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二章

作者 ︰ youyu

這是岳凌樓第一次來到廣州,關于這個城市,他映象最深的就是紅棉花。曾經無數次在詩詞中讀到,那像火焰一般的花朵總是在枝葉長出前就急急冒出來,五片花瓣圍成碗口大小,灼灼燃燒。雖然現在時節已經入秋,看不到一朵紅棉綻放的影子,但僅僅望著那些樹椏,仿佛就能想象出初春艷艷紅棉怒放滿枝的景象。

客棧的二樓上,岳凌樓、洛少軒、北岳司杭三人圍在一張方桌旁。雖然美食擺滿桌,但誰都沒有動筷,只因為其中一個人正望著窗外發呆——窗外是木棉樹單調的枝葉。好半天,岳凌樓才慢慢轉頭,好奇地問洛少軒道︰「木棉花到底是什麼樣子?」

洛少軒溫和地笑著,開玩笑似的說︰「其實你還是不要看到比較好……因為,我覺得它們就好像是長高了幾十米的花獄火。」

「是麼?只是巧合而已吧……」岳凌樓驀然.+du.抬頭,隔著木棉樹交錯的枝干望著被割碎的天空,淡淡說道,「你不要把所有紅色的花都跟花獄火聯系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只要一想到大朵大朵的紅花,就老往花獄火的方面聯想……也許真的是我太敏感了吧……」

「喂,你們兩個,談點正經的話題不行麼?」身後的北岳司杭非常不滿意地抱怨著,「我們這是在辦公,不是在欣賞風景好不好?」

「啊,司杭少爺。」洛少軒突然轉過頭,臉色偽裝得嚴肅起來,「你有什麼正經的事就請說吧,我們洗耳恭听。」

北岳司杭朝他斜了斜眼,低聲說道︰「廣州港大小碼頭數十個,我們應該抓緊時間一個一個查起,盡早找出天翔門的接貨地點才是……」

「原來有那麼多碼頭嗎?」這句話是岳凌樓問的,他微微朝北岳司杭揚了揚下巴,「一個一個查要查到什麼時候?」

北岳司杭不友善地偏頭望他道︰「是啊,還要帶上這麼大一個拖油瓶,那速度就更慢了。」

岳凌樓不理會北岳司杭話中的嘲諷,淡淡問道︰「你打算從哪里查起?」

「當然就由近到遠。」北岳司杭用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並且曲起手指,一邊數一邊說,「首先是最近的臨河港,然後往西就是越東港、嘉炎港,接著就是情川港……再然後……」

「等等……」岳凌樓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剛才好像听到一個『情川』?」

「情川又怎麼了?」北岳司杭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

「這個地名突然讓我想起來一個人呢……」岳凌樓偏頭望向不說話的洛少軒,問他,「你覺得呢?」

「只是一個字而已,你認為耿原修就會選擇那里作為交貨地點?」洛少軒當然明白岳凌樓的意思。他說的突然想起來的那個人正是他的母親——慕容情。情川港的「情」就是慕容情的「情」,他們的相似點,也僅僅是一個字而已。

「你永遠不會知道耿原修他是一個多麼瘋狂的男人……」岳凌樓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即使只是一個字而已,就已經足夠左右他的決定……」

旁邊听得雲里霧里的北岳司杭向洛少軒求救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這樣吧……」洛少軒最後還是決定根據岳凌樓的意思行事,畢竟他是陪在耿原修身邊整整十年的人,「我們直接趕去情川港。」

「我不去。」北岳司杭面無表情地回話,甚至把臉撇開朝窗外望去,以此表達他的不滿。憑什麼什麼事情都要听那個半殘的,不就是臉長得好看一點罷了,洛少軒就對他言听計從。北岳司杭受不了岳凌樓冷冰冰的表情和話語里無法掩飾的鋒芒,好像全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看清算出所有人的想法一樣。

對于北岳司杭的故意唱反調,岳凌樓並不是很在意,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于是低頭不再說話,把這個僵局丟給洛少軒去處理。不知為什麼,這個刑部尚書的公子好像對洛少軒有種莫名的崇拜,所以才會被對己產生了敵意吧?岳凌樓如是猜測。

