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四章

作者 ︰ youyu

「我問你……你,姓的是不是『耿』?」

耿?岳凌樓完全愣住了!猛地甩開紫乾的手,但卻沒有作答。因為他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什麼樣的回答才是最有利的。

而紫乾卻好像是見了老朋友似的親切,「哦,不,也許我應該問……你的母親是不是『慕容情』才對?」

這、這個人到底是……岳凌樓心中瞬間警覺起來,雙眉不由自主地越顰越緊。而紫乾好像沒有發覺似的繼續說道︰「可不可以告訴我,慕容情她後來到底嫁的人是誰啊?」

「你到底是誰?」知道對方不容易欺瞞過去,岳凌樓索性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你認識我的……母親?」

最後這『母親』兩字出口,竟是非常艱難。岳凌樓的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究竟有多少年沒有說出這個稱呼了,仿佛自己已經忘了還有這個溫暖的名詞存在似的。

「你果然是她的孩子……」紫乾的眼底竟有一絲欣喜,他仔細望著岳凌樓的臉,仿佛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

被他看得不自在的岳凌樓索性垂下了頭,望著河中漂流的點點明光出神。北岳司杭也覺得事情不正常,望望岳凌樓,狠狠地回瞪了紫震一眼,再把視線移到洛少軒離開的方向,仿佛在祈禱那個去追黎雪的人快點回來解圍似的。

但是洛少軒那邊的事情好像也挺麻煩,因為直到現在還沒見到他把黎雪領回來的影子,就更別說解圍什麼的了。好半天,紫乾才收回了目光,抬手拂了拂河岸的一塊石頭,在岳凌樓身邊坐了下來,友善地微笑著說︰「如果你是慕容情的孩子,那麼我們也不算生人。親熱一點的話,你叫我一聲『宮主』也是可以的……」

「宮主?」岳凌樓皺緊了眉,不解地反問了一句。難道母親和這個妖異的南洋教派有什麼關系?記憶里的慕容情是一個只懂得刺繡和書畫的溫婉女子,善良得連螞蟻也不會踩死一只,怎麼看也不可能是教派里的人啊。

正在岳凌樓思索的時候,紫乾的嘴角又微微向上一勾,點頭道︰「沒錯,宮主,『南洋紫星』的宮主。」

南洋紫星!

這四個字仿佛在岳凌樓的頭頂打了個響雷!立刻想到了盤踞在雲南的邪教『紫星宮』,一個是『紫星』,一個是『南洋紫星』……這里面到底有什麼關系?而且听口氣,對方好像很熟悉耿原修和慕容情似的……耿原修已死,耿家沒留下幾個活口,天翔門也搖搖欲墜,自己原本決心要拋棄掉過往的仇恨,但是現在,好像一個越來越大的漩渦正急速朝自己移來,想把自己卷進去……

「我都說了自己的身份了,輪也該輪到你了吧……」紫乾歪了歪腦袋,模樣就像和十多歲的孩子般天真地說,「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凌樓。」

「姓呢?」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執著。

岳凌樓低頭望著水面,眉又壓低了一層,這才終于說出一個『岳』字來。

聞言,在短暫的一瞬間,紫乾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但隨即又換上笑臉道︰「原來如此。果然是慕容情的作風啊……如果是喜歡的東西,無論怎樣都會守著,即使叫她去死也不會皺一下眉;但如果是不喜歡的東西,就算放在身邊看一輩子,也還是沒有任何感情……」

也許二十年前,耿原修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會對慕容情放手的吧。他是一個狡猾的男人,也是一個懂得計算的男人。如果讓慕容情討厭他一輩子,還不如讓慕容情感激他一輩子。這筆生意,雖然虧了一點,但還不至于本利全無。

