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單調的西方天空沒有一絲雲霞,唯一的橘色殘陽把一切都鍍上了淡淡的暖紅。時值初夏,江南和中原的氣候早已轉暖,想必現在已是一派奼紫嫣紅草長鶯飛的景象,但是在雲南北方的這片土地上,依舊固執地透著些殘留不去的春寒。
夕陽的盡頭是一條古舊的長巷,青灰色的石磚,黑褐色的屋瓦,斑駁的牆壁,厚重的灰塵,再加上令人毛骨悚然的闃靜,無論是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這是一條死巷。巷子的入口處立著一塊一米多高的烏黑石碑,上面鐫刻著兩個風骨遒勁的紅字『黃泉』。
這條巷子的名字就是——黃泉。
意思是說,只要走入了這條青石板鋪成的死巷,就等于進入了黃泉之路。能夠活著通過這條巷子的人,溥天之下屈指可數。正因為如此,通常江湖中人都不會涉足這個地方。只有笨蛋才會用自己的命來驗證『黃泉∼』二字發出的警告。
但是此時,黃泉巷的石碑旁卻站了一名黑衣的男子。只是站著而已,視線一直望著巷子的盡頭,沒有向前踏出一步,也沒有說一句話,仿佛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又仿佛是有什麼顧忌。
如果是對最近兩年江湖中的事情有所耳聞的人,都不會不知道他。這個名為西盡愁的男人,無論臉龐還是身材都恰到好處無可挑剔,外表看來不過二十多歲,但從他眼神里透出的精明和干練,儼然遠遠超過了他的實際年齡,給人一種涉世極深的感覺。
他雖然一副武林中人的著裝打扮,但奇怪的是身上竟沒有佩帶任何武器。其實,在江湖中每每提到『西盡愁』這個名字時,都會在前面加上兩個字——隱劍——杭州『名劍門』的第一名劍。
顧名思義,『隱劍』是一柄看不見的劍,因而也是一柄最可怕的劍。
名劍門有個規矩,第一名劍隱劍的繼承是『認劍不認人』的。也就是說︰無論你是誰,只要你得到隱劍,你就是隱劍的主人和名劍門的首席弟子。門主下面的第一把交椅就是給你留著的,名劍門里上千名弟子都是你的師弟,都可以隨意差遣。
覬覦名劍門首席弟子的人不在少數,欲獨佔神兵隱劍的人更是多如牛毛。所以這條『認劍不認人』的規矩一經傳出,江湖中立刻就掀起了一股搶奪的風潮。但是,就在兩年前,隱劍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流浪劍客西盡愁得到了。
這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人物,不僅洞悉了隱劍的秘密,更是憑著他高超的技擊之術,把所有欲從他手中再奪隱劍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所以,西盡愁這個名字就伴隨著隱劍在中原甚至南疆地區迅速竄紅起來。
因為實在是太強了,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敢挑戰他手中的隱劍了。大家仿佛都默認了西盡愁是隱劍主人的最佳人選。從此以後,名劍門終于恢復了平靜的日子。
但是無拘無束慣了的西盡愁,即使有個名劍門第一名劍的光輝頭餃掛在腦袋上,還是死性不改整天到處游蕩,不肯乖乖呆在杭州,而是跑遍了江南大大小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這次不遠千里來到雲南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抬眼,天邊夕陽的光暈又黯淡了一層,腳下灰黑的影子被拖得更長。西盡愁望著空蕩蕩的巷子,無聊地晃了晃腦袋。心想︰這未免也太慢了吧,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這時,突然一陣寒風卷起地上的敗葉掃過了他的側臉。于是他攏了攏耳鬢被刮散的亂發,並用絲線在後頸的位置上打了一個活系。起風了,如果再不快點只怕要變天了呢……想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朝前邁出一步,踏入那江湖傳聞中的鬼門關——黃泉巷。
長巷靜寂,凜凜寒風,涼意滿衾。
整條巷子里只能听到他黑色皮靴扣擊石板傳出的當當聲,那寂寞的聲響讓黃泉巷更顯恐怖。仿佛即使只是呼吸這里的空氣,就可以要了人命似的。他走得極為穩重,每一步都是經過了深思才踏出的,因為只要出一點差錯,他馬上就會一命嗚呼。
突然,一陣凜冽的急風自巷尾急速灌了進來!
