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樓被帶回幽河寨後,直接押入地牢。雖然西盡愁也在那里,但兩人卻無緣相見。西盡愁有紫巽守著,而岳凌樓,則要接受蕭辰清的審問。
「你還是什麼都不說?」
望著地上那具軟癱的身體,蕭辰清的聲音里也帶著幾分憐惜。
「你要叫他說話,首先應該給他飯吃,才有力氣。」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蕭辰清驀然回頭,竟看見紫巽帶著一絲冷笑站在牢欄外。蕭辰清不發話,紫巽卻推開牢門,走了進來,一把把岳凌樓從地上抓起,想要帶走。但蕭辰清卻急忙上前攔住。
「護法大人不要多管閑事,他是我們幽河寨的犯人。」
「幽河寨的犯人?」紫巽冷笑一聲,笑容里又添幾分陰寒,「你可知道在這之前,他是我們紫星宮的人?」
「紫星宮?」蕭辰清怔了一下。
「連我們紫星宮的人都敢動,你是不是太囂張了?」
留下這句話後,紫巽毫無顧忌地帶走了岳凌樓。身後,蕭辰清氣得臉色發青,捏緊雙拳。
——囂張?恐怕這里最囂張的人應該是你!紫巽!
蕭辰清不明白,為什麼唐碧這麼怕紫巽,事事都听他吩咐。其實,這次紫星宮踏上幽河寨的人,除去月搖光等,就只有尹 和紫巽兩個。
一個是丫頭,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而他們水寨則是成百上千人,用得著怕他們?
越想越氣,蕭辰清狠狠地一拳揍向牆壁,沉重地嘆出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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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盡愁被關押的囚室通常只有紫巽一個人會來。
但是今天晚上,卻來了另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全身都用一塊厚重的黑布裹著,不僅是臉,就連四肢都被遮蔽得嚴嚴實實,除了一團漆黑的影子,什麼都看不到。
來人身手矯捷,而且輕功不凡,所過之處不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就連一絲聲音都沒有。來人一間囚室一間囚室地找著,最後找到西盡愁這間,便一腳踢開。
听到響動的西盡愁微微抬眼,但他看到的,不過也是個漆黑的影子罷了。
來人靠近幾步,但卻在認出西盡愁後,驀然怔住。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卻可以看見籠罩在黑暗中的身體僵直了一下。
「你認得我?」西盡愁苦笑一聲。他現在這副遍體鱗傷的慘狀,恐怕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但這位神秘的訪客卻認出了他。
來人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把頭垂得更低,轉身要走。卻突然听見「啊!」的一聲,西盡愁竟慘叫起來。
「你……」來人驀然回頭,一個音節難以自抑地從喉嚨跳出。即使很輕很淡,依然無法逃過西盡愁的耳朵。
剛剛那聲慘叫是假的,是西盡愁為了試探來人的身份使的小詐。
而他得出的結論則是——這個人不僅認識他,而且關心他,並且——是個女人,一個把自己籠罩在黑色斗篷之下,見不得人的女人。
在幽河寨,這樣的人只有一個。
「歐陽?」
西盡愁輕喚一聲。雖然在心里已經確定來人的身份,但在意識上卻不敢相信。即使他只听到歐陽揚音的聲音,但那聲音也已改變太多。沒有了以前的清亮,變得嘶啞低沉,如同枯木般粗糙不堪。
在听到西盡愁喊出『歐陽』兩個字後,來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她想走,但卻走不開!
今夜她來到這里,只是為了帶走被關押在此處的岳凌樓,但哪里料到岳凌樓早已被紫巽帶走。然而更意外的是,她居然在這里見到了西盡愁!她想逃、想躲,但西盡愁卻猜出了她的身份,叫出了她的名字。
「歐陽!」見歐陽揚音愣住了,西盡愁又喊了一聲。
這時,歐陽揚音的身體才稍稍轉動一下,示意她已經听到了。
囚室里靜悄悄的,可以清晰地听到歐陽揚音身上黑布摩擦的聲音,她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不然也不會弄得斗篷『沙沙』作響。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西盡愁卻沒有再說話。
她有點失望,又有點心痛和不舍,但終于頭一埋,眼看就要離開。卻听見身後西盡愁又喊住了她︰「歐陽!」
只因為這兩個字,她的雙腳好像都已不再屬于自己。
無法移動,她走不了。
雖然不斷告訴自己她已經不再是歐陽揚音,告訴自己歐陽揚音早已死在淅川河的那條船上。在她投河的那一剎那,歐陽揚音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在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她是如此希望自己還是歐陽揚音,是那個有資格去爭奪他的女人!她想听他叫她的名字,想為他上藥,撫平他身上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但是……
自己還有那個資格麼?
失去了一切,不再是歐陽揚音的自己……
真的還有那個資格去愛他麼?
曾經想用自己最後的時間去賭一場,但還是輸得無法翻身。
現在的她,不僅沒了以前的容貌,就連內髒也在一天天腐化。她不知道這樣的身體還能撐多久,她已經放下了很多東西,但她至少還希望做一件事情——她要完成歐陽揚音許給西盡愁的一句諾言——她要救岳凌樓!
本來想把『西盡愁』這三個字徹底從記憶里抹去,但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讓她再看見他?!上天為什麼偏偏要這樣折磨她?
