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就像把一塊巨石砸進平靜的池塘,剎那之間不安的水波就已擴散到所有人心中。遠道而來的客人愕然失色,十三堂主則帶著冷峻的表情面面相覷。
這時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有人在茶里有毒!」然後大堂內此起彼伏地響起大家的附和。剛才杜寶昌喝了一口茶就倒地身亡,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人下毒。
但是犯人究竟是誰?什麼人有膽子、有本領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害杜寶昌?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岳凌樓盯著腳邊慘死的杜寶昌,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萬萬沒有想到一場堂會竟變成了凶案。
江城也被嚇傻了,湊到岳凌樓耳邊小聲問道︰「公子,這下怎麼辦?」
不等岳凌樓回答,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激烈的叱喝︰「茶是你端給主老,肯定是你下的毒!」一個鷹鉤鼻、臉上有一道傷疤的中<年男人站出來,一把抓住沈賢的肩膀。
這一招凶猛得就像獵鷹捕食一樣,連岳凌樓看著都覺得痛,擔心沈賢的肩膀被他鐵器般的五指戳穿。
依舊跪在地上的沈賢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叫,拼命掙扎了幾下,但卻不是男人的對手。周圍的人又紛紛議論起來,有的附和,有的阻攔,但是卻無人可以主持大局。
就在這時,周海清緩緩放下杜寶昌的尸體站起來。他一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過去。這時周海清已經從震驚和悲痛之中恢復鎮定,他環視了眾人一圈,冷靜地對鷹鉤鼻說︰「楊堂主,剛才十三堂主每個人都踫過那杯茶,人人都月兌不了嫌疑。你若真想查出真凶,就留下來配合調查吧。」
岳凌樓看了那鷹鉤鼻一眼,心想十三堂主中只有一個姓楊的,那就是廣東分堂的堂主楊同善。近幾年他在遠離京師的廣東發展勢力,儼然已有想要自立門戶的野心了。他既是十三堂中實力最雄厚的一個,但同時也是最可怕的內患。
接下來,周海清令十三堂主全都留下來接受調查,又讓府中下人送走賓客,再收斂了杜寶昌的尸體。不愧是杜寶昌身前最信賴的人,他把一切都處理得井然有序。
眼看著一場盛會就這樣淒涼落幕,遠道而來的岳凌樓臉上全是遺憾掃興之色,只能打道回府。
周海清親自為岳凌樓和江城送行,三人一起來到後院馬車停放處,沒想到卻發現車軸斷了。周海清說大概是因為連日趕路,車軸在顛簸中損壞了。
岳凌樓無奈地嘆息道︰「我原本奉命要把長生蓮交給杜寶昌本人,沒想到還沒出手人就死了。現在想要帶著長生蓮回去,但是馬車又壞了……」
真不知道這到底是禍不單行的巧合,還是踏入了什麼圈套。
周海清說︰「馬車我會令人修好,公子不妨在這里多住幾日,也許情況會有所變化。」
變化?這個詞令岳凌樓心中漾起一絲迷惑。
他向周海清投去懷疑的目光,但是對方卻從容不迫地告辭了。
岳凌樓只感到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很奇怪,但卻模不到頭緒。
望著周海清離去的背影,岳凌樓輕笑一聲,對江城說︰「既然他有意留客,那我們不妨多住幾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會有什麼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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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寶昌之死迅速傳遍江湖,掀起悍然波濤,但是身處風暴中心的岳凌樓卻覺得一切平靜。他只知道周海清與十三堂主在現場徹查杜寶昌死因,但至于查出什麼沒有,岳凌樓這位客人就不知道了。
那晚他心中雖然疑慮重重,但不一會兒就熟睡過去。與杜寶昌素不相識的他對這場慘劇純粹只是好奇,既不激動也不氣憤,唯一令他耿耿于懷、不甘心的就是,當時他明明就在現場卻沒有發現一絲異常。究竟是凶手隱藏太深,還是另有隱情?
翌日清晨,岳凌樓在院子散步的時候遇見沈賢。
沈賢神情稍顯疲憊,大概昨晚徹夜未眠。十三堂中實力最強的堂主楊同善認定他為凶手,他的壓力可想而知。那麼他到底是不是真凶呢?岳凌樓正盯著他看,沒想到他也抬起頭來。
兩人隔著走廊欄桿和半個院子遙遙相望,沈賢禮貌地行了點頭禮,但是岳凌樓卻微微揚起唇角,走上前去奚落他道︰「沒想到沈堂主竟有閑情逸致游賞花園,是否已經洗清嫌疑了?」
如果換成別人,听到這句話後就算嘴上不頂撞,臉上也會露出慍色,但沈賢卻只是自嘲般的笑了笑說︰「只是偶爾經過而已,談不上是游賞。」
「你們還沒有找出凶手?」岳凌樓問。
沈賢搖頭說︰「茶杯、茶葉、水壺、水勺,就連地板、桌椅和門窗全都徹底檢查過,但卻沒有發現投毒的跡象。十三堂主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都彼此搜身檢查過,依舊找不出任何線索。現在不要說找出真凶了,就連干爹到底中的什麼毒都不知道……」說完又是一聲長嘆。
听到「干爹」兩字,岳凌樓不由抬起頭來。他只知道沈賢是杜寶昌的關門弟子,卻沒料到兩人的關系卻超過了一般師徒。沈賢看上去資質平平,昨天被楊同善抓住後沒有一絲反抗之力,杜寶昌到底為何倚重他?
