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盡愁的話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岳凌樓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眼神顯得有些呆滯,口中喃喃念著,「原來,原來如此……原來你就是這樣想的?」
「你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西盡愁顯得非常焦急,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
面對西盡愁的逼問,岳凌樓不但沒有回答,還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以人換人?!
說得好,連他自己都快忘了,忘了自己是那種可以用去做交易的廉價貨物。
「你滾!」
指著門外,岳凌樓朝西盡愁大吼過去。西盡愁剛才的話好像已經把他全身力氣都抽干了似的,就連雙腿也軟綿綿的,仿佛沒有知覺。之所以他現在還能站著,全憑著一股洶涌而上、抑止不住的怒氣。
『是自己以前壞事做盡,所以被指責、被懷疑也是情理之中……』
雖然這樣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想去原諒那個人,但心底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不是對自己感到委屈,而是對西盡愁感到失望,徹底的失望了……
「我只問你是不是?」
西盡愁不但沒有滾出去,還上前一步,抓住岳凌樓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旁。
岳凌樓怔怔地抬頭,雙眼已經失去色彩,失去光亮,就像兩顆沒有靈魂的玻璃珠子,口中喃喃到,「是有怎樣……不是又怎樣……你問得這麼清楚又有什麼意義……」
他的聲音時斷時續,听得出來,此時的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鎮定和從容。雖然以前也被人冤枉過,但卻沒有哪次能讓他像現在這麼傷心欲絕、心如死灰。
「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
岳凌樓的聲音驀然加大,仿佛被雷擊到,他揮手甩開了西盡愁。什麼也不想解釋了,什麼也不想說了,他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沒有必要了。只想好好安靜一下,自己一個人好好地安靜一下。
「凌樓!」
跟著大吼一聲,西盡愁也失去了耐性,他抓住岳凌樓的肩膀,搖晃了幾下,試圖把他從呆滯的狀態中喚醒,但這樣做仍然無濟于事。岳凌樓什麼也沒說,只是驀然抬頭,恨恨地瞪了西盡愁一眼,推開他,扭頭就跑了出去。
「凌樓!」
西盡愁也急了,反手抓了一把,卻什麼也沒能抓住。立即轉身追出去,但哪里想到剛跑到門口,突然有個黑影沖了進來,和西盡愁撞個正著。門外岳凌樓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西盡愁哪有閑心管其他人,推開那個黑影還想追過去,但只听那個黑影『哎喲哎喲』的叫喚了幾聲,還拉住了西盡愁的手,賴定他了。
「這個時候,你來添什麼亂子!」
在看清來人就是陳家二少爺——陳曉卿後,西盡愁不分青紅皂白地吼了過去。
「怎麼就變成我添亂子了?你不突然沖過來,我也不會撞上你。」陳曉卿一邊揉著被撞痛的額頭,一邊大叫冤枉。
被他這麼一攪和,西盡愁也放棄去追岳凌樓了。反正岳凌樓正在氣頭上,照以往的經驗,這時候跟他越說他就越來氣,還不如讓他冷靜一下。西盡愁嘆了一口氣,心想︰怪了,明明是他結了新歡,最生氣的人明明應該是自己,怎麼現在岳凌樓倒好像成了受害者,自己還要向他賠禮道歉了?
「你不是說他暈船嗎?我看他挺精神的啊,一只腳光著,一只腳還纏著布條,剛剛竟然噠噠噠噠的跑得比風還快?」陳曉卿望著岳凌樓跑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搔了搔腦袋,然後從袖子里掏出一顆黑乎乎的小藥丸,替給西盡愁道,「喏,你要的暈船藥,好不容易找到一顆,不過我看根本用不上……」
一邊說,還一邊搖頭嘆氣,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似的。陳曉卿拍了拍西盡愁的肩膀,特別深沉地瞅了他幾眼。但那幅嚴峻的表情沒有保持多久,就立刻被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代替了,陳曉卿跟西盡愁勾肩搭背,竊竊私語道︰「老實交代,看他那麼傷心,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了?」
西盡愁懶得搭理陳曉卿,徑自坐到了窗邊。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明明是他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情,怎麼所有人都以為是自己欺負了他,傷了他的心,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為什麼只要是和岳凌樓扯上關系的事情,自己總是處在下風,被他吃得死死的,連句抱怨的話都沒法說。
「喂,老哥,你不要不說話嘛。你也向我傾訴傾訴,也許我可以幫你們化解矛盾,重修舊好呢?」陳曉卿很沒神經地敲了西盡愁幾掌,就想問個水落石出。他最愛看的就是熱鬧,最愛听的就是八卦,最愛管的就是閑事。今天讓他踫到了這麼有趣的事情,不問個清楚,絕不罷休。
「你閉上嘴,什麼話也不要說,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西盡愁沒好氣地回了陳曉卿一句,恨不得跳上chuang去,蒙頭大睡,不然肯定被這個八卦男給煩死。
「你這麼說我會很受打擊的。」陳曉卿正色道,「好歹我也算是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而且能說會道,隨機應變,肯定能幫上你的忙!」
這次西盡愁什麼話也不說了,只是面帶微笑地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沖陳曉卿點點頭,做了個『請你出去吧』的手勢。陳曉卿自討沒趣,悻悻地走到門邊,氣乎乎地嘟嘟腮幫。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陳曉卿終于扭頭離開,但走得極慢,好像在猶豫著什麼事情,剛走兩步,突然停住,跑了回來,輕聲對西盡愁說道︰「底層的倉庫里有些干糧,如果餓了就拿去吃吧。」
什麼啊……我又不是難民……
西盡愁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迷茫地望著陳曉卿。但對方卻什麼也不解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次從紫星宮的軟禁中逃月兌出來的人共三名,分別是︰陳凌安、陳曉卿和蕭辰清。西盡愁帶著長庚劍,搭上了他們的黑木船,船行到中途,又遇上了幽河總寨首輔蕭順一行人,得知紫星宮派出的使者被安置在船上的客房內。
西盡愁知道岳凌樓暈船,猜他一定呆在床上,不敢到處亂走。于是拜托水寨的人幫著找一點暈船藥,自己先上來看看他。誰知一推門,就看見岳凌樓和月搖光以半luo的身子,非常曖mei地疊在一起,頓時只感頭腦一片空白,腦子里什麼也來不及想,身子就已經甩上門離開了。
隨後,月搖光跟他說了一大堆令人生氣的話。一開始他並不相信月搖光的那一番話,只當那是挑撥離間,但就在看到岳凌樓胸前那些顯眼的痕跡以後,也不由得他不信了。歐陽揚音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你不是他利用的第一個男人,也不是最後一個,只是其中一個……
其中一個?