岳凌樓默默地听著,從來不曾有人這麼詳細地告訴他有關慕容情的事情。雖然他曾一度時期以為自己怨恨著那個女人,怨恨她佔據了自己的身體,和她的陰魂不散。

但是現在,當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些陳年往事,他心中竟會有渴望——並且這種渴望還很強烈。他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慕容情和岳閑,到底是怎樣的人……幾十年前,他們和耿原修之間,到底都怎樣的羈絆。

但是紫乾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只見他突然起身,輕輕拍了拍褲子問道︰「你的腿好像有點毛病?」見岳凌樓不答話,又朝不遠處的紫震點了點頭,紫震立刻過來詢問有什麼吩咐。

「要辛苦你了……」紫乾望著岳凌樓的眼神驀然深了一層,仿佛藏了一點心機在里面,「我有話對他說,所以……幫我把他帶上船去,我隨後就到。」

什麼!岳凌樓猛一抬頭,雖然他希望從紫乾那里知道有關親生父母的事情,但是絕對不是以單獨見面的形式,而且還要到對方的地盤去!和『紫星』有關系的人,都絕非善類,深知這一點的岳凌樓,當然不敢擅自闖入虎穴。但是,此時他面對紫震抱起他的手,卻絲毫沒有反抗能力。

「放開他!」北岳司杭無法再忍,拔劍朝紫震攻去。如果他現在弄丟了岳凌樓,不知呆會兒會被洛少軒罵成什麼樣子!然而紫震卻身形一閃,不費吹灰之力的避開了北岳司杭的攻擊,旋身已經在眨眼之間跳上了河面。

漂浮在河面上的蓮花燈在他的腳下仿佛變成了一條橋,只見他的足尖敏捷地在燈心點下,然後竄向另一盞花燈,只在眨眼之間,他們的身影已經沒入黑暗。好高的輕功,岸邊的北岳司杭不僅瞠目結舌,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听到『嘩嘩』的水聲才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岸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條幽靈般的小舟,紫乾和睦月正欲乘舟離去。

哪能眼睜睜看他們逃跑的北岳司杭縱身一跳,朝著目標伸手一抓,竟把睦月給拖下了船。只听『撲通』一聲,他們雙雙落水。等北岳司杭從河中探出頭來,紫乾已經不見蹤影,只剩下睦月被自己死命拽著領口,大聲抗議道︰「喂!你放手!干什麼啊!」

放手!哼,北岳司杭冷笑一聲,「哪有那麼簡單!」

「想抓我,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話剛出口,睦月已經反身跳到北岳司杭的背後,于是兩人在河中扭打成了一團。北岳司杭比睦月長上七八歲,力氣上自然佔優勢,但是睦月的四肢卻極為靈活,像只猴子似的東竄西竄,北岳司杭費了好大的勁,竟沒有把他按住。

此時只听岸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我說司杭少爺啊,這都已經是秋天了,你還那麼好雅興下河洗澡。就算你不怕生病,我也怕沒錢給你治啊……」

和睦月纏得難分難解的北岳司杭沒好氣地扭頭,只見洛少軒和黎雪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熱鬧似的站在岸邊。

「傻站著干嘛,幫忙啊!」北岳司杭火大地喊了一句。

「你居然找幫手,是不是男人啊?」睦月一听有些著急,立刻使起了激將法。

但是這招卻沒起到什麼用,睦月剛一轉頭,只見洛少軒和黎雪就已經跳下了河,猛虎似的朝自己按了過來。于是只听『咚』一聲,睦月被六只手結結實實按進了河里!無法呼吸的睦月在河水中痛苦地咒罵著,可惡啊,這伙人,到底講不講江湖道義的!居然仗著人多跟我過不去啊!

