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河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傍晚。
岳凌樓被紫巽從地牢里帶出來,已經過了一天。這一天里,他沒有離開過房間一步,甚至連床都沒下。只因為紫巽一直守在這間房里,守了整整一天。
「我知道你已經醒了,為什麼還要裝睡?」
紫巽望著桌上那些涼透的飯菜,有些生氣。他好心把岳凌樓從地牢里救出來,還吩咐廚子準備飯菜,但對方根本不領情,一直面向牆壁睡覺。不過,在听到紫巽的問話後,岳凌樓終于有了一點反應,輕聲道︰「你既然知道我早就醒了,為什麼現在才問?」
紫巽道︰「我在等你向我認輸。是不是我不離開,你就一直不吃飯?你已經餓了五六天,我不信你還能忍下去……」
岳凌樓輕笑道︰「但是我還是忍下來了,是你沒沉住氣,先跟我說話的。」
紫巽搖頭嘆息︰「你太要強了……其實很多時候,只要你的態度稍微軟化一點,頭稍微垂低一點,就不會吃那麼多苦。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岳凌樓僵硬地回道︰「用不著你管。」
紫巽道︰「我不是想管你,只是想告訴你,其實只要你求求我,也許我會幫你很多忙。」
「求你?」岳凌樓一聲冷笑,「即使我不求,你還不是幫了我很多忙。」
「是嗎?原來月搖光已經告訴你了。」紫巽淡淡一笑,知道岳凌樓指的是什麼事——他曾暗中吩咐月搖光保護岳凌樓平安。
「不過——」岳凌樓嗤笑道,「你好像忘了一個更需要保護的人?」
「哦?」紫巽轉頭望著岳凌樓的後背。
只听岳凌樓道︰「歐陽揚音。當日在水蛇陣,如果不是犧牲了她,我又怎麼能平安無事。」
紫巽雖未回話,但他的眼神里卻多了幾分陰翳,冷漠道︰「她和你不一樣,不要拿她跟你比。如果是你落入水蛇陣,絕無活路,但是歐陽——我相信她一定有辦法月兌險!」
「是麼?我看未必。」岳凌樓的身子動了動,掀開被子坐在床沿上,他望著紫巽,非常自信地說,「當日在淅川河上,歐陽揚音把我們接上青神寨的木船,我覺得你看她的眼神——不是放心,而是擔心。」
紫巽突然把頭扭開,不自然地盯著地板,顯然是被岳凌樓說中了。
岳凌樓又道︰「如果歐陽揚音真像你說的那麼神通廣大,你何必用那麼擔心的眼神看著她?你檢查過那些噬骨蛇的尸體,你知道它們是被什麼毒毒死的。所以,你更應該知道歐陽揚音的處境——很危險,對不對?」
「呵呵。」紫巽又是一陣輕笑,咂舌道,「我真是看輕了你。還以為當日你的注意力全在西盡愁身上,沒想到還會留心觀察我的表情?」
岳凌樓微微揚眉,打擊他道︰「沒有留心,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而已。」
「那麼——」紫巽眉目一沉,整張臉都陰翳下來,「你跟我說這些話,目的何在?」
「目的只有一個。」岳凌樓高深地笑道,「我想問你,你還想不想見歐陽揚音?」
聞言,紫巽驀然一怔,急忙追問︰「你知道她的下落?!」
岳凌樓只是望著他笑,並不回答。看紫巽的反應,岳凌樓更加肯定歐陽揚音在紫巽心中的地位,並不簡單。
見岳凌樓不答話,紫巽也知道他心中在打什麼算盤,索性挑明道︰「有條件就開出來!你要怎樣才肯說?」
岳凌樓道︰「你想找歐陽揚音,而我,也想找一個人。如果你幫我找到那個人,我也幫你找到歐陽揚音。」
紫巽雙目微微眯起,確認道︰「西盡愁?」
「沒錯。」
紫巽笑著反問︰「你以為我會知道他的下落?」
「至少憑著你紫星護法的身份,要十三寨幫你找一個人,應該不難。」
紫巽輕輕嘆氣,搖頭道︰「難雖不難,但卻要看我有沒有那份閑情。」
「你不想見歐陽揚音了?」岳凌樓蹙眉。
紫巽道︰「因為有人告訴我歐陽揚音已經死了,而我卻懷疑你——在說謊!你怎麼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聞言,岳凌樓臉色微變,顯得有些不安。畢竟,他現在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確見過歐陽揚音。
紫巽又道︰「我剛剛才告訴過你,如果你肯求我……多數情況下,我都會無償幫助你……這麼快就忘了?」
「你想我求你?」岳凌樓冷哼一聲,「做夢。」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紫巽並不氣惱,反而笑了起來,「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期待有朝一日,你跪在地上求我的樣子。」
