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的功夫,祝一夕將要與西陵曄成婚的消息,已經傳到諸人耳中,沒有一個人是不感到驚訝的。
其中,亦包括西陵曄本人。
飛林急得幾近抓狂,幾次想去勸她改變主意,卻又不好在祝南的靈堂去談論這樣的問題,于是只能一忍再忍,可皇後卻手腳快得讓他難以置信,回了宮就火速讓欽天監定了吉日,而這樁婚事她這些年早早讓人準備好了,現在既然祝一夕都點了頭了,操辦起來就更加快了恧。
這祝南的喪期還沒有過,皇後都已經著人將婚期定下來了,一般地方有守孝三年的說法,但西陵曄沒有這個習俗,過了頭七之後便可以辦喜事。
于是,日子就定在了下個月初九,詢問祝一夕的意見之時,她猶疑都沒有猶疑一下溲。
崔嬤嬤將早就備好的請柬特地備了一份送到飛林手里,道,「聖尊是太子妃的師尊,若到時他能出席婚禮,便再好不過了,這請柬還請您代為轉交。」
飛林接過,望向邊上的花楚和華世鈞,「祝一夕她瘋了嗎?」。
先前信誓旦旦地說要回來退婚的,這一回來全變卦了,說成親就成親,商量不跟人商量一下。
「西陵師兄對祝姐姐挺好的啊,成親也沒什麼不好呀。」花楚說道,在輪回塔這一年多,西陵曄一直對祝一夕頗為照顧,只要祝一夕出手,他必然是第一個跟著去的。
華世鈞雖然也覺得祝一夕的反應有些奇怪,但也沒有深究,想來是因為他爹的臨終遺願的緣故,不過大師兄總歸不會虧待了她,只是無極聖尊若是知道了,這樁婚事怕沒有那麼容易辦成了。
「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我們勸也沒用。」
飛林低眉瞄了眼手里的請柬,郁悶地嘆了嘆氣,暗自嘀咕道。
聖尊,你若再不來,你的徒弟就要嫁人了。
「那華茵公主,到底什麼來頭?」
華世鈞听了,笑了笑,說道,「她是南華王最寵愛的公主,出生的那年南華正逢大旱,可就在華茵公主出生的那一天下了甘霖,而且自那以後南華一直風調雨順,再未有過旱災,加之公主自小聰慧,所以最得南華王寵愛,只是一向身體不太好,所以很小的時候送出宮休養了,只有每年南華王壽誕才會回去住上一段時間。」
「是嗎?」。飛林反應平平,瞥了華世鈞一眼道,「她還沒走嗎?」。
「還沒有,帶人在幫城內傷患醫治,說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暫且留在陵州一段日子,再跟我一同回南華去。」華世鈞說道。
飛林只覺得頭更疼了,他想祝一夕之所以會答應與西陵曄成婚,只怕還有這華茵公主出現的原因,現在華茵公主一直不肯走,聖尊若是來了陵州,到時候夾在她和祝一夕兩個中間,偏著哪方都不是。
這華茵公主,怎麼就偏偏這個時候來了陵州,真是夠添亂的。
「她還真是閑。」
「公主心地純善,這些年也一直在外行醫救人,西陵遭此大劫,她自然不忍心就這麼離開的。」華世鈞說道。
飛林抬頭看了看天,算算時間聖尊也該接到信了,這都是他自己惹下的風流債,還是他自己來解決吧。
對于祝一夕和西陵曄的婚事,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可最歡喜的莫過于燕丘了,好似這要成親的不是西陵曄而是他自己一樣,祝一夕將它留給了花楚保管,可誰也听不到他的聲音,他都能興奮地自言自語。
「腦子終于開竅了,終于知道要擺月兌無極聖尊那個控制狂了。」
「這婚期也定得太晚了,定什麼下個月,這個月辦了不是更好,省得夜長夢多,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了,無極聖尊來了也沒辦法。」
「雖然醒悟的有點晚,但也不算太晚。」
……
輪回塔里三世書的預言,加之祝南死前的遺言,再有這華茵公主的出現,祝一夕再怎麼著,也該死了心了。
無極聖尊那不要臉的,明明自己都有個如花似玉的舊情人了,還要出來拈花惹草,勾搭人家小姑娘,還不準人家跟別人成親,自己卻要左擁右抱,簡直無恥又下流。
正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華茵公主帶著兩名女修士進來,看了看幾人,「你們怎麼都在這里?」
「我們沒有公主這般菩薩心腸普渡眾生,當然在這里偷懶了。」飛林背對著,口氣不怎麼好地說道。
不管這個人與聖尊有什麼過往,可是她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陵州城,根本就是在祝一夕的心口上扎了一刀,雖然對于祝一夕,他也不怎麼待見,可到底是自己人。