◆◇◆◇◆◇◆◇◆◇

同一時間,在南洋紫星的船上,被紫震抱在懷里的岳凌樓也說出了同一句話︰「好笑,這就是你們紫星的作風麼?仗著人多跟我過不去?」

此時的岳凌樓已經被紫星的人團團圍住,他雙足負傷,根本無法逃月兌,所以只有借著威脅紫震希望他放自己回去。

「我看你對我們紫星的成見很深啊……」雖然被岳凌樓緊緊卡住了喉嚨,紫震依然面不改色地說,「只要你乖乖把手放下,我們也保你平安無事。」

「廢話少說!」岳凌樓的手再一用勁,逼近紫震的臉威脅道,「帶我回去。」

「岳凌樓是吧?」確認了一下對方的名字,紫巽又說,「就憑你,還沒有資格指揮我做事。」

無視于對方的威脅,紫震依舊面帶笑容,但抱住岳凌樓的手卻緊了緊。四周劍拔弩張的侍衛們不約而同地上前幾步,但卻被岳凌樓狠狠瞪了兩眼後,又退回原處。

「還要我說幾遍?帶我回去。」

把視線重新移到紫震臉上,岳凌樓的五指驀然縮緊,讓他的威脅看上去更有說服力。此時,喉嚨幾乎完全被卡住的紫震已經說不出話來。

「殺了他,你還是沒法下船。」

一個輕飄飄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傳來,那聲音稚女敕無比,仿佛只是一個十歲上下的孩童。但是,只要見過紫乾一次的人,都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來對待。中性化的裝束和容貌,完全辨不出男女,渾身上下妖氣十足,甚至只是一個挑眉的小動作,都狐媚得讓人心驚。

「誰說的?」岳凌樓微微轉頭,寧定地望向正朝自己走來的紫乾,那倨傲的眼神仿佛根本不把對方放在眼里。但是,只有紫震知道,岳凌樓在害怕——因為他卡著自己脖子的手,在紫乾款款起步的瞬間,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我說的。」紫乾在岳凌樓面前站定,「只要上了這艘船的人,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能下去。所以,你應該想辦法讓我點頭,而不是想辦法殺人。震,放他下來。」

話音剛落,紫震雙手猛一松勁,岳凌樓身體驟然下降……

雙腿腳踝都粉碎掉的人,沒人想到他可以站起來,這世上也沒人可以做到。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岳凌樓會結結實實地摔倒時,他們卻看到紫震被壓在了甲板上!

身體失去支撐的岳凌樓,即使在被丟下的瞬間,左手也絲毫沒有放松。他硬生生地把紫震拉倒在地,當成給自己墊背的,才不至于顏面全無。

「立刻放我回去,不然……」岳凌樓喘了一口氣,這次不是手,而是一把鋒芒閃亮的匕首已經抵住了紫震的頸子。刀鋒緊貼著肉,只要稍稍移動,就立即見血。

紫乾顯然沒有想到岳凌樓會這麼激烈地反抗,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隨即又搖了搖頭,說︰「不行,現在我不能放你回去。」

可惡……岳凌樓握住匕首的手驟然一緊,但就是下不了決心割上一刀。正如紫乾所說的,即使紫震死了,他也下不了船。相反,這樣只能把事情越鬧越僵,一發而不可收拾。

「很好,這次算你贏了。」岳凌樓不甘心地收刀回鞘。

紫乾滿意地微笑著,來到岳凌樓身旁說︰「我叫震把你放下來,並沒有惡意。只是不想抬著頭跟你說話而已……還是這樣看著你比較舒服……」

「你到底想說什麼?」岳凌樓猛一撇頭,甩開了紫乾箍著他下巴的手。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走?難道你對『花獄火』一點興趣都沒有?」

一听到『花獄火』三個字,岳凌樓的臉色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伙人同花獄火有關系,但這麼容易就被提出來,不免有些吃驚。

紫乾輕輕揮了揮手,其他人都領命退下,寬敞的甲板上,只留下他和岳凌樓兩個人。夜風涼颼颼的,岳凌樓輕輕拉緊了單薄的衣服,很冷很冷……但卻冷得太不自然……,不是那種從皮膚上傳來的涼意,而是從心里泛上來的寒冷。