洛少軒望了北岳司杭一眼,北岳司杭繼續盯著窗外氣鼓鼓的不說話,于是又轉頭望了岳凌樓一眼,岳凌樓已經開始享用午餐了,兩只眼楮只盯著飯菜,仿佛把另外兩個人都當成空氣。正在洛少軒不知怎麼辦時,突然從客棧樓梯口傳來一個聲音——

「終于找到你們了。我就想怎麼會一下子都不見人影了呢……原來是背著我偷跑到廣州來了啊。太沒良心了吧你……」說著,一抹紅色的身影就竄了過來戳了一下洛少軒的腦袋,利落地把包袱往桌上一丟,不客氣地坐到三人的中間喋喋不休起來。

唉……洛少軒受不了地嘆了一口氣,掏了掏耳朵說︰「黎大小姐可真是無處不在,沒看見我們正商量正事兒的嗎?拜托你先安靜一會兒吧。」

「正事兒?」黎雪眨眨眼楮,吐吐舌頭說,「不好意思啊,我一見到你們就激動了。抱歉抱歉,繼續談繼續談,不用管我。」

話這麼多,存在感又這麼強的人,洛少軒想把她當空氣也難,于是招呼來堂倌給黎雪盛上飯,問她道︰「听你剛剛的話,你在找我們?」

「是啊,一路找過來的。」黎雪微笑著點了點頭說,「到處問人有沒有看到一個殺氣洶洶、一個冷冷冰冰、一個傻不拉幾的三人組合,好不容易才從雲南那邊找過來的,真是累死我了。」說到這里,黎雪還作勢擦擦汗,以此表示她的確很累。

「喂……我說……」洛少軒的眼楮變成了狐狸般的眯眯眼,把聲音拉長問道,「你說的那個『傻不拉幾』的人……該不會是指……我吧?」殺氣洶洶是北岳司杭,冷冷冰冰是岳凌樓,還剩下最後一個傻不拉幾,當然就留給了自己。

糟了!被這麼一問,黎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于是不好意思地對著洛少軒傻笑,不知道該說什麼來亡羊補牢。見狀,洛少軒已經確定那位傻不拉幾的人就是自己了,于是沒好氣地用扇柄戳了戳黎雪的腦門,板起臉道︰「什麼傻不拉幾,在下這叫『大智若愚』你懂不懂?」

「好好好,大智若愚大智若愚……」黎雪自知是自己說錯了話,捂著額頭,扁扁嘴順著洛少軒的話說。

洛少軒剛想多教訓她幾句,就听左邊傳來噗哧一聲笑,竟是北岳司杭發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洛少軒偏偏頭,想問他在笑什麼,又听右邊的岳凌樓發出同樣一聲笑。更加莫名其妙的黎雪推了岳凌樓一把問︰「笑什麼呢?」

岳凌樓想回答,但在看到黎雪呆瓜般的表情後笑得更加夸張,竟無法說話了。每次只要洛少軒和黎雪踫到一起,總是笑料不斷,好像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斗嘴對手似的。

「喂,你們兩個……再笑下去我可是會生氣的。」黎雪噘噘嘴不大高興。

「好好,不笑不笑。」岳凌樓總算穩定下來,微微喘著氣說,「我們這次可是有任務在身的。你跟來干什麼?不怕你爺爺知道了教訓你一頓?」

「不怕。」黎雪搖搖頭,態度堅決,「只要不做壞事,他是不會說我的。你們有什麼任務,說來听听,沒準我還可以幫上忙呢?」

「啊……是麼?真的有你能幫上忙的這種可能性存在麼……」洛少軒打開扇子擋住嘴巴,然後眼神開始往上飄。直到黎雪使勁踩了他一腳,他才哎喲一聲把飄到天上去的眼神給拉了回來。

于是就這樣,岳凌樓、洛少軒、北岳司杭、黎雪四人開始了他們的廣州之旅。

也許是近海的原因,廣州的集市比雲南更加熱鬧,各種在中原不易看到的奇寶異貨海貝珍珠在這里隨處可見。一般來說,女孩子見到這些琳瑯滿目的商品後,一定會變得興奮異常,所以洛少軒一直盡量避開這些商貿街,以減少黎雪聒噪的機會,但後來他慢慢發現自己的這種作法純屬多余,因為黎雪雖然是在京城出身,但卻在廣州長大,這里可以算是她的半個故鄉。中原人眼里的珍惜物品,她早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廣州的地盤,她甚至比洛少軒更為熟悉。

