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二章

作者 ︰ youyu

初春,雖然空氣還沒有暖和過來,但庭院里的樹木卻早已成陰。

庭院里沒有一絲風,整個世界不可思議地平靜。一位盤著發髻的夫人優雅地搖了搖手里的扇子,耳鬢的幾縷淺發被輕輕揚起。她偏偏頭,視線落在不遠處,那里有一點小小的白色,蹲在開繁了的桃花樹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來,手中捧著飛落的花瓣。她從孩子手中接過花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輕聲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說,「不僅是氣味,顏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顏色……像血一樣紅……」

孩子仰起頭,不解地說︰「桃花是粉紅色的啊。」

她搖搖頭,直直地盯著那捧花瓣說︰「是殷紅的,是血的顏色是血的顏色……」她緊緊捂住了頭瘋狂地喃喃念叨著。

「娘——娘——」孩子拉著她的胳膊不斷地搖晃。她抬起眼模模孩子的頭說︰「凌樓,凌樓……你要報仇……為娘報仇,為岳家報仇……」

「我……」岳凌樓剛一開口,母親的身體就被一柄長劍刺穿!紅血不斷從胸前涌出,汩汩作響。

「娘——」岳凌樓大叫一聲,同時感到一股溫熱的血液從天而將,緩緩抬頭,父親斷掉的頭顱滾落下來!

那一瞬間,世界開始坍塌。起風了,揚起掉落的花瓣盤旋滿天。恍惚中睜大了雙眼,這次岳凌樓看清楚了,終于看清楚了。那是紅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紅色的,嫣紅的像血一樣的顏色……殘忍的刺眼……

……

岳凌樓猛地睜開眼,望著頭頂的倉棚,急促地呼吸著。又被魘住了,從小到大,那個夢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每次都結束在一片血紅之中,母親那怨念的眼神深深印刻在腦海里,強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會想,也許母親並沒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為了一體。母親的名字是從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兒……情兒……」每次那個男人都用悲情的聲音輕輕呢喃著這個名字,有一段時間,真的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岳凌樓坐了起來。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夜,現在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本來只打算假眠一會兒,但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那麼沉。想起身下床,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抓著床單,擰作一團,用力太大,以至于指甲都掐入肉里。

因為那個夢,十年來不斷重復著的夢……岳凌樓按住胸口,沉默著,即使已過去十年,但那仇恨卻一直伴隨著他,一步也沒有離開。總有一天,耿原修,我會讓你知道親人被奪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從岳家奪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償還!

岳凌樓披上外衣,走到窗邊,突然發現江面的景色起了變化︰「糟了,誰把船開走了!」

看見滾滾向後流去的江水,岳凌樓胸口一陣惡心,頭也跟著暈眩起來。按住太陽穴,身體蜷縮在牆角,自言自語道︰「早知道就不上來了。」

正在這時,他突然听到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是尹  的聲音。岳凌樓已經對這聲音非常熟悉了。

「該死!難道他們擅自把船開走了?」岳凌樓正欲沖出去罵他們一頓,但船突然顛了一顛,岳凌樓立刻捂住了嘴,覺得胃里的東西一股腦往上漾了起來。走一步就會頭暈,果然還是不應該坐船的。

「你已經醒了?」這聲音近在咫尺,岳凌樓摁住心口,抬頭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邊把岳凌樓扶起來,一邊問道︰「你暈船嗎?那就先上chuang休息一下吧,等習慣後慢慢就好了。」

岳凌樓看到江城,心里明白一點了,問道︰「是你讓他們上船的?」

江城點頭說︰「那日我在客棧被暗器所傷,西盡愁救過我一命……」這事是西盡愁自己告訴他的,但卻把尹  發暗器的這個環節給跳過了。

不想跟江城談論西盡愁的事情,岳凌樓轉移話題問道︰「那你又是找誰開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幾個船家。」

「幾個?」

「十個。」

聞言,岳凌樓立即顰緊雙眉,手一揮道︰「把他們全都殺了。」

「啊?」江城一個大張口,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毛病。

「啊什麼啊?照我的話去做!」岳凌樓縮回了床上,蓋好被子後又補充道,「這麼一個荒涼的渡口,一年到頭接不到幾個客人,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那麼多船家?是一伙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說︰「不會吧,我看他們都挺老實的。」

