便來了,幾人還有點不適應,陳永硯臉色微變,道︰「二哥他不會是……」
宋寧看了陳永硯一眼,道︰「四位爺請隨屬下來。」
陳永硯幾個面面相覷,臉色都有些發白。四人沉默著,跟隨宋寧進了禪院,到了禪房外,宋寧推開門走了進去,沈擇四個卻站在門外,半天都沒個動靜。
宋寧見幾個分明近鄉情怯一般,不覺挑了挑唇,尚未言語,倒是靠在床上的秦御開口道︰「都進來吧。」
外頭陳永硯瞪大了眼楮,喃喃道︰「小爺幻听了?」
郭棟卻道︰「可我也听到了……」
「二哥!」
幾人同時反應過來,爭先恐後的往里頭擠,一時倒堵在了門口,誰也進不去,爭爭吵吵的聲音傳進禪房,秦御異色眼眸中持久不去的寒色到底融化了些,唇邊也勾起數日來第一抹笑意來。
待到四人都進了屋,眼見秦御好端端的躺在床上,雖臉色慘白,也消瘦了一些,但精神還不錯,半點要死的樣子都沒有,四人頓時就又驚又愕起來。
「二哥,這……這是怎麼回事。當時我明明瞧著那刺客的匕首……」
陳永硯比劃了兩下,一臉的驚喜和難以置信。
四人身份都不同尋常,宮宴是都參加了的,也都見證了當時那駭人的一幕,因此這些天才格外的痛苦煎熬,此刻見秦御好端端的,自然都像是做夢一樣。
秦御示意四人坐下,這才道︰「你們二哥的心髒長偏了,雖擦傷了,但卻不至匕首貫穿心髒,有寂空大師妙手回春,好歹拉回一條命來。」
秦御自然是死了不的,可那麼多人都看到了他被匕首插入了心髒,根本是必死無疑。自然不能欺君,那便只能是心髒長偏了這一個說辭了。
秦御雖讓沈擇幾人進來見面了,但也不可能將內中究竟都告訴他們,便拿此說辭來解釋。
四人聞言恍然大悟,陳永硯頓時又哭又笑,道︰「就說二哥不是一般人,可不就應了那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嘛!」
郭棟也點頭道︰「幸而二哥的心髒長的有異常人,不然可當真是凶險此次。」
李東哲連連雙手合十,將各路菩薩都拜了一個遍,道︰「二哥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一會子出去,我就給大國寺捐上一萬兩的香火錢!」
沈擇笑著拍著李東哲的肩膀,道︰「喲,李二爺如今當真是財大氣粗,不同以往啊!」
李東哲白了沈擇一眼,道︰「那是,有二嫂拉扯著咱們兄弟開了迎客來,爺如今財源滾滾,和抱著個聚寶盆一般,這銀子就用在二哥二嫂身上,小爺半點不心疼!你們也都不能省啊,寂空大師救了二哥,便救了小爺的命,這大國寺以後小爺虔誠敬奉!」
幾人說笑一番坐下,沈擇見秦御氣色還不錯,便問道︰「二哥在此養傷,怎麼不將二嫂接過來照顧著,二嫂精通醫術,有二嫂照顧著,二哥這傷勢也能好的快些。」
秦御听他提及顧卿晚,當即異色眼眸中便沉澱了郁色,宛若陰霾的夜色沉暗晦澀,他略低垂了眼簾,方才開口道︰「她有孕在身,不宜見血勞累,還是在王府中好生安養才好。」
「是,是,二嫂有孕在身,是不能太過操勞的。」李東哲接口道。
郭棟雙眸發亮,笑著道︰「想不到二哥這麼快就有了子嗣,如今二哥是嬌妻孩子都有了,等到小佷子出生,可得讓兄弟幾個羨煞了去。」
秦御卻掩唇悶咳了起來,見他這般,倒將幾人嚇了一跳,話題也便斷了,待秦御緩過來,靠著大迎枕,開口轉移了話題,隨口問道︰「這幾日京城可有什麼熱鬧事兒?」
沈擇給秦御端了一盞茶,卻道︰「倒也沒什麼,也就是往年過年那些事兒,無趣的緊。對了,倒是五日前,大年初一的,燕國那個七殿下便帶著人急匆匆的離開京城了,當時禮部還去了不少大臣相送。燕國的鬼面將軍沈沉倒留在了京城,卻將他那病怏怏的妹妹托付給了蘇子璃帶回燕國,有傳言說,沈沉有意要將妹妹許配給蘇子璃,這若一聯姻,蘇子璃便算得到了沈沉的兵力支持,此番回去燕國,倒還真有一爭之力。」
沈擇言罷,李東哲也接口道︰「是呢,那天一早,剛好我們幾個也趕著出城來大國寺看二哥,還在城門踫上了燕國一行人,那個沈二姑娘,坐個馬車還戴個帷帽,藏頭露尾的都說是生惡疾,一臉膿瘡。嘖嘖,若真是這樣,蘇子璃還有魄力娶,也是為了皇位拼了命了。」
陳永硯卻笑著道︰「那沈二姑娘身段一瞧就是美人胚子,一把嗓音也是嬌嬌弱弱的惹人憐,秦國官話說的著實不錯,想來也不是粗鄙的,說不準病很快就能好呢,再說了,好不了,多納幾個妾……」
陳永硯的話尚未說完,秦御的瞳孔便是一縮,整個人都緊繃著從大迎枕上抬起了身子來,緊盯著陳永硯,道︰「你方才說什麼?」
陳永硯被秦御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聲音斷了,有些無措又茫然的道︰「什……什麼?我說那沈二姑娘長得丑沒關系,反正多多納妾也是一個樣……」
陳永硯總覺得秦御的眼神有些過分迫人,不覺越說聲音越小,他額頭冒出汗來,心里想著。
二哥明顯寵愛二嫂太過,而且眼瞧著有獨寵一個女人的打算,總不能就因為這個,便覺得多多納妾便是該挨千刀的想法吧,難道他就這麼說說都得罪二哥了?
不是吧……陳永硯哆嗦了兩下,無辜又哀求的看向沈擇幾人,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