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幽河寨里一片寂靜。除了風吹草動的聲音和偶爾的幾聲貓叫以外,什麼都听不見。但在宅子偏西的一間涼亭內,卻時而傳來斟酒的聲音。涼亭內只坐著一個人,就是月搖光。
還有兩天,新一輪的十三寨集會又將舉行,仿佛所有人都暗中下定決心——總寨主之位一定要有個結果!
現在的水寨,說是十三寨,其實也只剩下十二寨而已。其中的青神寨因為一場疫病,在一月前就被唐碧下令焚了,就連寨主天地嘯龍,也在烈火中化為焦土。後來,月搖光重新回到青神寨,建立北極教。目前雖沒什麼動靜,但依然是一股威脅水寨存亡的異端勢力。
沒有人知道月搖光要做什麼,也沒有人知道月搖光想做什麼。
就連他手下的沈開陽和庭閣都不知道。也許,唯一知道較多的人就是岳凌樓。因為月搖光曾經不只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勃勃的野心,也給他講過以前天地御月的故事——這個故事已經埋藏了很多年。
連月搖光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主動向外人提及。
一開始靠近岳凌樓,只是因為好奇而已。好奇的原因有很多,最初是因為天翔門而好奇,後來是因為西盡愁,再後來就是因為紫星宮。
岳凌樓……
每當念起這個名字,月搖光臉上總會出現一抹奇怪的笑容。現在想想,才終于承認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那只牙尖爪利的小野貓給吸引了。雖然他全身上沒有一點體貼溫順,但偶爾氣急了見人就咬的個性也挺可愛的。
難怪西盡愁會迷上他,現在月搖光終于有了切身體會。
月華如練,月光下月搖光對月獨酌。他淺色的衣衫薄薄一層貼在身上,皮膚和夜風一樣冰涼,長發從耳邊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表情因而顯得隱約模糊。
他無法入睡,只因為他對岳凌樓說了那些話。
他一直很討厭纏人的人,但現在,自己卻纏上了岳凌樓。雖然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看出西盡愁和岳凌樓之間有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正因為如此,兩人關系也必將有破裂的一天。
但那個時候的月搖光絕對想不到,自己竟也會插足到這場混亂的情感糾葛之中。
也許在以前,月搖光沒有充分的理由擊垮西盡愁。但是現在,『情敵』這個理由,應該已經非常充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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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雖然看似平靜,但在這份平靜之中,依然有很多人無法安然入睡。
月搖光是一個,他在為感情問題煩惱。而現在的幽河寨里,還有一個,他在為即將到來的十三寨集會煩惱。月色下,這個人行走在樹木的陰影中,腳步匆忙,也有些沉重。他走得很快,目標也很明確,不一會兒便來到目的地——陳凌安的房間。
站在門口,但敲門的手卻停留在半空,猶豫了好久,遲遲沒能落下。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爭,終于下定決心,『篤篤』的叩了幾下門。門內傳來陳凌安翻身的聲音,接著就是一聲不耐煩的吆喝,「誰啊?」
來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壓低聲音答道︰「是我。」
說出這兩個字時,他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仿佛在告訴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听到回話後,陳凌安一個激靈,驀然坐起,盯著那緊閉的門扉看了好久,頭腦產生瞬間的空白,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他做夢也想不到站在門外的是那個人!
陳凌安起身開門,有些輕蔑地望著來人道︰「首輔大人你深夜……」
「小少爺。」
蕭順低頭行了一禮,闔門進屋,朝房間中心的圓桌沖去。他迅速點燃蠟燭,還擅自斟了一碗清水,擱在桌上。這一切都發生在他進屋後的短短三秒鐘內,陳凌安根本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被蕭順硬拉到了桌邊。
「蕭順!你到底是……」
陳凌安皺眉吼道,甩開蕭順的手,顯得有些焦急。蕭順一直是站他大哥陳商南身邊的人,現在十三寨集會迫在眉睫。兩派勢力水火不容,他卻意外前來,實在出人意料。
「請恕屬下無禮!」
蕭順低著頭說,聲音依舊低沉。不給陳凌安發問的時間,只見他已經抓過陳凌安的手,黑暗之中什麼東西迅速閃了一下,陳凌安只覺指尖刺痛,一滴紅血已被擠了出來。叫都沒來得及叫,只听『滴答』一聲,那滴鮮紅的血珠落入碗中,濺起一些水花。
陳凌安愣住了,盯著碗內的那滴紅血,臉上出現片刻的呆滯——他依舊弄不懂蕭順為何這樣做。就在這時,碗中的水面突然再次泛起漣漪——又有一滴紅血滴入!
陳凌安驀然抬頭,只見蕭順的指尖出現一抹鮮紅——第二滴血竟是他的!
蕭順什麼都不說,只是面色沉重地盯著水碗看,那銳利如劍的視線,好像可以把水碗都盯出一個洞來。見他這副表情,那一刻,陳凌安竟也猜到了什麼,呆滯地低頭,視線重新落回碗中。水面的漣漪還沒有消失,兩滴紅血在晦暗的燭光顏色顯得有些烏青。
但漸漸的,陳凌安的嘴唇慢慢張開,抽如一口涼氣。他親眼目睹那兩滴鮮血在水中慢慢融和,慢慢融和……就在那兩滴血液突然融成一滴的時候,陳凌安的瞳孔驟然縮小!他後退一步,喃喃念叨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而蕭順卻沒有任何反應,還是盯著那碗慢慢變紅的水碗發呆。但眼中卻多了一份的無奈和苦痛,最後,他閉上了眼,輕輕搖著頭。
「可惡!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凌安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揪住蕭順的領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吼道,「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順一直閉著眼,此時此刻,他竟不敢再看陳凌安。
「你告訴我啊!」陳凌安揪住他的衣領狠狠地搖。
終于,蕭順這才慢慢睜眼,他望著陳凌安失去理智的眼瞳,沉聲道︰「陳凌安……」
幾乎同時,陳凌安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木桌上那碗相融的血水已經恢復原本的平靜,但在那份平靜之中,卻蘊含著怎麼樣的巨浪?就像此時蕭順的聲音一樣,雖然平靜,但暗藏著驚人的秘密。他就用這樣的聲音告訴陳凌安說︰「凌安……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根本就沒有資格跟你哥哥競爭總寨主之位……你連一點資格都沒有!你憑什麼去爭!」
「你說謊!」陳凌安揪住蕭順衣領的手又狠狠絞了幾圈,連手指的骨節都在咯咯作響。
蕭順依舊很平靜地告訴他︰「他可以不信我的話,但是——難道你還不信你自己身上流淌的血?!」
「不……不是這樣的……」
陳凌安搖著頭,松開手,不斷後退。驀然回頭,雙手撐在木桌上,那碗觸目驚心的血水在他眼中不斷晃動、不斷放大!最後竟變成一股洶涌的浪潮,劈頭蓋臉向他打開!
「啊——!」
他大叫一聲,竟打翻那碗血水,發瘋似的沖了出去。
「凌安!」蕭順雖然喊了一聲,但根本無濟于事,陳凌安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與此同時,百米之外的岳凌樓突然睜開了眼!
蕭順和陳凌安的對話,被夜風送到他的耳邊。他躺在床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這一切,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蕭順告訴陳凌安說——他沒有資格去做總寨主。
但究竟為什麼沒有資格?也許現在,只有四個人知道︰一是蕭順,二是陳凌安,三是蕭辰清,四是唐碧——這本就應該是,他們四人之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