「你看他們老實?」岳凌樓冷笑一聲,「是他們看你老實還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慘了。」

「不會吧……」江城還是不太相信,「一伙小歹徒怎麼敢打天翔門的主意?」

天翔門的這艘無人鏢船,停靠在渡口數日,船上食物俱全,卻沒人敢去踫一下,只因為桅桿上掛著的那面天翔大旗。只要是听過天翔這個名號,知道天翔門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貿動。

岳凌樓閉上眼楮強迫自己入睡,他的頭越來越暈了,也懶得跟江城多說。話都講到這個地步了,江城你如果還不听就怪不得誰了。

見岳凌樓不說話了,江城帶上門走出房去,心里暗忖著︰「即使他們是一伙歹徒,不過只是烏合之眾罷了,我以一敵十也游刃有余。但如果他們只單純的是船家而已,那我豈不是濫殺無辜?」

想到這里,江城決定采用『敵不動,我也不動』的戰略,看看情況再說。

◆◇◆◇◆◇◆◇◆◇

天翔接鏢船的底層倉房內,一個玄衣男子正在擦拭著一柄長劍。劍鋒呈銀白色,即使在這光線黯淡的倉房內,從劍刃上散發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細,仿佛儀式一般,因為他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門中。

「喂!」倉房口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玄衣男子抬起頭循聲望去,緊抿雙唇一語未發。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說話,他冒充船家並不為殺人劫財,而是要殺人報仇。

倉房口的聲音再次響起,越來越近,來到玄衣男子的身邊︰「你在這里擦劍干什麼?反正呆會兒都要弄髒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來,讓來人清楚看到他的臉。來人愣住了,警覺道︰「你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劍向前猛一突刺,銀劍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認識你。」

話音剛落,劍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聲悶響,尸體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涌。玄衣男子劍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順著劍鋒滴落。岳凌樓,江城,沒想到是你們兩個害死了鏢局的眾多兄弟。今天,我謝秦要取你們兩個的人頭去見荊堂主……

「你是天翔門的人,還是千鴻一派的人?」

謝秦正欲走出底倉,卻听到一個聲音從倉外傳來,循聲望去,不見半個人影。他慍怒著低吼道︰「出來!」

下一秒,西盡愁出現在倉口。肩膀靠在門框上,背光望著倉底的謝秦,道︰「不要叫我『出來』,我本來就沒打算要躲。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斗不過他們的。」

謝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劍。」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但阻礙他報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盡愁嘆一口氣道︰「我並不想和你打。」

謝秦道︰「那就請你讓開。」邊說著邊走上了通向倉外的階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當他走過西盡愁身邊時都沒有斜瞥一眼。

謝秦從西盡愁身邊擦過,又走出幾步。在這一過程中,西盡愁一動未動,仿佛專注地在听謝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發出的『咂咂』聲。面朝空空的倉房,西盡愁自言自語道︰「該說的我都說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千鴻和天翔兩派的紛爭,本就和西盡愁沒有太大的關系,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兩邊都不幫。

謝秦漸漸走遠,他也知道僅憑一人之力難以殺掉岳凌樓和江城兩人。但從他踏上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歸于盡,也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想到這里,他下意識地按了按系在腰間的革囊,革囊里裝滿了火yao,他會在死前引爆……

◆◇◆◇◆◇◆◇◆◇

「喂,傻小子,你過來。」甲板的一頭,尹  對著江城喊。雖然她對江城曾經綁過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懷,但看在江城讓她和西盡愁上船的份上就暫且不和他計較了。

邊說著,尹  邊把手上的一包藥拋上拋下︰「你還愣著干嘛,我叫你過來。」

被一個小女孩呼東呼西的,江城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動對尹  說︰「你自己有腿,不會走過來嗎?」

一听這話,尹  的火可是不打一處來。昨日她被西盡愁沒良心地敲出了客棧,在街上無聊地亂逛時,突然良心發現跑到一家藥坊里替江城抓了一劑解毒調養的藥,現在正打算交給他,誰知他自己不過來,竟然敢叫自己過去。真是豈有此理!

