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金秋,十月初一。
一年一度秋風勁,江天萬里霜。
長江上游,四川青神寨,幾日前紫星宮人已經抵達這里。然而今日,青神寨卻顯得更加熱鬧,只因荊希唯已率天翔門船隊靠岸。而且,也如同當初他和紫坤約定的那樣,運來滿滿十船的海鹽。
紫星宮盛情接待荊希唯一行人,設宴款待。
現在天翔門南北分立。南天翔以從前西堂鏢局勢力為基礎,以荊希唯為中心,在廣州自立一派。而北天翔,卻集合了其余三堂的力量,仍以賀家為中流砥柱,勢力盤踞在江南地區。
當初,水寨總寨主陳漸鴻死,十三寨內各派勢力明爭暗斗,激流暗涌。而岳凌樓傳書天翔門,說希望和他們做一筆生意,要求他們送來海鹽——海鹽浮冰。
這才引起荊希唯向賀峰借船一事。
其實那個時候,荊希唯就有另立天翔之心。
所以,水寨的事情漸漸落幕以後。他並沒有率領船隊回到杭州,而是南下去了廣州。在情川港,他本想逼死江城,沒想到江城死里逃生。不過好在江城並沒有引來千鴻一派的援兵,所以這幾個月下來,沒有受到干擾的南天翔,在廣州漸漸立穩了腳跟。
荊希唯派人打听過千鴻一派按兵不動的原因,得知對方不是不動,而是根本動不了。
因為那段時間,千鴻一派也是動蕩不堪。先是洛少軒拒捕,招惹了一批東廠人士;再是跟紫星宮扯上了牽連,被血洗了一遍,差點就滅門了。
千鴻一派對紫星宮一戰後,實力大大削弱,大不如前。
千鴻一派原班人馬已經損失殆盡,現在幫內殘存人士,不是屈服于紫星宮的,就是從紫星宮里填補過來的。所以名義上雖然有黎震這個幫主,但千鴻一派的一舉一動,卻要受紫星宮控制。
長留千鴻一派總舵府的紫星宮護法之一,紫坎,才是現在千鴻一派真正意義上的幫主。
席筵之上,荊希唯向紫坤談起這幾月間發生的事情,總是有些愁眉不展。
雖然他另立天翔門,是謀劃已久的事情,但真正做了以後,才陣陣後怕。荊希唯非常不安,只因他感覺到賀峰那邊正在慢慢聚集起一批厲害人物。而自己,卻顯得有些孤立無援,所以他才會重回水寨,希望可以從紫坤這里,得到一些幫助。
「呂宋船隊並沒有直接去京城,而是長時間停留在杭州。」
荊希唯說著,不由得輕輕蹙眉。
引領呂宋船隊北上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內閣首輔延惟中之子,延世蕃。而呂宋和延氏一行人,在杭州長期停留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北天翔門門主,賀峰的府宅。
不僅如此,緊隨呂宋船隊之後,又有一批奇怪的人物進入杭州城。
探子傳回來的消息令荊希唯大吃一驚,那批人竟是月搖光、青炎,以及耿奕!
月搖光現身杭州城,荊希唯並不意外,他吃驚的是失蹤長達一年之久的天翔門南堂堂主,也就是耿家大少爺的耿奕,竟然也奇跡般地回到杭州城,而且還和月搖光等人一起?!