一行四人趕了整整一天的路,最先累得發話的人竟是北岳司杭,只見他憤憤地瞪了岳凌樓一眼,扭頭質問洛少軒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只給他一個人買馬?我們呢?」

「現在經費緊張,能省一點是一點。況且累的人又不只你一個。」洛少軒一邊和顏悅色地安慰,一邊解下錢袋在北岳司杭眼前晃了晃,那零零星星的碎銀相撞的聲音證明了他沒有說謊。岳凌樓手腳不便,只能以馬代步,所以成了四人里面唯一的特權階級。倒不是北岳司杭真的累得到處撒氣,而是看到岳凌樓安穩舒適地坐在馬背上,連半滴汗都沒流心里非常不平衡。

「你若走不動了,這馬我倒是可以讓給你。」岳凌樓舒舒服服地趴在馬脖子上,悠閑地對北岳司杭笑了一會兒。這一笑把北岳司杭笑的更加火大,干脆把頭扭到一旁,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這時,卻听岳凌樓對洛少軒說道︰「不過,如果這馬被司杭少爺佔了的話,到時候就要麻煩你『抱著』我趕路了……」

「為什麼是我……」

「啪!」

洛少軒的抗議剛發到一半,就被黎雪瞅準機會狠狠地拍了後腦勺一下道︰「廢話,不是你難道是我?」一路上都被洛少軒欺負,現在終于找到機會可以反攻了,黎雪當然要連本帶利一起打回來。

「小丫頭閃邊上涼快去。」洛少軒一只手揉著後腦勺,一只手把黎雪提到路邊,睜大眼楮抬頭對岳凌樓道,「你不是開玩笑吧?這會要了我命的。」就算岳凌樓能比趙飛燕還瘦,這樣一路抱著走下來,不累死也累癱了。

不過,岳凌樓說出這個提議卻是另有目的︰一是這馬背上的特等席位他並不打算輕易讓出來;二是他懶得為了一個位置跟北岳司杭爭,所以就把這個麻煩丟到洛少軒身上,讓洛少軒去跟那個牢騷多的官少爺交涉。

不想淪為苦力的洛少軒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勸說道︰「司杭少爺啊,你就堅持一下,一下,就一下。我們馬上就到了。這麼長的路都挺過來了,還怕這最後一點麼是不是?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們……」

「停!」北岳司杭受不了這些嘮叨打斷了洛少軒的話,「你饒了我的耳朵吧。我走,我走,我走還不行麼?」

「當然可以。」聞言,洛少軒立刻收拾起他說到嘴邊的那一大通長篇大論,滿意地對北岳司杭點頭微笑。作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北岳司杭氣鼓鼓地朝岳凌樓鼓了鼓腮幫,用眼神傳達出四個字——算你厲害。而岳凌樓則狡猾地偷笑,眼神飄向遠方。一旁的黎雪終于忍不住發問道︰「你們到底打算到哪兒去啊?這廣州城就快被我們四個走通了……也不見你說一個『停』字。」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在抱怨洛少軒的。

「是啊。」北岳司杭應了一聲,這個問題他也想不太明白,「臨河港有這麼遠嗎?我們已經走了整整一天了……」

「臨河港?」黎雪大驚,嘴巴變成了一個圓圈,「臨河港不是老早就過了嗎?我們昨天下午就到臨河了啊。你們到底認不認識路的?害我陪著你們白走了這麼一大程。我這是倒什麼霉啊我……」

黎雪一邊喋喋不休,一邊懊惱地抱住了腦袋,『唰』一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往回走去,剛走出幾步還不忘回頭朝另外三人招招手說︰「傻愣著干嘛?還是我來帶路吧。不識路就早說嘛,還有我這個老廣州在呢。誒……你們怎麼了?」

黎雪的話猛然斷住,只因為她看到身後三人怪異的表情。洛少軒是惶恐不安擔心把戲被戳穿,岳凌樓是自信滿滿猜到了把戲的答案,而北岳司杭則是意識到自己中了把戲非常不爽,皺眉質問洛少軒道︰「已經走過了?」