一群雜色的鴉雀立即被驚得振翅沖向天空,尖利的鳴叫和翅膀狂烈的撲哧中,落下的翎羽回旋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讓人的神經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繃了起來。
西盡愁的衣角『颯——』一聲揚向陰灰的天空。
幾乎在同一秒,五個黑點乘著風勢朝他飛了過來!暗器!
這發暗器的人是個高手,因為她不僅懂得把握出招的時間,而且暗器角度刁鑽,封住了西盡愁的所有死角,讓他無處可逃。明知無路可退,自可不退。只見他揚起了右手,手中無劍出的卻是劍招。一絲白亮的光線從他的手中驚鴻一閃,稍縱即逝。
『嚓——』一聲後,西盡愁已收手站在原地,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平靜。然而那五枚暗釘卻被劈成了十枚,『當當』十聲釘入廢宅牆壁,排成一條完美的直線。
這個時候,有三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兩個在巷口,一個在巷尾。太快了!三人都沒能看清他是怎麼出招的,他們能看見的都只有一絲一閃即逝的白光而已——隱劍的劍光。
「走!」
急促地說出這個字後,躲在巷口的一人便飛身消失,另一人也緊隨其後。
然而西盡愁對此卻絲毫不與理會,他早已知道身後有人跟蹤。本想把他們困死在機關密布的黃泉巷里,然而他們卻好運地在進入黃泉巷之前乖乖逃走了。也許真應當好好感謝那名藏在巷尾冒失行事的刺客吧?
「別躲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里。」西盡愁抱著手臂,微笑著偏偏頭,用溺愛的口氣對著巷尾喊話,「我就奇怪你怎麼來這麼遲,原來是躲起來,想用暗器來歡迎我啊。」
西盡愁已經從剛才暗器的來勢辨出了刺客的藏身之處,並且對刺客的身份,也有了十二分的把握。
但是等了好一會兒,巷子那頭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任何動靜。大概是這名刺客比較別扭,小把戲被拆穿了以後還不好意思出來。看來不用點手段,她是不會現身了。
于是西盡愁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走向那釘入牆壁的暗器陣,裝模作樣仔細審視了一番後搖搖頭說︰「哎呀……這些東西還真是垃圾,不僅奇形怪狀,廢鐵廢鋼,而且鋒口不利,打磨不光……」
「喂,姓西的!你長眼楮沒有,亂說些什麼啊!」
西盡愁話未講完,只見一名紫衣女子從一個角落里蹦了出來。兩道柳眉擰在了一起,皓齒扣住下唇,一雙美目瞪著西盡愁像是想要把他抓來吃了似的,那紫衣女子顯然被他剛才的話氣得不輕。
看著尹 嗔怒的模樣,西盡愁著實吃驚不小。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兩年不見倒是越長越標致了啊。在心里微微感嘆了一下,西盡愁立刻笑道︰「我的大小姐,你總算是出來了啊……」
尹 兩蹦三蹦地跑到牆邊,用手戳著牆壁,板起臉挖苦起西盡愁來︰「你是不是在江南花姑娘看得太多,把眼楮都看得不中用了!這些暗器哪點奇形怪狀了?那全是被你劈成畸形的!還說什麼廢鐵廢鋼,都被你弄成了兩半,那才叫浪費呢……還有什麼鋒口什麼打磨的,你敢把它放到脖子上試試?看它要不要得了你的命!」
見尹 一本正經地喋喋不休,並且氣鼓鼓地絲毫沒有要收口的打算,西盡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捏捏尹 已經氣得紅撲撲的臉蛋說︰「好啦好啦,尹大小姐,算我有眼無珠行不行?剛才說話冒犯,多有得罪,還請尹大小姐你多多包涵,不要和我一般見識了。拜托你就歇歇嘴,少說兩句吧……」
「你這個人……」這時尹 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西盡愁的激將法給激出來了,于是揮拳向西盡愁的肚子打了過去。
西盡愁也很配合地捂著肚子縮在牆角『嗚嗚』申吟。尹 看見西盡愁一副滑稽的表情,強忍住笑意把頭撇向一旁,哼一聲說道︰「裝什麼裝呢,難看死了。」
「臭丫頭,你下手不會輕一點啊。你爹就叫你這樣來接我?」
「我爹說了,對付你不用太客氣,弄得你越疼你就越高興。」尹 邊說著,做勢還想再補上兩拳。但拳頭還來不及落下,在半空就被西盡愁給截住了。
「我怎麼不記得我有這麼犯賤?」西盡愁苦笑著自嘲了一句,「如果你再打下去,我今天就趴在這里不動了,等著讓你給背回去。到時候看我們到底是誰倒霉?」