尹  『哼』一聲道︰「懶得理你,死了算了。」說完便扭頭欲走。

但就她轉身的那一剎那,她愣在原地動彈不得。因為她看見一名玄衣男子正提劍向這邊走來。見那男子氣勢洶洶,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尹  急忙閃道。

謝秦從尹  身邊擦過,目不斜視,徑直來到江城的面前問道︰「認得我吧?」

江城點頭,他對謝秦的來意已經猜到幾分。江城和謝秦雖然一個東堂一個西堂,但好歹兩人都是在天翔門里呆了多年的人,彼此看對方很眼熟。沒想到兩人第一次說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江城在心里苦笑兩聲,手已按住了劍柄。

謝秦見江城點頭,冷冷道︰「很好。拔劍吧。」

江城正欲開口,一個『我』字只發了半個音,謝秦的銀劍已經劈過來了!江城轉身閃到謝秦的背後,劍拔出鞘。

謝秦大喝道︰「你想說什麼話就留著到地府對你劍下的亡靈說吧!」說這句話時,謝秦就已轉身又向江城刺出了七劍。頓時,甲板上只听得金屬相撞的鏗鏘聲,江城被逼得步步後退。

半睡眠狀態的岳凌樓听到動靜,微微驚了一下,但他只當那是江城在對付那些妄想劫船的歹徒而未多想。

這時,听到動靜的那伙混上船的歹徒也提刀趕到了甲板上,見謝秦和江城斗得火熱,為首的一人把謝秦當成了自己人,對他大吼道︰「混小子!你跟他打干什麼,要劫就劫上房的人。」說罷一招手,手下人就跟著他直沖上廂房去了。

『砰——』的一聲,上廂房的門被那首領一腳踢開。岳凌樓一驚,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張口就道︰「好大的膽子!」

那歹徒一伙共八人,全都闖了進來。但現在卻都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們沒想到住在這上廂房里的人,竟是個絕世美女。

這是,一名站在首領身邊的小卒道︰「大哥,沒想到我們今天艷福不淺,不僅可以劫財,還可以劫色。」

看到那小卒令人惡心的嘴臉,岳凌樓在心里罵道︰「小雜種膽子不小,敢打我的主意,你們還早了五百年。如果不是我頭暈得厲害,定讓你們全都死在門外,省得弄髒了我的地方。」岳凌樓的手已經抓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默數著人數,隨後顰起了眉,心想︰「江城那個蠢物,難道只擋住了兩個人嗎?沒用的東西!」

這回岳凌樓可想錯了,別說什麼兩個人,江城只擋謝秦一人就已分身乏術了。另外一個人是被謝秦殺死在倉房里的。

那首領把刀垂放著,一邊向岳凌樓走來,一邊說︰「小娘子,你若乖乖從了本大爺,我就保你不死。」

岳凌樓不屑地笑道︰「你若現在乖乖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保你有個全尸。」

那首領也笑了,大笑,他只當岳凌樓在硬撐嘴硬,又怎麼能想到這個縴縴弱弱半天不敢下床的的人,可以讓他立刻斃命呢?

岳凌樓不下床是因為他不習慣這個搖搖晃晃的地板,他等的就是那首領的靠近。現在那首領的臉離他只有一尺,滿臉堆笑,肥肉亂顫,岳凌樓把眼神撇開,他不想去看他。

「你……」那首領說出這個字便停住了,動也不動。站在門口的那一伙歹徒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看見岳凌樓從首領的手中取出了刀,可是首領還是一動不動。隨後,他們听見岳凌樓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雖然你沒有給我磕頭,我還是留給你一個全尸……我,還真是仁慈……」

話音剛落,那首領的身體直直向後倒去,『啪』的一聲,仿佛整艘船都震動了一下。手下們呆若木雞,他們這時才發現首領已經死了,死者瞪大雙目,喉部有一條血痕,不斷地滲著血——是被一刀破喉而死的。

岳凌樓坐在床上,舞了幾下從那首領手中抽出的刀,對著門口的小卒們笑道︰「雖然是把爛刀,但對付你們卻綽綽有余了。都過來送死吧……」

小卒們剛死了大哥,又被這麼一激,哪有不怒的道理,他們認為︰剛才大哥的死是由于疏忽,現在他們七個人一起上,絕對不會失手。

見小卒們都沖過來了,岳凌樓笑笑道︰「叫你們受死就受死,還真是听話。」

橫刀架住劈向自己頭頂的刀鋒,岳凌樓抬眼掃視了小卒們一圈後道︰「不知死活!」倒身一個掃腿,那七人全都被他掃飛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與此同時,甲板上的江城陷入了苦戰,他的右臂在不久前才受過傷,到現在還未能自由活動。再加上謝秦是拼死一戰,節節進逼,江城的前額已經汗水涔涔。突然,只听『鏘——』的一聲,江城的劍已月兌手,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甲板上,劍被震飛出去。