咀嚼著這四個字,西盡愁竟感到莫名的悲涼。
◆◇◆◇◆◇◆◇◆◇
甲板上,岳凌樓靠著欄桿,河風輕輕吹拂著他的衣衫和長發,一切都顯得那麼寧和,那麼出塵。然而岳凌樓的心里卻不似外表看來的這般平靜,甚至可以說是亂成一團亂麻了。以前的他從來沒有相信過什麼人,從來沒對什麼人付出過信任。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竟覺得西盡愁是個可以信任的人,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于是試著去靠近,試著去對一個外人付出感情。
——但事實卻是這般令人心灰意冷。
以前做過的事情沒有辦法否認,也沒有辦法磨滅。也許岳凌樓的過去,是他和西盡愁之間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
也許,和西盡愁的相遇根本就是個錯誤。
想到這里,岳凌樓輕輕地閉上了眼楮,思緒忍不住去回到了一年前,在雲南,離陽鎮的渡口附近,他殺了劉辰一,但同時身中劇毒,那個被血水染紅的湖泊邊上,西盡愁救起了他。
荒林,白衣,馬嘶,血跡……
一切都是天意麼?
如果真是天意,上天做出這樣的安排,到底有什麼意圖?安排這麼一個人來攪亂自己的生活,讓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讓自己嘗到分分合合的滋味,讓自己因為另外一個人而步調混亂。真的很討厭現在這種感覺,總覺得有一樣東西連在了他和西盡愁之間,牽牽絆絆的,斬不斷又解不開。
「全身都濕透了,跑到這里來吹風,你不怕冷?」
月搖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岳凌樓頭也不回,不想理他。而月搖光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慢慢靠近,帶著譏誚的語氣,微笑道︰「我還以為隱劍西盡愁是個多麼灑月兌不羈的人呢,結果,還不是那麼小肚雞腸,吃些干醋。不過,這倒說明他挺喜歡你的,喜歡到性情大變了。」
「你到底是來說什麼的?」岳凌樓瞪他一眼,語帶攆人的意味。
月搖光道︰「我不過隨便刺激了他幾句,他就真把你扔下河,月兌了衣服做徹底檢查……」說到這里,突然吃吃的笑了起來,好不容易恢復平常,又道,「就像個小孩子,果然有點意思,難怪歐陽揚音一直放不下他。但是『一物降一物』,沒想到他竟然被你給降服了。這樣更好,他越是喜歡你,當我真正得到你的時候,就越有成就感。光是用想,就已經渾身興奮了。」
岳凌樓望著月搖光,只覺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席卷全身。月搖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獵豹在看著他的獵物,很冷,但又充滿了自信,因為他對于眼前的獵物——勢在必得。
月搖光走到岳凌樓身邊,也學著岳凌樓的樣子,靠在欄桿上。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直到岳凌樓突然起身離開,月搖光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懷里,小聲道︰「岳凌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自己乖乖成為我的人;第二,我會逼你成為我的人。如果你選第一個,當然是皆大歡喜。但如果你選第二個,就注定有意外發生,也許將有很多人會受到牽連,甚至死亡。」
「有趣。」岳凌樓奮力掙月兌出去,恨恨地挑釁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麼資格威脅我。」
月搖光沉著地輕輕一笑,緩緩道︰「因為我是月搖光。也許現在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名字,但是,再過不久,『月搖光』這三個字,將會震驚整個中原武林。而西盡愁,十三水寨,甚至是北極教和紫星宮,都將成為我的鋪路石。我會立于眾人之上,萬人臣服,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這樣深信不疑……」
「你是個瘋子。」
岳凌樓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冷,真的很冷,冷到幾乎失去知覺,不知是因為河風的關系,還是月搖光剛才的那一席話。
在這之前,岳凌樓只罵過一個人是瘋子,那個人,就是耿原修。
而現在,月搖光是他遇到的——第二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