華世鈞奇怪地看了看飛林,迎上前去問道,「公主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嗎?」。
「有幾位傷者傷勢比較嚴重,所以想請那位花楚姑娘過去幫幫忙。」華茵公主說著,望向坐在那里發呆的花楚。
花楚看了看飛林,說道,「我……我想在這里等祝姐姐。」
華世鈞見狀,上前勸道,「花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夕現在有飛林和大師兄會照顧的,咱們過去幫個忙,很快就回來了。」
花楚想了想,道,「好吧。」
華世鈞和花楚跟著華茵公主一起出了宮,前去醫治幾名重傷患者,一路上閑聊了幾來。
「听說祝姑娘要成婚了?」
「皇後和祝老爹一心希望一夕和大師兄成婚,現在祝老爹不在了,一夕大約是想完成他的遺願吧,這婚事最後能不能成,現在也尚未可知。」華世鈞說著,不由嘆了嘆氣,無極聖尊這會兒只怕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那麼極力反對這樁婚事,一定會設法阻止吧。
不管怎麼樣,這樁事情已經不是他能插手的了,索性還是隨他們去吧。
「尚未可知?」華茵公主不明,追問道,「為何這麼說?」
「當然是因為聖尊嘍。」花楚一邊走,一邊哼道,「聖尊一直反對這樁婚事的,還要祝姐姐退婚,他知道了這婚事誰知道還辦不辦得成,西陵師兄對祝姐姐挺好的,讓他們成親又有什麼關系。」
華茵公主面色微震,沉默了一陣問道,「聖尊……為何反對他們的婚事?」
「說是玉闕宮的宮規,弟子不得婚配。」華世鈞說道。
只是,一夕先前明明是想回來退婚的,在玉闕宮還在找他一起想辦法,現在回來了又答應了要成婚,總覺得除了他爹的遺願,還有別的什麼,他們不知道的原因。
不然,她的態度不會轉變得這麼快,這麼不帶一絲猶豫就答應下來了。
「哦。」華茵公主應了聲,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皇宮內,皇後攔下了剛剛見過大臣的西陵曄,道,「你去御書房見見你父皇吧,把要安排的要做的事詳細跟他交待一下。」
「父皇不是說了,全權交由兒臣處理嗎?」。西陵曄怔了怔,不解她是何意思。
皇後嘆了嘆氣,道,「一夕一個人在那里守靈,你將這些事暫且交由你父皇去處理,過去陪她說說話。」
「可是……」西陵曄蹙眉,他何嘗不想去,可現在要著手的事情太多,他也只能空下來過去看她。
「可是什麼,你父皇又不是沒處理過這些事,這幾天交給他有什麼打緊的,現在一夕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不去還指望誰去。」皇後一邊拉著他去御書房,一邊板下臉來說道。
西陵曄听了她的話,一想到昨夜過去看到祝一夕孤零零地跪在靈堂的樣子,于是沒有再堅持,道,「好吧,兒臣這就去。」
大部分的事情都已經交待完了,只需要把余下一些要做的事交待父皇一下便可以了,原本這麼快安排好一切,便也是為了能早些陪著她,現在有父皇接手再好不過了。
「這孩子幾天都沒合眼了,崔嬤嬤送過去的吃食,也沒吃多少,你陪在她身邊好好勸勸她。」皇後說著,一臉鄭重地道,「別再跟以前一樣,兩句話不對就要跟她吵,這以後都是夫妻了,還吵什麼?」
這些年,總希望他們能和和美美的,結果兩個人打了這麼多年,雖然多等了這麼些年,現在能促成他們這樁婚事,也算是了卻了她和祝南心願,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是高興的。
「知道了,母後。」西陵曄回了她的話,疾步如風趕去了御書房,將事情的安排跟皇帝交待好了,便匆匆趕去了祝南的靈堂。
靈堂清寂,就連吹進來的都有些寒冽,靈堂正中素衣麻服的女子跪在蒲團之上,柔弱的的背影好似一陣風都能吹倒了,讓人看著心疼不已。
祝一夕披麻戴孝跪在那里守靈,面色有些蒼白憔悴,他走近半跪在她跟前,勸道。
「一
夕,你都幾天沒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
從昆侖山趕回來,一夜血戰妖兵,到如今為祝南守靈,她都沒合眼休息過一刻,加之還有傷在身,這樣下去身體必然承受不住。
