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十八章

作者 ︰ youyu

時間已經是傍晚,江城救走尹  以後,把她安置在一間僻靜的客棧里。

客棧背街,即使是趕集的日子,人也不多,到了夜里就更為安靜。背後是一片樹林,環境清幽,算是一個療養的好地方。

此時尹  正躺在床上,只見她雙目緊閉,眉頭微蹙,喉嚨里時而會發出幾聲低低的申吟,像是在做一場噩夢。她臉頰泛紅,身體的溫度頗高,那是因為背後的刀傷而引起的低燒。

江城擰了一條濕巾,敷在尹  的額頭上。

他已經反反復復換了好幾次水,但尹  的低燒依舊沒有退下去。他不敢貿然去找大夫,因為尹  受的不是其他傷,而是刀傷。傷口雖然不深,但卻繁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意外,而是仇殺。江城怕自己口拙,解釋不清,反而弄巧成拙,招來什麼危險人物。

但現在尹  的情況好像越來越差,夢囈一般說出話來,像是『不……不要……』。

江城用濕巾擦了擦她通紅的臉,心痛地皺起了眉。

他不知道尹  究竟經歷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她究竟被怎樣的噩夢糾纏。但他看她皺眉,听她在夢里難受的申吟,就自己好像也和她做著同樣的噩夢,心痛非常。

但突然,尹  的眼皮微微顫動了幾下,竟慢慢抬了起來。線一般的眼縫慢慢睜大,黑色的瞳仁從眼縫中,透露出一絲淡淡的光。

——醒了!

江城一驚,急忙問道︰「好些了麼?」

尹  的眼楮又睜大了一點,望著江城的眼神也由最初的迷茫,漸漸清晰,像是認出了江城。

「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其他人呢?蕭辰清呢……」

「他已經死了。」

「是麼?」

她的聲音很輕,細若游絲,但卻還記得蕭辰清的事情,所以應該是清醒的,沒有大礙。

思及此,江城總算放心,嘆息著低低念了一聲︰「  ……」

「我怎麼會在這里?」尹  重復著剛才的問題,坐了起來,眼眸漸漸變得明亮。

「我帶你來的,你一直在昏迷,我不知道該把你送到哪兒去,就只有找了間客棧暫住下來。你想去哪里?等你燒退了,我帶你去!……」

江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中間頓也未頓,好像生怕被人打斷似的。

尹  望著他臉上緊張的表情,不由得苦笑一聲︰「暫時留在這里也好,因為……我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江城愣了愣,急忙追問︰「怎麼了?」

尹  搖搖頭,什麼也不回答。

「  ……」江城擔心地低呼著她的名字。

見尹  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低頭微微蹙眉,眼中無神,像是完全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江城就好像心如刀絞。

「一個多月前……」尹  突然開口,聲音幽幽的,很低,如果不仔細听,根本听不見她在說些什麼,「一個多月前……我在雲南遇見你,你受傷了,我給你療傷……但現在,輪到我受傷了,你又救了我……」

江城微微怔住,因為尹  的話,突然讓他想起一件事情。一個多月前,他被荊希唯所傷,帶著玉鴻翎到千鴻一派借兵,但中途遇到尹  。尹  從他手中騙走了玉鴻翎並且消失,直到現在,他們才又再次相見。

蕭辰清追殺尹  的時候,被江城撞見,其實這並不完全是意外。

因為當時賀峰已經下令,如果江城不能交出玉鴻翎,就把他逐出天翔門。所以無奈之下,他才會來紫星宮的駐地,希望能見尹  一面,把事情的原委詢問清楚。但誰料紫星宮駐地未到,他卻在樹林里踫見了尹  和蕭辰清,更可怕的是——蕭辰清居然想殺尹  !?