「是啊是啊,老早就過了。現在還得折回去,你們再往前走,可就要到……哎喲。」黎雪話未說完,就被洛少軒的扇柄敲到腦門上。

「干嘛啊你?」黎雪被打得冤枉,不滿地朝洛少軒撇嘴。

而洛少軒此時則顧不上黎雪,急著跟北岳司杭解釋道︰「沒走過沒走過,就是這條路沒錯的,別听這個小丫頭瞎嚷嚷……」

「好啊,洛少軒,枉我這麼信任你。你打算把我騙到『情川港』去是不是?」北岳司杭總算想明白了,沒好氣地反問。

這是他第一次來廣州,自然不認得路,他跟著洛少軒以為他們是在往臨河港走,但是洛少軒卻故意瞞著他,走過了臨河也不說一聲,打算把他直接拐到情川港去。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也不怕北岳司杭不乖乖順從。但沒想到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卻被黎雪一語道破天機,洛少軒真恨不得把黎雪的嘴巴找個東西塞起來,看她還亂不亂說話。

北岳司杭一氣之下果然轉身往會走,但這時馬背上的岳凌樓終于發話︰「你站住。」每個字都說得很舒緩,沒有命令的感覺,並且聲音中還隱隱含著些笑意。

北岳司杭果然停下,轉身憤然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一定都知道了吧。算你們厲害,竟敢串通一氣來耍我!」

和北岳司杭的怒氣沖沖完全相反,岳凌樓一副悠然自得地表情,在馬背上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微笑道︰「司杭少爺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這件事情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直到剛剛才知道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你說要去臨河港,只是因為近而已。但是現在,情川港就在眼前,而臨河卻還有一整天的腳程,你不會不知道哪個近那個遠吧?既來之則安之,我們既然已經到了情川,何不索性從這里查起?司杭少爺你又何必要討那個苦吃往回走呢?」

岳凌樓用北岳司杭自己的話來勸他留步,讓對方難以反駁。北岳司杭恨恨咬一咬牙,對上一句︰「既然你說你們沒有串通,又怎麼會知道情川港就在眼前?你分明是認得路的!」

「這個啊……」岳凌樓軟綿綿地把右手五指並攏,與眉同高,作出一個姿勢朝遠處眺望了一下,這才低頭回北岳司杭道,「這個大概就是所謂的『坐得高,看得遠』吧,我不巧正好看見前方市集招牌上『情川』兩個大字而已。」

北岳司杭竟被他這句話說的一時無語。

岳凌樓繼續進逼道︰「看司杭少爺年齡也不少了,怎麼還是小孩子脾氣?你不會是想斗氣折回臨河去吧?」

「我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插嘴!」北岳司杭火氣上升,說話的聲音也跟著大起來。被比自己年齡小的人說孩子氣,誰听到都會覺得面子掛不住的。岳凌樓十八未到,而北岳司杭早就過了二十,但兩人交鋒起來,北岳司杭竟佔不到一絲優勢,這點讓他很是頭疼。

「好。」岳凌樓挑挑眉,揚高聲音道,「我不插嘴。那敢問司杭少爺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還是那句話——從最近的查起。只不過現在最近的海港踫巧是情川港而已,不要以為是你得逞了。」北岳司杭撂下這句話,大步流星地朝情川港的方向走去,連頭也不回。他身後的三人,黎雪茫然,岳凌樓微笑,洛少軒牽著馬韁朝岳凌樓眨了一下眼,低聲表揚道︰「做得好。」

◆◇◆◇◆◇◆◇◆◇

眼前的情川港比岳凌樓想象中還要大,港口處泊著數十艘烏黑的商船,從不同的造型可以知道他們屬于不同的商隊。時值傍晚,情川港岸邊的海風中有種特別的味道,仿佛是股幽幽的香氣,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潛入人的神經。一輪紅日慢慢隱沒于海天之間,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晃動著碎金的顏色。

岳凌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前這一派祥和的景象讓他有種超月兌的感覺。如果沒有花獄火,如果沒有那些繁瑣的江湖爭端,也許他就能更好地欣賞眼前的這一副美景了吧。

但他知道這些寧靜和安適都不屬于自己,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無法擺月兌的,即使暫時逃避,卻總有要面對的一天。

耿原修死的時候他逃了,逃到雲南。千鴻一派的人闖入劉府時他逃了,逃入秘道。但是這次他不能再逃了,在到廣州之前,他就無數次地告訴自己——這次絕對不能再逃。

堅持了整整十年的目標,現在如此清晰地就展現在眼前,仿佛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看到天翔門倒塌的門楣和牌匾。耿原修的死導致天翔門內部幾大股勢力爭斗不斷,岌岌可危、不可終日,只要給出最後一擊,必定毀于一旦,然而這之中的關鍵就是——花獄火。