岳凌樓厭惡地恨了他一眼,憤然道︰「你一輩子也看不到!」
「是麼?話可不要說得太早……」
話音未落,突然听到窗口傳來『砰』的一聲脆響。岳凌樓和紫巽同時收聲,扭頭警惕地望向窗口。然而那里卻瞬間恢復沉寂。
紫巽走上前去,一掌推開窗戶,只見一個黑影閃了幾下就消失不見。紫巽也未多想,條件反射就翻窗追了出去。當岳凌樓沖到窗口時,連紫巽都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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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傍晚,但天邊的火燒雲依舊紅得刺眼,所有事物,都被鍍上了一層明亮的鮮紅。就連那個如鬼魅般穿梭的黑影,此時都變成了橘紅色。紫巽在後面緊緊追著,一直追出了幽河總寨,追到淅川河邊,眼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那黑影卻突然停住了!
「你站住!」
這三個字不是紫巽說的,而是那個黑影說的。
出人意料的事,在听到那三個字後,紫巽果然站住,沒有再追上去。
他停在離黑影大約十米的地方。想走上前去,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他用一種非常復雜的眼神望著黑影,有些疑惑,也有些驚詫和高興。
那個黑影一直背對著紫巽,用一塊黑布裹住了身體,淡淡道︰「本來我不應該再出現了。但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只想求你一件事——放了西盡愁。」
聞言,紫巽的身子驀然挺直,盯著那個黑乎乎的背影,雙拳不自覺地捏緊。他知道眼前黑影的身份,從聲音里他就已經听了出來。但他不願相信,她來見他最後一面,竟是以背影相見,而且還帶著那樣一個要求。好一會兒,才吃力地擠出兩個字來︰「歐陽……」
不等他說完,那黑影就打斷他,又道︰「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你沒有必要把他關起來。對一個喪失抵抗能力的人下那麼重的毒手,你就只有這種卑鄙的本事?!」
歐陽揚音的話中,不僅是責備,更是怨恨。當日她用毒藥暫時廢掉西盡愁,只是不想他回青神寨救岳凌樓。但沒想到被紫巽卻趁虛而入,西盡愁被押入地牢,而且還受到慘無人道的鞭刑。還好西盡愁骨頭硬,不然早就命喪黃泉了。
「歐陽。」紫巽上前一步,雙眉緊鎖,他只關心一個問題,「當日你在水蛇陣用的——是不是化尸毒?」
歐陽揚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是。」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紫巽心中還是一驚,緊張道︰「你怎麼能……那毒可是……」
「我沒有想到我還能活下來……」歐陽揚音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在河風的挾送下,听上去有些悠遠和淒涼,「所以,你們就當我已經死了。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歐陽揚音。只有一個永遠不能見人的可憐人。」
留下這句話,歐陽揚音重新抬步,沿著河岸,慢慢朝遠方走去。
在她身後,紫巽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努力克制住想追上去的沖動。直到那個背影消失在河邊的樹叢,他才重重跪倒在地。雙臂撐在河灘上,頭垂得極低,手臂和肩膀都劇烈地顫抖著。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歐陽揚音已經死了!?
「呵……呵呵……」他突然笑了起來,對著河灘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後來,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甚至連淅川河水,都為之翻滾了幾下。
——歐陽揚音已經死了?
他試著這麼說服自己,但心,卻猶如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