他知道,這種寒意是從紫乾身上發出來的,此時,那個自稱是「南洋紫星」宮主的人,只是靜靜地站在岳凌樓面前,但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和空蕩蕩的雙眼,使周圍的氣溫迅速降了下去。

「我听說耿原修死了,真的麼?」

紫乾突兀地開口,打破了冰冷沉默的氣氛。他在岳凌樓身旁坐下,被海風刮亂的發絲掩住了他的表情,讓人察覺不出他說這句話時的心情。從語氣上判斷,只是一般的詢問,仿佛耿原修是一個和他完全沒有關系的外人。

「怎麼不說話?」紫乾輕輕地笑著,偏了偏頭,問岳凌樓,「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不知道……」岳凌樓的嘴唇終于張開了,聲音很低,听上去很痛苦,「他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死去的……他不可能那樣就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只有我知道他還活著……他陰魂不散,永遠都不會離開……就像,就像……」

「像慕容情一樣?」紫乾接過了岳凌樓的話,像孩子一樣調皮地眨了眨眼說,「小傻瓜。」

小傻瓜!?岳凌樓猛一抬眼,狠狠地朝紫乾瞪去。被一個看上去比自己小五六歲人說成是「小傻瓜」,誰都會覺得別扭的。而紫乾卻全然不在意岳凌樓忿忿然的表情,輕輕嘆了口氣,拉住了岳凌樓的腳踝,往自己身邊一扯——

「你……」

「怕什麼?我又不害你。」紫乾把岳凌樓的腳踝放在懷里,一邊輕言細語,一邊低頭緩緩解開包住傷口的繃帶。從尹  傷岳凌樓那日算起,也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可是踝骨位置依舊腫脹著,青白的顏色交錯在一起,格外讓人心痛。

「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紫乾微微皺了皺眉,手指在腫起的部位一按,岳凌樓立即慘叫出聲,身體猛地一縮,神經在那一刻都快要麻痹掉似的,連冷汗也滲了出來。但漸漸,那痛苦變輕了,雖然紫乾的手指沒有停止揉捏那破碎的關節的動作,甚至可以听見骨骼錯位的聲音,但就是沒有絲毫知覺,仿佛那條腿已經不屬于自己。

「是人的話,誰都會死,耿原修當然也不會例外……」紫乾拉過岳凌樓的另一只腳,用同樣的方法按捏著傷處,「……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身體也是……所以不好好珍惜,可不行呢……我幫你一次,下次不要讓自己輕易受傷了……」

岳凌樓怔怔望著紫乾的臉,那稚童搬的側臉上淡然的表情,仿佛比千年的妖鬼還要深不可測。只能這樣望著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遠遠超出了岳凌樓所能理解的範圍。他的雙腳漸漸恢復了知覺,奇怪的是沒有疼痛,無論是外表的皮膚,還是內里的骨骼神經,都完好如初,好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似的。

「現在是否能站了?」紫乾單手托著臉,可愛地笑著問。

岳凌樓緩緩起身,已經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腳掌終于能夠使力,終于能夠支撐住他的身體,而不是稍一用力就痛苦不堪。無法相信這令無數醫師都搖頭嘆氣,說至少也要三個月才能恢復的傷處,竟在紫乾的輕柔按捏下,不到三分鐘就痊愈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岳凌樓的聲音悶在喉嚨里,听上去焦急又難以置信。他幾乎想沖過去,卡住對方的脖子來逼問。

而紫乾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不急不徐地悠然說道︰「我記得有個傳說,叫做是『女媧造人』……」