短暫的放松以後,岳凌樓重新振作起精神,他對身旁的洛少軒說道︰「先住下來吧,看看情況再說。這里的船比我想象中還多,要想查清楚哪一艘和天翔門有交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少軒點頭同意。老實說,情川港的繁盛景象也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朝廷明令海禁,然而情川港卻這樣明目張膽地進行著海外貿易,的確是一件非常大膽的事情。令他不得不佩服耿原修雄厚的財力,當年就是他用銀子在廣州港砸出了一個漏洞,才有情川港今日的繁榮。

「銀子這個東西,很多時候……真的能夠創造奇跡……是不是?」岳凌樓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把洛少軒听得一頭霧水,因為岳凌樓的視線一直望著遠處海面涌動的紅光,讓洛少軒弄不明白他是在發問,而是在自言自語。

天翔門毀于一旦意味著什麼,岳凌樓當然再清楚不過,雖然從來沒有留戀過耿家錦衣玉食的日子,但突然間想到它將不復存在,卻感到一股空虛。傍晚海風中有種濕潤的氣息,吹在臉上帶來陣陣暖意。但是心里,卻比任何時候都涼。

十年前岳家的一切在他眼前毀滅,十年後他要親手摧毀耿家的所有。關于岳家的回憶縹緲得如同塵埃,也許終有一天會湮滅在記憶的深處,而耿家的一切卻從來沒有和他融為一體,遙遠得如同天涯。為什麼要到了這個時候,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什麼都不曾擁有?

曾經有個人對自己說愛,于是信了,但現在……那個人又在何處?

為什麼所有和自己有關系的人都要一個個離去?

只要動個小腦筋就可以摧毀不想看到的東西,但惟獨想要守護的東西,即使再怎麼心血耗盡都無法扭轉悲慘的結局?是否上天將我降生,就是為了讓我不斷去傷害,不斷去毀滅?

「活下來,無論如何要活下來。」

耳邊那個人的聲音又在不斷重復。是啊,活下去,只有繼續活下去,才能有重逢的機會吧?是否正是因為這種寂寞的感覺,才讓人渴望去被愛?直到現在還是無法承諾要對某人付出什麼,只是單純地想要一個不那麼討厭的人可以陪在身邊而已,很難麼?難道這也是奢侈?

身邊的黎雪打了一個呵欠,揉了揉腿喊累,吵著要找家客棧大吃一頓。洛少軒立即按緊了錢包說要吃你自己掏錢。黎雪噘嘴說洛少軒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洛少軒說黎雪是只花不賺的拖油瓶,黎雪一氣之下搶了洛少軒的錢袋就跑,洛少軒一邊唉呀呀的叫一邊去追。北岳司杭跟在兩人身後,冒火地抱怨道你們兩個到底累不累?

三人吵吵鬧鬧,越走越遠,他們的背影漸漸沒入了港口的人群。港口應該很嘈雜,但現在那些聲音仿佛都听不見了,什麼都听不見了。岳凌樓怔怔望著那三人的背影……好遠……真的好遠……那是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地方……遙遠地如同天邊。

他低頭順了順胯下白馬濃密的鬃毛,那馬兒舒服地閉了閉眼,打著響鼻。紅霞淡淡的光芒落在岳凌樓精致的無可挑剔的側臉上,那是一副絕美的圖畫。然而畫中的人沒有說話,沒有笑容,甚至沒有表情,只是慢慢俯身下去,用縴細的雙臂環住了白馬的脖子,安心地閉上了眼楮。只有你不會離開我,只有你還在我的身邊,只是想要抱住一樣東西,有暖暖的溫度,能讓我感到安心的東西。只是這樣而已……

這明明不是什麼很過分的要求,為什麼總是無法實現?

這個時候,在情川港街集的一個角落里,有三個人正直直地盯著岳凌樓看。他們已經盯了很久了,無論何時,岳凌樓總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亮點。那三人都用斗笠遮住了臉,裝扮很奇怪,單薄的短袖衫搭配著同色的長褲,脖子和手腕上都帶有看上去很重的飾物,像是來自南洋島國。

「主公。」一個聲音低沉地問道,「會不會是他們?」

那被稱為主公的人沉思了一會兒,輕輕點頭道︰「找個機會和他們踫踫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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