「耍無賴。」尹 對著西盡愁皺了一下鼻子。但隨即,好像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收拾起了剛才的玩笑樣子,認真問道︰「對了,西大哥……天翔門那邊的事情,都辦妥了嗎?」
一听這話,西盡愁立刻頭疼起來,躲閃道︰「小孩子問這些干什麼?」像模小狗似的揉揉尹 的頭,立即轉移話題問道︰「你爹呢?」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尹 不高興地甩開西盡愁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轉過背氣呼呼地嘀咕著,「我已經十六了……我都可以……嫁……人……了……」
尹 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三個字的音量簡直和蚊子差不多大小。但是西盡愁卻听得清清楚楚,突然大笑起來︰「還以為怎麼回事呢……原來我們的尹大小姐是想嫁人了啊?」
「你是不是笑得太夸張了啊!」尹 見西盡愁竟然抱著肚子把眼淚都笑出來了,又羞又窘地狠狠踹了他兩腳。
「好好好,不笑不笑……」西盡愁蹲在牆角,一邊吃力地憋笑一邊問道,「不過……你到底想嫁誰啊?」
「你自己不會去想啊?」尹 做了一個鬼臉,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剛跑出沒幾步,她又回頭對西盡愁招招手說︰「跟緊點,你已經兩年沒回來了,這里的機關可有不少變化哦。剛剛看到你貿然闖進來,我都快嚇死了。如果一不小心踏錯一步,天皇老子下來都救不了你的。」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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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一句詩用來形容西盡愁現在的想法是再好不過。那個連野獸也不敢涉足的黃泉巷盡頭,竟然是一片蒼翠優美,長得郁郁蔥蔥的篁竹林。
微風輕起,竹葉摩娑,沙沙的響聲不絕于耳。
在翠竹的掩映之中一棟精巧的竹樓若隱若現,和四周的風光相互輝映,真是仿若天外仙境一般讓人心曠神怡。若真能住在這樣一個地方不問世事,每天飲酒下棋,作畫彈琴,與蟲鳥共樂,與天地一體,也算得上是一個活神仙了。
「這里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啊……」
走在這長得正盛的篁竹林里,空氣里都是竹葉獨到的香味,西盡愁忍不住贊嘆了一句。想當初自己誤打誤撞闖入了黃泉巷,結識了號稱『毒行天下』的尹昀,其經過真算是九死一生。
沒想到時光荏苒,轉瞬已是五年。
昔日稀竹已成林,昔日荒路已成徑,昔日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現在也懂得要嫁人了。
想到這里,西盡愁不由得舒了一口氣,無論江湖如何風雲暗涌潛藏殺機,這里總是一派與世無爭的平和景象。各大門派之間的明爭暗斗,仿佛永遠也不會降臨到這樣一個世外桃源。
離開這里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江湖中還沒幾個人知道西盡愁的存在。但就在杭州天翔門主——唐易——被尹昀的獨門暗器『七刃鏢』所殺,門主夫人歐陽揚音一口咬定是西盡愁所為後,他的名字一下子就成了最熱門的話題。害得他只得離開篁竹林跑去杭州把事情搞清楚,以免給已經隱居的尹昀帶來不必要的江湖爭端。
尹昀年輕時就因善使暗器,下手陰毒讓江湖中人都退避三舍,敬而遠之。但沒想到的是,這樣的他居然有了個女兒,于是這女兒自然成了他最大的弱點。以前的仇家都把報復的目標定到了他這個未滿周歲的女兒身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尹昀終嘗苦果。
走投無路之下,他建起了黃泉巷,躲入了篁竹林,這一躲便是十六年。尹昀隱居以後,江湖中唯一擁有『七刃鏢』的人,就是尹昀這一生中唯一的一個忘年交朋友——西盡愁。
所以,歐陽揚音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憑空捏造的。