聞言,岳凌樓立即側過臉去,冷哼一聲,仿佛很氣對方說的東西跟自己問的事情完全沒有關系似的。但漸漸,隨著紫乾緩緩出口的話,他的神經繃緊了——

「人是女媧用泥土捏出來的,就想玩具一樣……如果壞掉了,加點水,再重新捏,捏到滿意為止……如果這樣想的話,我為你重新捏出一只腳來,也不是那麼奇怪的事情了,是不是?」紫乾的聲音逐漸變得空靈起來,「……所有人都是這樣,不過只是泥土做的玩具而已……明明就是這麼渺小而又低級的生物,還那麼自以為是……笑死人了……」

岳凌樓完全沒有跟上紫乾的思維,他只是把對方的話印到腦子里,但卻不知道那些話意味著什麼,有什麼深意。只是覺得說出這些話的紫乾很可怕,可怕到讓人戰栗,就好像他是神靈,擁有足以蔑視人類的資格。

「對了……」正在岳凌樓發呆之際,紫乾突然轉換了話題,「我還听說耿原修是被他的養子殺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岳凌樓冷笑了一聲說︰「是我。」

「你?」紫乾的眼楮睜大了好多,連那直線似的聲音也尖了起來,「你殺他做什麼?」

「他不是我殺的。」

岳凌樓把視線移向黑沉沉的海面,因為波浪而輕輕搖晃的甲板讓他有些頭暈目眩。他按住了船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暈船真的很難受。

回憶里有些事情又涌了上來,記得上一次坐船是在離開雲南的時候。那時,千鴻一派的總舵被摧毀,他要趕回杭州,但鏢船卻在河中被炸。隨後,他被西盡愁救起,又發生了很多事情……

在那天夜里,他們做了第一筆交易——以人換人——用自己的身體來換耿原修的命。

後來,耿原修死了,死在歐陽揚音的刀下。這樣,那筆交易也應該宣告結束了吧?兩個人之間再沒有什麼交叉點,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但是,半月後的雲南,那片艷艷花獄火綻放著的石渚上,漫天降下的暴雨中,那個人輕輕地說著︰「還是以人換人……用我的命來換你的命……」他們之間的第二個交易,用西盡愁的命來換他的命。

西盡愁……這筆交易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你死,還是我死?

岳凌樓慘淡地笑了笑,心口堵得難受至極。波浪涌起,船又顛了一下。緊緊抓住船舷的手,不自覺地收攏。你留下這句話就消失不見……你什麼意思!你是人是鬼都給我滾出來!出來見我……

「想什麼呢?」紫乾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岳凌樓的身邊,手肘支在船舷上,寧靜地望著起伏不定的海面,「我不喜歡和我說話時,還走神的人……」

「我也沒想過要討你喜歡。」

「回答我的問題。」紫乾偏頭看著岳凌樓,「耿原修到底是怎麼死的?」

「一劍破喉。」

「誰做的?」

「歐陽揚音。」

「……」紫乾嘟了嘟嘴,咕噥道,「……奇怪的名字。」

岳凌樓望了紫乾一眼。西盡愁曾告訴過他,歐陽揚音是紫星宮的人,但是現在看紫乾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歐陽揚音的存在似的。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偽裝出來的?隨即,岳凌樓又想,以叛徒的身份出逃在外的歐陽揚音,當然也不可能用真實的名字吧……

「已經……很晚了……」良久的沉默過後,岳凌樓終于又擠出了一句話。他的意思是︰如果話說完了的話,我就要告辭了。

「是呢,如果你想睡覺的話,我叫他們給你準備房間。」紫乾故意扭曲了岳凌樓的本意,突然拉過了他的左手,拆去繃帶,為他治療好最後的傷處,「你要怎麼謝我?」

「你想我怎麼謝你?」岳凌樓挑了挑眉,也許這是一個試探出對方真實用意的絕好機會。

「如果不是因為還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呢。」紫乾嘆著氣,聲音里滿是無奈。

「是嗎?」

紫乾點點頭說︰「這船今夜起航,返回南洋。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會再來。到時候,我要你交給我一樣東西。如果出了一點差錯,我絕對不會饒過你,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是只有這件事情,不講半點情面。」

