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妤站在院中久久沒動,看著樂嫻竭力挺得筆直顯得那般孤傲冷清的背影神色有些復雜.
珠璣順著樂妤的目光看過去,不由暗嘆一聲,絲毫不提姑娘心中的隱痛,柔聲道:」姑娘,天冷,回去吧.」
樂妤的身影如泥塑木雕,久久才發出一聲輕如雲煙的嘆息,」回去吧.」
見樂妤心情不好,幾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推了珠璣出來奉茶,珠璣賠笑著將滾燙的大紅袍端上來,」姑娘要不要去夫人那里散散?也安慰安慰夫人?」
樂妤下意識地接過茶盞,卻端著沒喝,而是若有所思地道:」把這些話傳出去,我要府里人人都議論…」
珠璣一凜,面色也肅然起來,靜靜聆听著不時點頭卻沒說半個字.
樂妤這邊院里出事,樂婉樂妍她們都知道了,但沒得到顧氏的吩咐,她們也不便過來看熱鬧.樂婉有些著風寒,喝了藥便躺在床上閉目假寐發散藥力.幾個大丫頭都守在外間說話做針線,話音便時不時飄進樂婉耳中,」听說了嗎?那杏兒死之前是撲到大姑娘身上呢,還說什麼大姑娘沒良心,這是怎麼說?」
「你不知道吧?我听說了,今兒這事啊可沒那麼簡單,听說那杏兒是大姑娘的眼線,一直給大姑娘傳遞听雪堂的消息呢…」
沉穩溫柔的聲音卻是文犀,似乎有些疑惑。」那晴芳又是怎麼說?」
就听屋外的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听雪堂里有人說嘴。那晴芳偷偷塞了砒霜在四姑娘的錦囊里,那晚在宮中幸虧四姑娘機警,發現了端倪扔了出去,才逃過一劫…」
幾個丫頭齊齊驚呼,」那這麼說,是四姑娘…」
樂婉霍然翻身坐起來,」文犀。蘭台.」
屋外靜了下來,半晌文犀和蘭台才臉色古怪地進來,」姑娘。你醒了?」
樂婉平素謹小慎微,卻不是個懦弱的,她們在外面嚼舌根被姑娘听見了,心中自是忐忑.樂婉坐在床上。漆黑如墨的長發披散在小巧的瓜子臉上。清麗文雅,怒氣隱隱:」什麼話也敢亂說?哪里听來的?」
文犀蘭台對視一眼,俱都訕訕地道:」是听雪堂傳出來的,滿府里都傳遍了,說是四姑娘跟大姑娘斗法呢…」
樂婉眉心緊蹙,隱隱有些頭疼,伸出手揉了揉,」不管別人怎麼說。我不要听到我們院子里的人到處瞎說,听見了嗎?」
文犀蘭台俱都垂手侍立。低眉順眼地道:」是,姑娘.」
這場流言比樂妤想象的還要傳得迅速,不過幾天,府里的交好的丫頭們在一處偷偷模模談論的都是以這樣的話開頭,」四姑娘看不出來這般厲害啊!」或者」兩位姑娘不是最好的嗎?怎麼會這樣…」雲雲.
有那等得意消息靈通的便會趾高氣揚地裝洞察先機:」一個是原配嫡長女,一個是繼嫡女,怎麼可能當真好得如膠似漆?」
還有那膽小些的便會怯怯地道:」得罪了四姑娘,結果連命都送了,四姑娘這麼可怕啊?」
這話一出便引來沉默,是啊,能將堂堂的國公夫人都拉下馬直接賜死的女子,能是好惹的嗎?看來,以後面對四姑娘要更加恭敬些了.
流言就是這樣,傳來傳去便會面目全非,在蕭家上空轉了幾圈之後,所有人對樂妤都多了畏懼和恭敬,而對死得淒慘的晴芳和杏兒,卻沒人肯關注半點.人就是這樣現實.