「歐陽……」西盡愁早已虛弱不堪,每說出一個字,都微微喘氣,但這時他的臉上,卻有一絲平和的微笑,「果然是你……」
那一刻,歐陽揚音心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她不想讓西盡愁認出自己,但同時,在听到西盡愁叫出自己名字時,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幸福。
歐陽揚音轉身向西盡愁走去,她不敢靠西盡愁太近,她害怕西盡愁看清自己的臉。她掏出一個小藥瓶,灑在西盡愁的傷口上。
那不是毒藥,是止血藥。
她看著清亮的液體從瓶口流出,流到西盡愁的肩膀,流得到處都是。但她不敢伸手去抹,她怕西盡愁感覺到自己手上的皮膚,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光滑。
她就站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但她不敢踫他,不敢看他。
「誰下的手?」歐陽揚音干澀地問了一句,聲音還算鎮定。
「還能有誰?」西盡愁苦笑一聲,又道,「那個男人以為你死了,發瘋似的拿我出氣……你快點去見見他,讓他放心,也好早點放了我……」
「……」歐陽揚音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听著。
「其實……」西盡愁低聲道,「他會把我關起來,也全是為了逼問你的下落,他對你……用情也很深……為什麼你就不能……」
「閉嘴。」
歐陽揚音非常平淡的兩個字一出口,西盡愁果然閉嘴。
「你只想跟我說這些?」歐陽揚音問。
「不,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你問吧。」
西盡愁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道︰「這五天,岳凌樓……怎麼樣了?」
只听『嗒』的一聲,歐陽揚音手中的藥瓶就已墜地。還好地上鋪著厚厚的雜草,不然只怕那瓶子會因此碎掉。
歐陽揚音站在西盡愁的背後,所以西盡愁看不到此時的她,身體抖得如何厲害。她想要抑制住身體的顫抖,所以緊緊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但卻抖得更加厲害。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可憐!歐陽揚音閉了閉眼,腳下也晃動了幾下,差點昏厥過去。
「好,西盡愁!你很好!你知道問我他怎樣了,你為什麼不問問我!你知道我怎樣了?!」
西盡愁不懂她為什麼突然翻臉,低聲道︰「你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嗎?」
「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歐陽揚音突然狂笑起來,「是啊,我很好,好得很……他也很好,不久之後,還會更好……我會幫你解開他身上的毒!」
「你到底怎麼了?」西盡愁這才听出歐陽揚音的不對勁。
「我很好啊。」
「你不好!」
「我非常好!」
歐陽揚音大吼一句,推開牢門沖了出去,不再理會身後雙眉緊鎖的西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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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淅川河下游的青神寨內,月搖光還未入睡。
他站在淅川河邊,河風拂動著他的長袍,非常清逸的感覺。但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唇齒間那淡淡流淌出的幾聲唏噓,都表現出他此刻心中的不平靜。只听他淡淡問道︰「也就是說,幽河寨還是沒能抓到凶手?」
「應該是了。」沈開陽回答道,「雖然他們帶走了岳凌樓,但誰都看得出來那些人不是岳凌樓殺的。我也去那個洞穴里查看了一下,只听到幾聲毛骨悚然的怪叫,就是找不到人。我想……那個洞八成是住了什麼殺人魔,把人騙到洞里殺死!」
對沈開陽的猜測,月搖光不置可否,沉吟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幽河寨可就熱鬧了。」
「咦?」沈開陽一听『熱鬧』兩個字就來了興致,追問道,「有什麼熱鬧事麼?」
「是啊……」月搖光沖他點點頭,又把目光移向淅川河平靜的水面,淡淡道,「這不是個大好的機會嗎?反正這起失蹤案的凶手查不出來,正好可以利用。即使再失蹤幾個人,別人也只當是那神秘凶手所為罷了——多好的一個殺人機會啊。」
「不會吧,難道你……」
沈開陽還以為月搖光要趁機大開殺戒了呢,沒想到月搖光卻答道︰「不是我,我可沒興趣去爭那個總寨主之位。不過,陳凌安和陳商南,這兩個人……難免要死一個……」
「啊——」沈開陽終于听明白了,接著月搖光的話說,「也就是說,不是唐碧趁機除去陳商南,就是陳商南趁機除去陳凌安?他們都要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向對方下毒手!」
月搖光點點頭,輕笑道︰「至少,如果我是他們,就一定不會沉默,必然有所行動。」
「果然熱鬧了……」沈開陽的聲音低下去。
「是啊。」
月搖光還是望著淅川河水,雖然河面平靜得沒有一點漣漪,但是他卻說︰「我听見波濤的聲音了……」
沈開陽不解地望著他。
而月搖光好像沒察覺似的,繼續道︰「再過不久,風浪一定會掀起。幽河寨,甚至是整個十三水寨,都會被這股激浪席卷……」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期盼,聲音比剛才更加沉穩︰「我期待著那些激蕩的浪潮——將會成為北極教重現江湖的最好的禮花!水寨,紫星,還有天翔門……」
整個中原武林,總有一天,會受我月搖光的掌控!
這最後一句話,他並未說出口,只在心里說給自己听。同樣的話,他已經說給自己無數遍,但今天晚上,卻比以往更令他心潮澎湃。
不遠了……真的不遠了……
月搖光的身體因為興奮而微微抖動,他握緊雙拳,以遏制住心中的狂躁。他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會騰空化龍,呼風喚雨!——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第八部激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