想到這里,岳凌樓問道︰「能被杜寶昌收做弟子已是鳳毛麟角,你竟然還能拜他為干爹,難怪十三司中有人眼紅。」
楊同善昨天站出來指責沈賢是凶手,大概是因為積怨已久吧。
沈賢道︰「在下自知駑鈍平庸,能夠得到干爹賞識、晉升為堂主全都是天意。」
接著沈賢說出了自己的身世。他原本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母親去世後才來京師謀事,加入杜寶昌的鏢局。某次押鏢經過山林時遭遇悍匪,雙方人馬打得難分難解之時,他挺身而出替杜寶昌擋了一刀。從此以後就受到重用,破格擢升為堂主之一。但是由于他資歷尚淺又無大功,所以十三司中很多人都不服。
岳凌樓听到這里才明白,原來杜寶昌垂青沈賢是因為感動和報恩。這理由听似合理,但卻透著一絲古怪,因為似乎有悖于杜寶昌鐵血無情的江湖評價。
就在這時,杜府的一名下人匆匆忙忙地趕來稟告沈賢︰「沈堂主,楊堂主請你前去中堂商議大事。」
「大事?」沈賢揚了一下眉毛。旁邊岳凌樓心想大概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吧,然而那下人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倆都大吃一驚。
「听、听說是請十三堂主一起推選新主老。」
「什麼?」沈賢驚詫地叫了一聲,急忙同那下人一道趕去。岳凌樓反正閑著無聊,听說中堂那麼熱鬧,忍不住跟去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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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趕到中堂後,岳凌樓與下人停在門口,只有沈賢一人沖進去。他是最後一名到場的,其余十二名堂主早已就坐。
听到腳步聲後,十二名堂主的目光齊刷刷地向沈賢掃來,就連門外的岳凌樓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最令岳凌樓意外的是,堂內正中太師椅上坐的人居然是楊同善,而且沒有看到周海清的身影——看來今天這場推選新主老的大會正是楊同善一手策劃的。
沈賢直接沖到楊同善的面前質問︰「楊堂主,干爹慘遭毒害,真凶尚未查明,你卻忙著召集大家推選新堂主,是否太心急了?」
沈賢耿直剛硬的聲音傳遍整個房間,但是其他堂主全都悶不吭聲,竟沒有一個人支持他。話音一落,滿堂寂然,詭異的沉默令沈賢有種不祥的預感。
楊同善突然冷笑了一聲,說︰「正是因為真凶未明才要及時選出新主老主持大局。如若不然,只怕有人暗中包庇,令真凶遲遲不能正法。」
他的神情充滿自信,語氣中暗藏殺機,而且隱約有針對沈賢的意思。他話音剛落,剛才一聲不吭的堂主們才紛紛發表意見,表示群龍不能無首,應該早日選出主老。
看都這幅場景,沈賢立即意識到自己已被徹底孤立。他環視了眾人一圈,凜然的目光最後落到楊同善的臉上,說︰「看來你對新主老之位已是志在必得。」
楊同善輕蔑地哼一聲,不置可否。
沈賢又說︰「反正十三堂中已有十二堂听你指揮,推選新堂主是否有我在場對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們愛選誰就選誰吧。」說罷憤然拂袖離去。
現場竟沒有一個人阻攔,所有人都用冷漠的目送沈賢的背影離去。
當沈賢沖出中堂,在回廊上與岳凌樓擦肩而過時,岳凌樓忽然說出兩個字︰「站住。」
清淡的聲音猶如微風拂過,但卻蘊含著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拉住沈賢的腳,令他僵硬地停在原地。
岳凌樓回頭在沈賢耳邊道︰「他本來就懷疑你,如果讓他主持大局,只怕你會蒙受不白之冤。」
對于楊同善來說,杜寶昌到底被誰殺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他繼承主老之位統帥十三司。如果找不出真凶,楊同善就會制造一個真凶草草結案——而制造真凶的最好原料就是他早就嫉恨在心又沒有利用價值的沈賢。
這個道理沈賢自然也明白,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推選新主老的大會上浪費時間。凶猛的浪濤已經蓄勢向他撲來,如果再不作出反擊,只怕很快就有滅頂之災。
沉默片刻後,沈賢哀痛地說︰「……所以我的時間不多了,在他顛倒黑白之前,只有盡快找出真凶才能洗清我的嫌疑並慰藉干爹在天之靈。」
岳凌樓盯著他被惱怒和仇恨淹沒的眼瞳,遲遲沒有做聲。
正在沈賢感到疑惑,想要發問的時候,岳凌樓突然說了一句︰「你不是凶手。」美麗的唇角浮上一絲淺淺的笑意。他沒有任何證據,僅憑一種直覺。
「我當然不是凶手!」沈賢氣得皺起眉頭。
「事到如今,很多人都像楊同善一樣懷疑你。你不想讓唯一相信你不是凶手的人協助你查明真相麼?」岳凌樓指了指自己,唇邊的笑意透著幾分狡猾,顯得嫵媚動人。
沈賢狐疑地盯著岳凌樓,遲遲沒有做出回應。
岳凌樓看到沈賢的雙眉越壓越低,從容不迫地說︰「雖然你們查遍茶具和房間的每一個細節,但是還漏了一樣東西。」說著抬頭望著靈堂的方向。
「尸體,你們還沒有檢查過杜寶昌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