樂妤端著粉彩花鳥小碗,嘗了嘗藥的溫度,才送到老夫人嘴邊,」不燙了,祖母,可以喝了.」
老夫人皺著眉勉強喝了一口,就扭過了頭:」唉,不過一點小毛病,喝藥都喝得嘴都苦了,何苦來?左右不過養上幾天就好了。「
樂妤含笑說話,身子卻動都沒動,依舊手勢輕柔地舀起一勺藥汁,語氣溫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不吃藥怎麼能好呢?眼看天氣就要好起來了,我還指望著祖母早些好了還跟著祖母去逛廟會呢。」
老夫人失笑,就著樂妤的手將藥汁吞下去,皺著眉道︰「這太醫開的藥越發苦了,真是難以下咽。」
樂妤邊喂邊道︰「要不,晚上讓廚房拍個小黃瓜,只用醋和糖腌,清爽開胃,倒還不錯。再加上菠蘿咕老豆腐,可好?」
老夫人眼底露出笑容,卻故意板著臉道︰「那也罷了。」樂妤笑了,繼續仔細地將一碗藥喂完才取來錦帕給老夫人拭了嘴唇,用取清水漱口,含上一枚酸甜的青梅干,才坐在老夫人身邊說上話。
韓媽媽含笑遞過新泡的老君眉,「老夫人這幾天啊,都沒什麼胃口,藥也不肯喝,還得大姑娘和四姑娘來了才好,我們啊,也省些心。」
老夫人滿意地喝了一口,愜意地回味甘醇,「你們都是偷懶罷了,還賴我。」
韓媽媽沒有還嘴,又親自給樂妤奉上一盞蜂蜜紅棗湯,見老夫人神色沉寂下來,韓媽媽伺候了她幾十年,立馬會意,遞了個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韓媽媽陪著老夫人。
老夫人凝神細思了半晌,才道︰「這幾天家里的事也多得很,你母親忙得團團轉,你和嫻丫頭也要搭把手才好。」
樂妤神色如常,只笑著答應,「是,祖母。」
老夫人輕輕撇著茶蓋上的浮沫,神色在水汽蒸騰中看不真切,「那個晴芳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仿佛听著是听雪堂的人說出來的。」
樂妤呷了一口甜蜜的****,嗯,太甜了,反而讓舌尖有了一縷苦澀︰「祖母是最睿智的,孫女也不敢瞞著。那晴芳……」
樂妤微微出神,卻從那晚說起,將內情告知了老夫人,卻沒說晴芳是樂嫻的人,也沒說到底是不是杏兒殺的,只道晴芳被人收買塞了砒霜。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事不用明說。
老夫人皺著眉,「事情既已過去了,就無謂讓這些不相干的奴才搞得家宅不寧。」她話頓了頓,省起晴芳跟褚玉苑的關系,心沉了沉,嫻丫頭竟還不肯收手嗎?
樂妤給老夫人續上茶,才道︰「祖母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處置了便是。」
等樂妤走了,老夫人才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皺紋都深刻了許多,「這嫻丫頭怎麼這般固執?」
韓媽媽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卻想起玉版的下場,本想說兩句的,也咽了回去,好半天才勉強笑道︰「大姑娘心氣傲,也是有的。」
老夫人有些憂慮地道︰「這兩個丫頭都不是省事的,我該怎麼做?繼續下去,要是鬧出事來……」
韓媽媽安慰道︰「四姑娘還是知道分寸的,這不就讓那晴芳半點沒攀扯到大姑娘嗎?說明四姑娘還是對大姑娘沒有敵意的。」
老夫人明知韓媽媽說的不盡不實卻也不能反駁,嘆道︰「冤孽啊冤孽。」韓媽媽為老夫人捋捋墨綠色暗紋團花的錦被被角,「老夫人只管頤養天年,這些事老爺心中有數的。再則姐妹倆再是不和睦,日後出了嫁反而還記起以前的好來,到時候指不定前嫌盡釋,更好了呢。」
老夫人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那些姐妹,有那更好的,也有如淑純那般仇隙越深最後你死我活的,苦笑道︰「都大了,我也管不了那許多,隨她們吧,只別鬧出大事來。」
在老夫人看來,姐妹倆借底下的丫頭角力也不算大事,卻不能損害蕭家的利益和大體。韓媽媽心如明鏡,卻暗自嗟嘆,老夫人的精神還是不如以往了呢,卻沒看出兩位姑娘已是勢如水火了呢。否則大姑娘怎麼會不顧一切幫著澠國公府陷害四姑娘呢?
但這些話她是不能說的,只能爛在自己肚子里。她心中很清楚,不管老夫人如何信任她,她也只是奴婢,是半分越距也不能的,否則便是失了上下沒個好下場。
可是老夫人年紀畢竟越來越大了,等到老夫人百年,自己又該怎麼辦呢?韓媽媽想著自己的心事,伺候著老夫人睡熟了才邁步出去。
夏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樂嫻面前哭訴,「我的好姑娘啊,老奴那姐妹沒個兒女,把晴芳當成親生的一般,這下子竟就這麼去了,姑娘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樂嫻面色和藹地扶起夏婆子,柔聲道︰「我還不知道你嗎?快起來,這事我心中有數,必會為晴芳討回這個公道來。」
錦書也幫腔道︰「夏嬸子你是最忠心姑娘的,姑娘對你如何你不是最清楚嗎?這回的事誰也料不到,你也要體諒姑娘才是。」
夏婆子抹一把淚,神色緩和下來,「老奴知道姑娘的難處,老奴伺候先夫人多年,又伺候姑娘這麼多年,這顆心天地可鑒的。只是,姑娘也要小心,如今府里人人都說四姑娘厲害,在這府里獨樹一幟,最是受寵,就連老夫人都另眼相看,再不是以前那個默默無聞的繼女了,再任其這般下去,就該爬到姑娘頭上去了。」
樂嫻面沉如水,抿了抿唇沒說話。翠煙義憤填膺地啐了一口︰「她是什麼東西?出身低賤的下流種子!也敢跟我們姑娘相提並論!我們姑娘是什麼身份?老夫人嫡嫡親的長孫女,國公府的外孫女,最是高貴。她呢?再是如何,這眾多的公侯千金也不會把她放在眼里。再過幾年議親了,誰家也不會要她這樣出身的!」
杜媽媽也陰測測地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這姑娘家在家里如何嬌貴,出了嫁就不一樣了。咱們姑娘這出身相貌,便是入宮配皇子也是綽綽有余,而她呢?到那時候,地位尊貴高下一眼可見,又豈是如今這一點子攀比能改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