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常楓和岳凌樓返回幽河寨。
當然,除了常楓,沒人知道岳凌樓已經回來了。進寨的時候,他用一塊厚實的黑布包裹住頭和身體,臉垂得很低,藏在黑布的陰影里,沒人認得出來。本來他並不願意回水寨見紫坤,但仔細一想,才覺得自己除了見她以外,再無活路。
自己已經得到紫巽的風之力,雖然是迫不得已,但卻可以說是半個紫星宮的人了。無論是福是禍,總該有個了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盡愁應該還留在水寨,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點消息。如果不回水寨弄個明白,即使平安回到杭州城,只怕自己也會坐立不安。
抱著這種想法,當常楓說要帶他回寨時,岳凌樓並沒多做抵抗,就乖乖答應。
幽河寨總府面積不大,而紫星宮人則聚集在府邸偏西的一小塊地方。那里矗立著參天高樹,濃密——的樹蔭遮天避日。即使是大白天,依舊影影綽綽,和紫星宮詭異陰森的感覺倒是很相配。岳凌樓一邊走一邊想︰也許紫坤心性屬陰,所以才會喜歡這種陰森冷清的地方吧?
紫星宮這次入寨人數不多,加上常楓也就十人。他們守在紫坤的居室外面,面無表情。岳凌樓只瞥了他們幾眼,就感到寒氣逼人——這些人,真的不像活物!
常楓走上前去,低聲交待了幾句,便有人入內通報。
岳凌樓走近常楓,不安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常楓淡笑著什麼話也沒說,只幫他把那遮住頭頂的黑布拉得更低。岳凌樓明白,那是在告訴他不要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臉。不然,他回寨的消息一傳開,麻煩必將接踵而至。
過了一會兒,突然听見腳步聲從內屋傳來,岳凌樓以為是通報的人回來了。微微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卻在認出來人的身份後,差點叫出聲來!
——月搖光!怎麼會是他?!
察覺到那個裹在黑布中的人身體僵直了一下,月搖光笑眯眯地把一根手指放到唇邊,示意安靜。岳凌樓把頭垂得更低,五指緊緊縮攏,捏成拳頭,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
月搖光走到常楓身邊,耳語了幾句,但曖mei的眼神卻一刻也沒從岳凌樓身上移開。
岳凌樓雖沒再次抬頭,但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盯著自己的灼熱視線。總覺得月搖光的眼神有點嘲諷的意味,仿佛在說︰「當日我要救你,你拒絕。結果九死一生,差點送命,自討苦吃。」
最後一次見月搖光是在淅川河上,那是紫星宮入寨的前一天,自己被困在木船上,月搖光說可以救他走,但他卻拒絕了。後來,幽河寨人追來,燃起大火,自己差點葬身火海。事到如今,岳凌樓還真有些後悔當日拒絕月搖光的好意(?)。如果那天跟月搖光離開水寨的話,就沒有尹 的那場火,自己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很沒面子地找到紫星宮來。
月搖光跟常楓說了幾句話後,常楓回頭望了岳凌樓一眼,只身掀開帳子走入內室。岳凌樓見他獨自離開,有些驚慌,正想跟上去,卻被月搖光攔住去路。
「這里你還是不要亂闖,我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月搖光的言談舉止都挺有禮貌,但岳凌樓就是怎麼听怎麼不舒服,低聲道︰「你倒真是八面玲瓏,哪里都混得開。」
月搖光笑嘻嘻的說︰「八面倒談不上,不過應付水寨和紫星宮,應該是綽綽有余了。」說著,很有風度地左手一攤,要給岳凌樓引路。
岳凌樓心想︰紫坤在屋內,而月搖光又從那里出來。所以他現在做的一切,應該都是紫坤遵照的意思。思及此,縱使心里有百萬個不願意,還是只能乖乖跟著他走。畢竟,現在的水寨對他來說就像龍潭虎穴,如果沒有紫星宮做後盾,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必定又會惹上殺身之禍。
◆◇◆◇◆◇◆◇◆◇
另一方面,內屋里,常楓單腿跪地給紫坤行禮,但在眼角瞥到紫坤冷冷的表情後,立即低下頭來,知道事情不妙。剛才月搖光告訴給他兩句話︰一是『你不該回來這麼晚』,二是『她在里面等你,只等你一個』。
「你回來晚了……」紫坤微微起身,姿勢由臥變坐,雙腿軟軟彎曲在榻上。
常楓不敢抬頭,盯著地板道︰「因為我找到他時,他已經昏迷了太長時間,我怕立刻把他帶回來,他會中途昏迷。」
「所以,你就把他喂飽了再帶回來?」紫坤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很冷。
「屬下下次一定……」
「閉嘴。」
常楓話未說完就被紫坤輕聲打斷︰「沒有下次,一次都不行。你只能听我的話,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除了我的命令,你什麼都不需要知道——包括為其他什麼人的身體著想之類——鬼鴛,你是什麼時候學會了考慮其他人的身體狀況?難道他比我的命令還重要?」
「屬下不敢。」常楓立即解釋道,「因為主上一直這樣看中他,所以我才……」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冰冷的語言從紫坤唇邊吐出,連空氣都要凝滯了,「並且,我也警告過你,你不要對他有任何不該有的感情,不要逼我親手毀了你。」
聞言,常楓不禁打了個寒戰。還沒回過神來,只覺眼前一黑,全身血液仿佛都開始逆流。那些寄居在他身體里、控制了他一半神經的蠱蟲開始蠕動啃噬,每一寸皮膚都在抽痛,每一根血管都漲得快要爆炸。痛不欲生,這就是紫坤對他的懲罰!