謝秦的劍又向他刺了下來,江城暗叫一聲道︰「完了!」扭頭一偏,本以為自己已人頭落地,但只听『嚓——』一聲,謝秦的銀劍竟從他的鼻尖劃過,插到了甲板上,劇烈震動著龍鳴不絕。

江城一怔,謝秦一心想制自己于死地,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手下留情?這時,一滴紅血滴落在江城眼前,江城抬頭一看,只見謝秦正用左手捂住右腕,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滑下。不遠處,站著尹  ,謝秦瞪著尹  道︰「暗器傷人,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

上房內,岳凌樓還在等著那七名小卒爬起來,但卻沒人能再爬起來了。岳凌樓平和地說道︰「我需要三個人開船,所以你們把刀撿起來,然後決定哪三人留下來。」言外之意就是,我要你們自相殘殺,然後活著的三個人就為我做事。小卒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動一下。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難道就不能七個人一起留下來嗎?」

那些被嚇破了膽的小卒們有誰敢說這種話?這船上有膽子跟岳凌樓討價還價的人,數來數去,也只有一個人罷了。于是岳凌樓笑道︰「不可以。」

西盡愁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站在門口搖頭道︰「你還真是殘忍。」

岳凌樓道︰「我倒覺得是你太仁慈了。」

這時候的兩人,怎麼能想到,這船將會在下一瞬間化為烏有呢?

◆◇◆◇◆◇◆◇◆◇

甲板上,謝秦一把扯下革囊,朝地下倉扔去,隨後打起了一個火折子。江城和尹  都望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麼。謝秦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岳凌樓,你給我听好。你用zha藥炸死了我天翔鏢局數百名兄弟,我今天也讓你嘗嘗被炸死的滋味!」說完,謝秦把火折子扔向裝有火yao的革囊……

听到吼聲後,岳凌樓愣住了,他沒想到天翔鏢局的人也混上了這艘船。沒有時間多想,只听得『轟隆!』一巨響,那氣勢仿佛連天地都可以劈成兩半。岳凌樓只覺雙耳一陣轟鳴,濃濃升上來的黑煙模糊了他的視線。

岳凌樓放火箭炸掉千鴻一派總舵的時候,他是站在圍牆外的安全位置的,所以對當時圍牆內的情況並沒有體會。但是現在,他總算知道那些被炸死的人死前的感受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因果,所謂的報應麼……

◆◇◆◇◆◇◆◇◆◇

「凌樓……報仇……要報仇……」是誰的聲音?好遠好遠……娘?娘……是你嗎?

「凌樓,好孩子……你越來越像你娘了……」這個聲音……耿原修?

「凌樓……哥哥……」常楓?

「你知道你會害死多少人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盡愁,你好討厭……

「岳凌樓!把你的命償來!」「去死吧!死吧!」「我也要你知道被炸死的滋味!」死吧死吧死吧……你去死吧,如果是報應如果是報應……為什麼不去報應那些更該死的人呢!耿原修呢?為什麼他還活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岳凌樓在一聲長長的尖叫中猛然睜開雙眼,他全身涔涔地滲著汗水,不斷地喘息著。是夢?

「放心吧,你還沒死。」西盡愁坐在旁邊,撥弄著一簇篝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岳凌樓。心想他到底做了什麼怪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皺眉閉眼,嘴里咕咕噥噥,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不過看他痛苦的表情,應該是個惡夢沒錯。本來想叫醒他,但卻起了小小的一點壞心——既然現實里制不了他,就讓他自己在夢里受受罪也好,不然會越來越囂張的。

岳凌樓驚懼地睜大了雙瞳,喘息著,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把頭微微轉過一個角度,驀然發現西盡愁竟沒穿衣服。本來心情已經很不好的岳凌樓,在看到西盡愁赤身**的樣子後,就更加火冒三丈。