天翔門主唐易究竟是被誰所殺,這案子雖然查了很久,但直到現在也還是一個謎團。漸漸,這件追查不出結果的事情便開始被人們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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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樓外的青綠柵欄邊,尹 一邊推開竹門,一邊回頭問身後西盡愁道︰「對了,西大哥,你剛才是用什麼把我的暗器切開的?你怎麼沒帶劍了?」
她知道西盡愁是一名劍客,一柄從師父那里繼承來的深黑『啟天劍』絕不離手,但現在他手里不僅是啟天劍沒了,甚至連一件武器都沒有,這不能不讓尹 感到奇怪。
「那劍……送人了。」西盡愁輕松地答了一句,走進竹樓,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送人了!送給什麼人了?」尹 吃驚不小,音量也跟著提高了好幾倍。
都說東西用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就算是把爛劍既然已經佩帶了那麼多年就不應該說送就送。更何況啟天劍是出自雲南紫星宮的,很多人想搶都搶不到,怎麼能隨便送人呢!這個不知道愛惜東西的西盡愁真該拖出去給砍了。
「送給一個女人了。」西盡愁端起一杯騰著熱氣的茶,呷了幾口。他知道這茶本來就是為他準備的,所以也就不客氣了。
「歐陽揚音?」尹 試探地問了一句。
但這四個字剛一出口,害得西盡愁把喝到嘴中的茶全都給噴出來了。奇怪,尹 怎麼會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呢?
「瞧你呢,嚇成這樣,那女人有這麼可怕嗎?」尹 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絲絹為西盡愁拭去茶跡。
「你怎麼會知道她的?」西盡愁表情嚴肅地問道。
「我听我爹說的啊,他說你和歐陽揚音老早就認識了。而她之所以會一口咬定是你殺了他丈夫,就是想逼你去杭州見她……」
尹 這話可是說得酸溜溜的。雖然她並沒有見過歐陽揚音,但是歐陽揚音的美名可是從江南杭州一直傳到了雲南黃泉巷。那種美女竟然會看上西盡愁,看來自己還得多多加油啊。
「雖然在隱居,但你爹的消息……還真靈啊……」西盡愁嘆了口氣,一副苦瓜臉。
「你真把啟天劍送給歐陽揚音了?」尹 依舊死咬著這個問題不放。
「嗯……是啊。」西盡愁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這樣啊……」尹 的表情有說不出的失落。心想西大哥果然是喜歡歐陽揚音的,不然也就不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送給她了。
「傻丫頭,你在難過什麼呢?」西盡愁還以為尹 是在舍不得那柄啟天劍,于是好心安慰她說,「這次你西大哥在杭州,得到了一個更好的東西。」
「什麼啊……」尹 雖然嘴上回了一句,但听語氣就知道她對這事沒有絲毫興趣。
西盡愁沖她眨眨眼問︰「丫頭,你知道杭州名劍門吧?」
「知道啊……」尹 點點頭說,「雖是一個新門派,但崛起的速度卻快得驚人,只用了兩年時間,勢力就已經壯大到成為杭州唯一的一個可以抗衡天翔門的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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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部分時間尹 是陪著父親呆在這避世的篁竹林中的,但有的時候嫌悶了,也難免會跑出去溜達溜達,听茶樓酒肆里的人侃談江湖中的閑事。所以『東方天翔』、『西方燕雲』、『南方紫星』、『北方北岳』,這四個各鎮一方的世家大派,尹 還是有所耳聞的。
東方天翔,指的是杭州『天翔門』。它是江湖門派中最財大氣粗的一派,有江南耿家的龐大財力作後盾,天翔門經營著海運商貿運送跑鏢等多種行業,並且只要是它涉及到的方面,一定都做得有聲有色。
西方燕雲,指的是長安『燕雲山莊』。雖然是很久以前一統江湖的名門世家,有幾百年的悠久歷史,但自從它的當家人『燕冥無憂』過世以後,山莊里的人就絕少過問江湖中事了。但即使如此,只憑『燕雲』這個響當當的名號,仍然有不小的號召力。
南方紫星,指的是雲南『紫星宮』。同樣是一個低調的門派,但實力卻不容小覷,憑著毒藥和劍器這兩種東西聞名天下。但紫星宮無論是武功,還是行事方式都無比詭異,再加上擅長迷惑人心的巫蠱之術,所以又被稱為邪教,為名門正派所不恥。