「啊——!」的大叫一聲,常楓就已蜷縮在地。他的身體痙攣著,十指緊緊摳住手臂,衣服被絞作一團。手背上的筋絡清晰可見,就像要從皮膚上彈出來似的繃得極緊。細密的汗水涔涔滲出,沾濕了背部大片衣衫。
「鬼鴛……我的鬼鴛……」望著地上掙扎著打滾的常楓,紫坤竟吃吃地笑起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討厭背叛,特別是被我認為絕對不會背叛我的人背叛。听清楚了,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話,下次就是你的——死期。」
◆◇◆◇◆◇◆◇◆◇
岳凌樓的耳邊傳來常楓痛苦的低吼。
自從得到紫巽的力量後,他發現自己的听力變得有些不可思議,可以听見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對話。就像現在這樣,他跟著月搖光已經離開紫坤的居室幾百米遠,但依然可以清晰听見常楓痛苦的吼叫。
「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
月搖光的話從前面傳來,岳凌樓這才回過神來。
他們現在在一間小廂房內,房間很小,只擺放了幾件很簡單的家具,但是打掃干淨,看上去倒也整潔舒適。月搖光坐在圓木桌旁,兩只手指松松地提著茶杯晃來晃去,茶水也跟著朝一個方向旋轉。
他喝了一口茶,搖頭道︰「看來你是走神了。我剛才在問你,你是怎麼從火中死里逃生的?」
岳凌樓把頭撇開,冷冷道︰「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月搖光重復一遍,自嘲地一笑,嘆口氣無奈道,「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你這次回到水寨,難道打算投靠紫星宮?」
岳凌樓的眼角瞥向月搖光,嘴角一彎,笑道︰「怎麼?對你來說是個壞消息?你怕我揭穿你有二心啊?」
月搖光冷笑道︰「如果我怕,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我絕不允許那種會威脅到我的人在這世上繼續存活。」
聞言,岳凌樓的表情出現片刻的僵硬,他知道月搖光不是在開玩笑——他的確就是那種人。
「所以……」月搖光接著道,「如果你真入了紫星宮,對我來說,並不算個壞消息。但同時,也不算是個好消息——除非你是我的人。」
岳凌樓冷哼一聲道︰「往往自識過高的人,最後摔得最慘。」
月搖光搖頭道︰「這話雖然有些道理,但我從來不信。」
岳凌樓道︰「你信你會勝過紫星宮?」
月搖光注視著岳凌樓的臉,毫不謙虛地笑著點頭。
岳凌樓皺眉把臉撇開,冷聲道︰「可是我不信。」
「如果有一天你信了,是不是會乖乖投靠我?」
「等你有了那個本事,再來說這句話吧。」
話音一落,月搖光先是不說話,但突然就笑出聲來,「有點意思。你越是這樣冷言冷語,就越能激起我的斗志。以前,能激發我斗志的人只有天地琉華,可是他死了。但現在,只要看到你,听你一說話,就又能恢復以前的斗志——也許把你留在身邊,我的斗志就永遠不會消磨吧?」
說著,單手支起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坐在窗邊的岳凌樓看。
岳凌樓冷笑道︰「你當我是什麼?」
月搖光不急不徐道︰「我當你是有資格留在我身邊的人。」
岳凌樓轉頭望著他,雙眉皺得很緊,「你說話真的很奇怪。」
月搖光淡淡一笑,把茶杯放下,收起剛才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其實一點也不奇怪,我以為我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哦?」冷冷地應了一聲,興趣不大。
「岳凌樓你听好。如果你選擇留在西盡愁身邊,一輩子只有數不盡的麻煩;如果你選擇留在常楓身邊,也許會得到片刻安寧;但如果你要立于眾生之上,令人俯首下拜,得一世風光的話,就只能——選擇我。你不考慮一下?」
這句話令岳凌樓產生片刻的沉默,沉默過後,他皺眉嘆道︰「月搖光,看來你的臉皮真的已經厚到一定境界了……」
月搖光說得倒是理所當然︰「臉皮不厚怎麼靠得近你?」
岳凌樓臉色越來越差,竟冷冷逐客道︰「我累了。」
「好,那你就好好休息。」月搖光依舊笑著,不再多說,起身離開,走到門邊說,突然回頭道,「我還是那句話,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想通了,就可以來找我。我還是要你。」
說完,只听『 嗒』一聲,月搖光已經闔門離開。
但岳凌樓依舊直直坐在窗邊,坐了很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每次月搖光的話,總能在自己心里掀起巨浪,自己總是會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言語影響?也許這種人,真的會有那麼一天,能夠騰空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