「把你的衣服穿上!一睜眼就讓我看到惡心的東西!」岳凌樓別過頭,用命令的語氣指揮著西盡愁。

「惡心的東西?」西盡愁一副受到打擊的表情,「你應該說是一飽眼福才對吧。啊對了,你可不可以把你說話的語氣改一改啊?我不是你的下屬……」

見岳凌樓一語不發地背對著他,西盡愁也覺得是自討無趣,所以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又正經說道︰「這里冷得要死,你以為我想光著身子啊?沒看見我的衣服還在烤嗎?本來想把你的衣服也一起月兌了……」

「你敢!」岳凌樓終于有了一點反應,听西盡愁這麼一說,他這才感覺到濕透的衣物正貼在身上很不舒服。那麼,鏢船被炸的事情並不是夢了……

「是啊,我不敢。」西盡愁單手撐著下巴,望著岳凌樓濕答答的後背說,「反正連zha藥都炸不死你,區區幾件濕衣服穿在身上也要不了你的命。你在翠微軒換衣服的時候,叫我轉過頭去。怎麼?不喜歡被別人看……」

「那要依對象而定了……」岳凌樓翻身坐起來,笑著說︰「沒想到你記性倒挺好。」

西盡愁道︰「過獎過獎,我的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罷了。」他對昨晚岳凌樓說的話至今耿耿于懷。記憶里除了岳凌樓,還沒有人說他是自作聰明。

岳凌樓邪邪地笑道︰「這麼說的話……那天的事情你也沒忘?」

「哪天?」西盡愁不是裝傻,而的確是一頭霧水。

「就是……」岳凌樓瞟他一眼,「在常楓房間里的那天啊。」

沒事兒提那天干嘛?西盡愁有些尷尬,頓一頓道︰「記得,當然記得。你把我推開,還罵我畜牲,對不對?」

覺得西盡愁自我嘲笑的表情很有趣,岳凌樓笑開了︰「你這男人還真小氣,怎麼老是把我罵你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嗯……」西盡愁撓了撓下巴說,「好像你對我說的話,沒有幾句不是在罵我吧?」

「是嗎?」岳凌樓自己倒沒發覺。

「是啊。」西盡愁一本正經地望著他,不容置疑地給出肯定答案。從相遇到現在,岳凌樓難道給他幾個好臉色看。即使偶爾會貌似溫柔地望著他,對他說話,但那也只是圈套罷了。他已經習慣用層層的外衣包裹住自己的內心,習慣帶著一張琢磨不透的面具去面對眾人。

只有一次,西盡愁覺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岳凌樓——就是他趴在常楓身上哭泣的那一次——僅有一次而已。

抬頭望望天,夜如潑墨,深林靜寂,耳邊偶爾會傳來夜行獸類的叫聲。岳凌樓抱膝而坐,听著身邊的篝火爆出的『劈啪』聲,低聲問道︰「我們現在在哪里?」

「長江邊上。」

「我知道。」

「知道還問?」

岳凌樓瞪了西盡愁一眼,決定不去理他。好大的膽子,竟敢擺臉色給我看?岳凌樓憤憤地把頭偏向旁邊,不去看西盡愁那張讓他來氣的臉。

西盡愁沒有意識到剛才自己愛理不理的態度已經惹火了岳凌樓,還一直專注地盯著眼前烈烈的火焰,想到了尹  ,不知她現在是死是活?鏢船爆炸之時,一片黑煙,他根本不知道尹  在什麼地方。那小妮子從小就在竹林里長大,不知道有沒有水性。

墜入江中後,西盡愁發現身邊有一團白色的東西,拽起來一看才發現是昏迷的岳凌樓。能救一個算一個吧,抱著這樣的想法,西盡愁拖著岳凌樓迷迷糊糊漂上了岸,但卻不知現在身在何處。

如果尹  還活著,她一定知道去杭州,畢竟那是他們這次離開雲南的目的地。所以,與其毫無目標地亂找,不如趕去杭州等著與她會面。如果久等不到,再做其它打算。反正那小妮子的命硬得很,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自己給自己寬了寬心,西盡愁抬頭看遠處黑黝黝的樹影,暗自發愁︰「也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城鎮,如果是個荒山野林,就麻煩了……」

西盡愁正悶著,突然听見了岳凌樓的聲音︰「明天一早我們就起程往東走,希望這個野林不大,可以盡快到市鎮,然後再買兩匹快馬趕回杭州。」

岳凌樓一開始就不打算坐船回杭州,因為那樣太慢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否撐過那麼久。現在鏢船被炸,倒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只是不知這林子要什麼時候才能走得出去……