「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好好陪在老爹身邊,他這最後幾天,我想陪在他跟前。」祝一夕淡聲說道。
她總以為,不管她出去多久,回到這里老爹都會在的。
于是,這麼多年在外四處奔波,都甚少回來看過他,卻不想自己真的想回來了,他卻已經走了。
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在這里為他守靈而已……
西陵曄無聲嘆了嘆氣,不好再相勸,只得跪在了她邊上,陪她一起守著。
從母後那里得知,她應下了婚事,他誠然是高興的,可是他卻也明白,他之所以答應並不是因為她喜歡上他了,是因祝大叔的遺願,還有他所不知道的原因。
他思量了許久,終還是開口問了她。
「婚約的事,你當真是考慮好了嗎?」。
「皆大歡喜,何需考慮。」祝一夕淡聲道。
那麼多的人都說,她嫁給西陵曄會幸福的,可她自己卻辜負了所有人背道而馳,卻發現那條路上撞得頭破血流,卻沒有她想要的幸福。
她想要的那個人永遠給不了,也不會給她。
與其如此,還不如皆大歡喜,完成他們對她的期盼。
「可是,你自己不開心,我喜歡你,也想娶你。」西陵曄側頭看著她瘦削的側臉,滿懷深情,「但是我更希望你嫁給我是開心的,快樂的,不為別人,不為任何原因,只是因為你也喜歡我。」
她決定的那麼倉促,他不想等到將來,她又為自己現在的決定而痛悔一生。
「現在,我很開心。」祝一夕說道,可是眼底卻又看不到半分喜悅。
西陵曄看著她,目光沉郁而心疼,他喜歡她,喜歡那個神采飛揚,永遠笑出酒窩的祝一夕。
可是,他眼前的祝一夕,已經遍體鱗傷了。
他想娶她,給她一輩子的幸福,可是她想要的不是他給的,她想要的幸福,那個人不給她。
「一夕……」
「不要在我爹的靈堂說別的事,擾了他的安寧好嗎?」。祝一夕面帶請求地看著他,截然打斷了他的話。
西陵曄靜靜地看著她,無聲沉默。
宮中停靈三天,祝南的同僚在世的也寥寥無幾,零零星星來了幾人上了香,看望了她,喪葬事宜都由皇後著人安排好了,她自也沒什麼需要自己去張羅的。
三日後,天陰沉沉的,祝南的靈柩自宮中起靈送葬,飛林等人也都過來了。
祝一夕由西陵曄攙扶著起來,大約是身體虛弱又跪得太久,剛一起腿一軟又跪了下去,花楚連忙奔了過來。
「祝姐姐,休息一下再走吧。」
她說著,暗自施了術法,緩解她腿上的不適,她本就在傷在身,還在這里守了三天靈,驟然起來腿腳自然不便。
祝一夕歇了一會兒,沒有再讓人攙扶自己去了祝南的靈位前,小心翼翼地擦去了靈位上的塵埃,恭敬雙手捧走緩緩轉身,面朝正門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宮中的侍衛也隨之抬起靈柩跟在她的身後,一步一步往宮門外去。
涼風瑟瑟,冥紙漫天飛舞,曾經繁華熱鬧的陵州城也顯得格外靜默,街上的百姓見是祝家的靈柩出城,紛紛讓了路,立在兩側默然相送。
西陵曄走在她身後,看著前方孤身前行的背影,心也隨之一陣陣揪痛,她曾經是多快樂飛揚的樣子,老天爺卻在殘忍地一次又一次奪走了她生命中最珍視一切,她想找到她的母親,卻擦身而過生死相隔,她想他的父親長命百歲,卻只能眼見她在自己眼前過世,她想和所愛之人長久相伴,歲歲相守,可是那個人早就喜歡了另一個女子。
她想要的,都得不到,而他想給她的,卻又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送靈的隊伍一路穿過長街,快至城門時,街道的百姓紛紛讓了路,只有一身白衣如雪頭戴著輕紗斗笠的人還站在路中央,飛林幾人不用想這攔路的人是誰了。
「聖尊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花楚道,就算飛林讓人送信回去
,起碼也得近三天才能送到昆侖山,這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六天時間,這算起來他信送過去這才第四天啊。
飛林默默舒了口氣,他就知道,聖尊看到那三句話,他還能坐得住才怪了。
祝一夕腳步微頓,靜靜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她知道那是他。
可是,心中卻再沒有了往日見到他的喜悅,她也不知道他輕紗斗笠之後的那雙眼楮,此刻看著是她,還是走在她後面人群中的華茵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