北方北岳,指的是京城的『北岳世家』。現任當家人北岳顏官拜刑部尚書,雖在朝為官,但北岳家的勢力依然影響到了江湖各大門派。北岳家掌管著京中六扇門的精英捕快,甚至有些直屬皇帝的錦衣衛也甘心為北岳家效力。
于是,這東西南北四家各霸一方,彼此牽制著。最近幾年倒也相處融洽,安好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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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門怎麼了嗎?」尹 終于提起了一點興致。
「你西大哥現在不僅得到了隱劍,而且還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們的大弟子……」西盡愁這話說得有些自我挖苦,本來他進名劍門就是一件陰差陽錯的事情。
「隱劍?」尹 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那個啊……就是……」西盡愁狡猾地笑笑,看了一眼尹 ,把她的胃口掉到最高後又給她潑一盆冷水,「就是……我不告訴你。」
「哈?小氣!」尹 見自己又被西盡愁給戲弄了,噘嘴坐回竹椅上生悶氣。
「喂,喂……」西盡愁用手指戳著尹 氣鼓鼓的腮幫子說,「不會真生氣了吧?」
「廢話!」尹 抱著手膀重重地回答。
「誰生氣了啊?」
這時一個沉厚的聲音從珠簾後面傳出來。
「爹!」
「尹大哥!」
尹 和西盡愁同時叫道。
來人正是尹昀,他雖然已經是將近四十的人了,但卻看不出半點蒼老。想當初他初入篁竹林時,不過是個和西盡愁差不多年齡的俊俏青年,正是在江湖上大干一番事業的年紀,卻因為要保護孩子而匆匆隱居起來。
無論尹昀在江湖上的風評多麼差,但他卻是一個盡職的好父親。西盡愁會與尹昀這個毒君子成為朋友,大概就是因為看到了他這一個難得的優點吧。
「好久不見啊……」尹昀拍拍西盡愁的肩膀說,「怎麼,把我忘了?如果不傳信給你,你就不打算回來看看大哥了嗎? ,去把飯菜準備好,再搬兩壇上好的香酒出來,為你西大哥接風洗塵。」
見父親興致正濃,尹 笑著應了一聲就退下了。
待尹 走下酒窖,尹昀才認真地問西盡愁道︰「你這次回杭州還順利吧?」
「不勞大哥擔心。只是天翔門主……的確死得奇怪……」西盡愁說著眼神黯淡了下去,畢竟這世上能讓他沒轍的事情並不多,而唐易的死卻正是一件。
「是被七刃鏢所殺?」尹昀皺眉問道。
西盡愁毫不猶豫地點下了頭,尹昀隨即變得沉默。但是他卻不再多想,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必再去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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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抄竹筍、竹筍雞湯、涼拌竹筍、竹筍燒肉……」尹 一邊興致勃勃地報著菜名,一邊把熱氣騰騰的飯菜擺到桌上。
看著這滿桌的竹筍大餐,西盡愁吃驚得差點把下巴給擱到桌子上︰「 啊……你這是在喂熊貓,還是怎麼著?」
「什麼熊貓?這可是最好的菜了。有的吃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餓死算了。」一口氣說完,尹 又把一盤『清蒸竹筍』重重放到桌上,朝西盡愁哼了一聲。
「好啦好啦,少說點。」
尹昀示意讓尹 坐下,然後拍開兩壇酒的泥封,隨手遞與西盡愁一壇說︰「大哥這里實在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只有這酒是存了十六年的女兒紅,今日就看我倆誰先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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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獸嚎,弦月高懸。
竹樓里早已杯盤狼藉,兩個男人爛醉如泥,軟癱著趴在桌子上竟還不忘劃拳。尹昀強睜著醉眼,嘴中念念有詞︰「你又輸了,喝。」
「喝就喝,怕你不成。」
西盡愁抬起酒壇,放到嘴邊,正想往嘴里倒,卻發現里面已經滴酒不剩︰「 ! ……」他向四周望了望說,「快拿酒過來……」