「你還是改不了你的命令口氣嗎?」西盡愁淡淡道,「我說過我不是你的手下。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的眼楮抬得太高了麼?」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岳凌樓順口問道︰「那你是什麼?」

「你說我是什麼,我便是什麼。」兩人的談話又開始向無厘頭的方向發展。

岳凌樓道︰「如果我說你是禽獸呢?」

西盡愁道︰「那我就是禽獸。」

岳凌樓正色朝西盡愁望去,正迎上了對方直射而來的銳利眼神。岳凌樓熟悉這種眼神,因為耿原修和劉辰一都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那是一種充滿yu望的眼神,是希望得到某人,把某人佔為己有的眼神。

岳凌樓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原來隱劍西盡愁也不過是個俗人而已……」

不動聲色地從地上拈起一個小石子,彈向火堆旁架起西盡愁衣物的樹枝。只听『啪——』的一聲,樹枝倒入火堆中。被燒著的衣物令火焰瞬間狂竄而起!西盡愁一驚,慌忙把衣物從火堆中搶救出來,就地踏滅。但遲了一步,那些衣物已被燒出了幾個大大的窟窿。

「你這是什麼意思!」西盡愁瞪向岳凌樓,努力抑止想打人的沖動。

岳凌樓看也未看他,淡淡道︰「你不是禽獸嗎?禽獸是不用穿衣服的。」

西盡愁沒好氣地說道︰「對,很對,你說的對。不過禽獸可不只是不穿衣服而已。」

岳凌樓抿嘴一笑道︰「那還有什麼?」

西盡愁道︰「還有獸性。」

再也忍不住了,岳凌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哦,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今晚要獸性大發了啊?」

西盡愁把臉撇開道︰「你不要再誘惑我了。」

「是你太經不住誘惑……」岳凌樓靠向西盡愁,捧住對方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然後用略帶迷離的眼神問,「我們把那天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好不好?」

西盡愁抓住岳凌樓的手腕一把把他拉入懷中︰「這次你不會再把我推開了吧?」

又有一只大魚撞到網上了,岳凌樓抬頭看著西盡愁,笑得分外妖嬈︰「你願不願意和我做個交易?」

西盡愁道︰「你說。」

岳凌樓道︰「當年劉辰一他……」

話剛說到這里,西盡愁的頭咚一下搭到了岳凌樓肩膀上。他嘆一口氣說︰「我記得我提醒過你,不要總在關鍵時刻把你那些老情人的名字拿出來說,很煞風景的。」

岳凌樓笑道︰「我也記得我告訴過你,這是我的習慣。你不想听的話,我們的交易就此告吹。」

「好啦,算我怕你……」西盡愁拿岳凌樓沒轍,妥協道,「你說吧。」

岳凌樓滿意地一笑,接著說道︰「那年劉辰一和我做的交易是以人換人,用他自己來換我。」

「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要得到我,我也要得到他。所以,他放棄了千鴻一派的一切而加入了天翔門,成了賀峰的手下。」

西盡愁問︰「那麼我們現在要做的交易是什麼?」

岳凌樓道︰「還是以人換人。」

「你要我加入天翔門?」

「心急什麼?當然不是用你來換。」岳凌樓點點西盡愁的嘴唇,趴到他的身上,在頸窩附近呼著氣。

「那用誰?」

「耿原修。」

三字出口,西盡愁瞬間怔住。怎麼又跟那個人扯上關系了?

忽視西盡愁的表情,岳凌樓接著說︰「我要你讓他活著,一直活到他親眼看見他『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時候。做得到嗎?」

西盡愁沉默。其實,那日他答應尹昀殺耿原修也是迫于無奈,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尹昀要耿原修死的原因。他不想貿然殺人,即使趕去杭州,也只是為了查清尹昀和耿原修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再決定殺與不殺。

岳凌樓催促道︰「用得著想這麼久嗎?我並沒有叫你不殺,不過是遲些殺罷了。我也不會讓他活太久的……」

「可以。」西盡愁終于給出答案。

岳凌樓道︰「好,非常好。我希望你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

西盡愁道︰「我也希望你記得你剛才說的話。」

岳凌樓笑道︰「我當然記得……」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月滿西樓最新章節 | 月滿西樓全文閱讀 | 月滿西樓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