他抓住了蕭辰清的劍,但突然出現的月搖光,卻要了蕭辰清的命。

隨後江城帶著尹  離開,他听見岳凌樓在身後叫他站住,但他沒有回頭。

也許在一年前,他還是一個對岳凌樓惟命是從的人,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可以違背命令的。

因為有個很好的理由——他要保護尹  。

她受傷了,他要帶她離開,帶她到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不能站住,不能回頭,不能再去在意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情。

「  ……那個玉鴻翎……」

江城剛一開口,但話只說到一半,就只听尹  一聲低叫,微微蜷起身子,手按在背後,五官擰在一起,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麼了?」

江城急忙上前,把尹  的肩膀微微一轉,突然看見她背部一片刺眼的血紅,心髒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似的,皺眉道︰「是傷口裂開了……我馬上再幫你上藥……」

說著就沖到桌邊,一把抓過桌上的藥瓶。

但就在這時,身後又傳來尹  的聲音,「已經上過藥了?……」

淡淡的語氣,不像是疑問,也不像是陳述,更像是吃驚。尹  低頭望著自己的指間,她看到了淡淡的白色膏藥,嗅了嗅,認出那是止血的藥物。這指間的白色膏藥,是她剛剛從背上模下來的,現在她的整片後背,都已經涂上了這種白色的止血藥。

江城的動作驀然頓住,不知該回答什麼。

「是你給我上的藥?」尹  又問了一句,同樣是和剛才一樣的語氣。

這時,江城終于有了反應,喉嚨哽了哽,低聲答道︰「嗯……」

尹  背後劍傷若干,如果不趕緊止血,恐怕後果危險。但這里又找不到其他幫手,江城當然只有自己給尹  上藥。

「是麼?」尹  聞言,沒有多說什麼,沉默了。

但江城突然轉過身,生怕尹  誤會似的爭辨道︰「我發誓我沒有任何冒犯之意,只是為了救你!只是上藥而已!」

「沒有關系了……」尹  平靜地回答,望著江城的眼楮。

他們目光交匯的一瞬間,江城好像被凍住了。

因為從尹  的眼中,他感到一股冷得可怕的寒氣。

「已經……什麼都不重要了……」

尹  反復低喃著這句話,慢慢側身睡下,面朝牆壁,背對江城。

江城望著他,呆呆立在原地,不知該干什麼。

這時,尹  的聲音又低低響起,「江城哥……」

她叫了江城一聲,江城好像被雷擊中似的,一個激靈直起了背。

但尹  隨之而來的一句話,卻讓江城頭腦瞬間空白。

尹  說的是︰「我已經嫁人了……」

——嫁人了?!

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含意,良久以後,江城才明白過來。

「嫁人了……」

低低重復著這幾個字,江城發覺自己連一句祝賀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很難接受這個現實,很難想像尹  竟然已經……嫁人了?……

「八月初六的時候……」

尹  一直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用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慢慢說著,就好像在說一件和她沒有任何關系的事情。

「八月初六,我嫁給了陳綾安……其實我們在很早的時候,就訂下了婚約……那個時候我還在水寨,走投無路……但他卻是,唯一能讓我活下來的路……」

江城靜靜听著,沒有打斷。他已經漸漸可以感受到,尹  听似平靜的聲音里,究竟隱藏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其實我……」

「  !」

尹  還想再說,卻被江城大聲打斷。

「其實我……」

尹  說不出話,但卻哭了起來。面對牆壁,肩膀開始一陣一陣地抽動。

她好像做了很多錯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和陳綾安的婚約是錯,陳綾安救她是錯,陳曉卿的死也是錯,蕭辰清的死還是錯。

但這所有的錯誤,都已經變成定局,無法挽回……

「好好休息吧,  ……」

留下這句話,江城離開了房間。

他的心煩意亂,一點也不亞于尹  。

記憶好像又回到一年之前,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尹  ,還是一個喜歡亂發脾氣的丫頭,但轉眼之間……

好像很多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

江城闔門退出,但卻沒有走遠,他倚門板上。

听得見房間內,尹  抽泣的聲音。

他想推門闖進去,他想安慰他,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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