據探子傳回消息,說月搖光、耿奕等人,經常出入賀府,但卻不知所謂何事。只知道經常和他們見面的人,不是賀峰,而是那名從呂宋遠道而來、暫住在賀府的國師。
「國師?」紫坤听到這里,不由產生某些猜測。
荊希唯隨即派人呈上一份卷軸,在紫坤面前慢慢展開。
那是一幅畫,畫中人全身紫衣,坐在榻上。年歲不大,但眉目間卻妖惑不堪,特別是眼角那顆淡紫的寶石,把他的神情點綴得格外邪氣。
紫坤直直盯著畫中之人,未曾眨眼,微微張嘴。表情驚中帶喜,喜中生悲,很難理解。
荊希唯道︰「這畫是探子送回來的,畫的就是那名呂宋國師。當初我看時也大吃一驚,因為這畫中之人,和祭司大人你……實在是太像了……」
不只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只不過畫中人眼角的寶石在左,而紫坤在右而已。
酒宴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就連琴聲也停了。氣氛驟然變冷,靜寂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幅畫上,連尹 和西盡愁也不例外。
沉默,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因為紫坤沒有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听到紫坤笑了起來。笑聲森冷低沉,而且時斷時續,听得在場不少人都冒出冷汗。而紫坤全然不覺,還是那樣詭異地笑著,捂住了臉,自言自語般道︰「是你,果然是你……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你回來了……我早就感覺到了……」
荊希唯听不懂,打斷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坤一擺手,示意把畫撤走,隨後又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終于開口對眾人道︰「實話相告,呂宋國師,不是外人,正是我的同胞弟弟,紫乾。二十多年前,他離開雲南,去了南洋。我萬萬沒有想到,二十年後,他竟以呂宋國師的身份,重新回到中土……」
說到這里,輕輕笑了起來,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
「我們是連體雙胞胎,生下來時,腳跟就連在一起,共用一根腳筋。無論去哪里,我們都在一起,無論哪條路,我們都一起走。我們就是一個整體,我和他,也真的心有靈犀……他想什麼我都知道,我想什麼他也都知道……無論何時何地,我們總是在一起……無論何時何地……」
紫坤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目光呆滯地望著地毯,緩緩繼續,「但是二十年前,他卻和我的意見產生分歧……這是我們從出生到現在,唯一的一次意見分歧……我們開始吵架,他很大聲地對我說話,但我也不肯退步,強迫他听我的……我們越吵越厲害,最後終于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我一氣之下……」
聲音戛然而止,紫坤好像有些說不下去,只見她捂住心口,輕輕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道︰「我一氣之下,抽刀向腳跟斬去,斬斷了我和他相連的腳筋……從此,我們不再連在一起,而是成為兩個獨立的個體……我把那唯一的腳筋留在他身上,自己從此不能行走……我對他說,從今以後,你想怎樣就怎樣,我們各自走各自的路,各自按各自的方法辦事,互不干涉……然後……」
慘然一笑,臉色已經蒼白,「然後……他就真的走了……當時只有兩名護法,還有慕容情,追隨著他……我那時也是氣急,所以沒有攔他……但是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系……我只知道他去了南洋……其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紫坤只說到這里,她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剛才的短短幾段話,她說得很慢,耗了不少時間,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打斷。在場所有人都默默听著,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乾坤二人,從前竟是連體姐弟?
西盡愁也是費了些勁,才接受這個事實。難怪紫坤不能行走,原來她的腿疾是在那個時候落下的。即使爭吵,但紫坤還是選擇把行走的機會,留給紫乾,自己的弟弟。這也就證明了,其實她對他的感情,依舊很深。
這時,只听荊希唯問紫坤道︰「那麼當初,你們是因為什麼事意見不合的呢?」
「這個……」
紫坤猶豫了一下,朝在場眾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們離席退避。讀懂她的意思後,眾人乖乖退下。不一會兒,廳堂里只被紫坤留下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其中包括荊希唯、尹 、陳綾安、陳曉卿,以及蕭辰清等人。
而西盡愁,隨著人流正要退出,卻突然被紫坤喊住。
「你也留下來吧,听一听,應該對你也有好處……」
紫坤輕輕一笑,頗有深意地望著西盡愁。
聞言,西盡愁也沒有客氣,乖乖留了下來。
反正剛才他也計劃著,即使紫坤不讓他留下,他也要想盡辦法偷听。現在對方讓他留下,也替他省去了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