「你還要喝!」正在一旁收拾殘局的尹 一把奪過了西盡愁手里的酒壇,怒道,「你就喝吧,你喝死在這里沒人給你收尸的!」
「我……還沒死呢……」西盡愁帶著醉意笑著說。
「你離死也不遠了。」尹 狠瞪了他幾眼。
「 ,去拿酒來。」這次是尹昀的聲音。
「爹,你們就別再喝了……」尹 著急地皺起了眉頭。
但尹昀卻堅持地說︰「去……去拿酒……」
尹 無奈只好到酒窖去了。
「喂!」尹昀推了死狗一樣趴在桌上的西盡愁一把說,「你醉了嗎?」
「我……還沒醉,再喝八壇也沒問題。」西盡愁抬頭在半空中晃了晃手,一副醉鬼的模樣。
尹昀敲了他一掌,笑道︰「你說謊……」
「我沒有。」說這句話時,西盡愁的雙眼突然亮了亮。
「那你站起來讓我瞧瞧。」
西盡愁笑了一聲果然站了起來,他不僅沒有醉,而且還清醒得很。他知道今夜必定有事發生,所以尹昀才會急著把自己從杭州找回來,所以他不能醉。
「尹大哥,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好,太好了,好極了,我尹昀能交到你這個朋友,也算不枉此生。」
隨即,尹昀也站了起來。今夜他有重事相托,當然也不能喝醉。望著西盡愁,尹昀半天才開口說︰「大哥想讓你幫我殺一個人。」
殺人?事情已經超出了西盡愁的意料,只見他愣在原地,怔怔問道︰「殺誰?」
「藥王神——耿原修——杭州天翔門的幕後操縱者。」
沉默,久久的沉默。
此夜太靜,此林太深,風起處,竹林沙沙。
西盡愁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聲。
「為什麼要我幫你?」良久他終于問出了一句話。
「因為你不會拒絕我。」尹昀說得很堅定。
「我會。」
「你不會。」尹昀看西盡愁的眼神絲毫不亂,「因為你無法拒絕一個死人的要求。」
話音剛落,尹昀便已全身飆血。
江湖上的人說,毒行天下的尹昀全身帶著七十六種暗器,並且可以把這七十六種暗器同時發出。如果這七十六種暗器同時指向一人,那麼此人必死無疑!
所以,尹昀必死無疑。
當西盡愁反應過來的時候,尹昀全身已有七十六道傷口,道道入骨三分。誰也不會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時間用這樣的方法自殺。
但是尹昀還沒有倒下,強烈的意志支撐著他的身體,因為他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小心……岳凌樓。」
岳凌樓?西盡愁怔在原地。甚至忘了上去扶尹昀一把。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自己一點頭緒都模不到?好像傀儡一樣任人擺布……
此時尹昀的雙膝一顫,直直倒了下去,在他的身體撲到地面的那一瞬間,西盡愁听到了『啪』的一聲碎響——那是酒壇摔碎的聲音。循聲向竹門望去,尹 正杵在那里,她的眼瞳也漸漸失去了焦距,身體不住地抖動,口中喃喃念著︰「爹……爹……」
「別看!」那一刻,西盡愁忍不住大吼了出來,「我叫你別看!」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尹 臉色慘白,頭腦里泛起陣陣暈眩,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今夜的確要替一個人收尸,那個人就是尹昀……
西盡愁的喉管哽了哽,蹲替尹昀捂下了眼皮︰「你果然狠毒啊……竟不惜用自己的生命相逼,這就是你對待朋友的方法嗎?」
竹樓外,竹葉依舊沙沙,弦月偏西。
「你說對了一句話,我的確無法拒絕一個死人的要求……」
耿原修,岳凌樓……茫然地念著這兩人的名字,刺骨的夜風揚起了西盡愁的長衣。風中夾雜著膩人的血腥和尹 嗚咽的哭泣,就像鬼魅即將降臨一般。
西盡愁終于冷靜下來,他轉過身,向尹 走去,抱住了她的肩膀,把這個身體不住顫抖的女孩緊緊抱在懷里︰「 ,你要跟西大哥離開這里嗎?」
一個從小就沒有母親的孩子,現在竟又失去了父親。這世上唯一可以照顧她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了。尹 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緊緊地摳住了西盡愁的後背,把他的衣服擰成一團,仿佛只要這樣才能發泄出心中的悲傷。
西盡愁輕輕嘆氣,朝樓外望去。
夜已深,月已滿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