「說來听听。」岳凌樓沒想過要幫紫星宮的人做任何事情,但卻好奇對方要自己做什麼事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許是書,也許是紙。但是這些都無所謂,我要你拿的,是他最終得出的結果。」

這麼不清不楚的回答,誰听了都會皺眉頭,但是岳凌樓在意的卻是另一個問題,眼皮微微顫了一下,輕聲問道︰「哪個『他』?」

「耿原修。」

岳凌樓的心驟然縮緊,果然是他。

紫乾接著說︰「二十多年前,耿原修曾經答應過我一件事情。他說會去幫我找尋那些東西,還有那些真相,但是沒有足夠的財力不行。于是……我給了他花獄火,讓他財源滾滾、富可敵國。但是……」紫乾慘淡一笑,「……他還沒有完成當年的承諾,就已一命嗚呼。但我不相信他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哪怕是一點也好……我都想知道……」

「不!不可能的!」岳凌樓突然打斷了紫乾的話,語氣生硬地否定道,「你被他騙了,騙了二十多年。從一開始,他只是想要花獄火,只是想要錢而已。他除了賺錢什麼都不會,為了賺錢什麼都做得出來。」

「是嗎?」和岳凌樓激動的表情全然不同,紫乾不慍不火地說,「那真是太糟糕了呢……」

此話淡然出口,竟讓岳凌樓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

「騙也好,不騙也好。我只希望你回耿府幫我找一找,作為我幫你治傷的報答,行麼?」紫乾悠然抬眼,用帶著哀求的目光望著岳凌樓,那表情楚楚可憐,讓人心生憐愛。

「我盡力而為吧。」

岳凌樓敷衍地應答。他擔心如果拒絕的話,也許就會失去了回廣州的機會,而被直接帶到南洋去。因為紫乾剛剛才說過「如果不是因為還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我真舍不得放你回去。」

「那就拜托你了。」

紫乾微微點頭,拍了拍船舷,咚咚兩聲響後,竟有一只小船從底艙中鑽了出來,像是早已準備好似的。紫乾朝那撐船人吩咐了幾句,又對岳凌樓說︰「你可以走了,記住,明年的這個時候,要來見我。」

岳凌樓移開了視線,沒有應答便翻身躍入小舟。太久沒有活動的四肢,終于又可以像往常一樣舒展,這種感覺讓他自信了不少,所以連脾氣也恢復了以前的臭樣子。

紫乾一直站在船舷邊,望著漸漸駛遠的小船,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這時,紫震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站在紫乾身後,略一施禮後,焦急地問道︰「主公,你就這麼放他走了?如果真如他所說,我們被耿原修騙了二十多年,耿原修根本沒有為我們做任何事情,我們……」

紫乾右手緩緩抬起,示意紫震不要再說下去,事情他心里早已有數,「一定有的,耿原修一定會留下什麼,並且岳凌樓也知道那是什麼。其實剛才,我已經想告訴他關于『聖血麒麟』的事情了,但是他根本就沒問我和耿原修之間的約定是什麼,也沒深究我要他找的東西是關于什麼的,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原因——因為他知道,一定知道,一定知道那些線索是什麼。然而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必定是——耿原修。」

「所以你才放他走?但如果他一去不回怎麼辦?」

「他會回來的,一定會。」紫乾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但听上去卻很把握,「對于這件事情,我可是深信不疑哦……」望著岳凌樓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的嘴角含著淡淡的微笑。

二十年前,他和耿原修達成了一個協議。南洋紫星為耿原修提供花獄火,而耿原修則必須去查「聖血麒麟」的下落。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協議在持續了二十多年後,突然中斷了,還沒有得到最終結果,耿原修就死了。

現在,他終于又找到了新的契約者——岳凌樓。

這次,一定可以把「聖血麒麟」找出來,因為那是他們一族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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