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周正通終于發話。他上前一把抓住朱老板的肩膀,這一招是他捉拿犯人時的標準動作。
房間中哭聲震天,朱老板被吵得頭暈目眩。他可憐巴巴地望了周正通一眼,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周捕快,我……我承認采菱的爺爺是我帶走的,但是,唉……事情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這樣……」
「不是這樣還是哪樣呀,老朱呀,我看錯你了,嗚嗚……」老板娘的哭聲越發悲愴起來,滔滔不絕地念叨著,「難怪你昨晚問我願不願意收留采菱的時候從頭到尾只提起采菱一個人,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到她爺爺呀……哎呀,原來你那時已經把她爺爺埋了呀……」
老板娘哭得肝腸寸斷,朱家圍觀的人全都過去安慰她。剩下的人都怨憤地瞪著朱老板,他們嘴上雖然不罵,但早就用目光把他殺千刀了。
听說爺爺被活埋了,受打擊最大的莫過于采菱。她軟軟地靠在床邊,身子搖搖晃晃,膝蓋用肉眼可以明顯看出來的頻率不斷打顫。要不是耿芸扶著她,她肯定也像老板娘那樣一**坐到地上就爬不起來了。
角落里的岳凌樓听到鬧嚷嚷的哭嚎聲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心里想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府啊……
就在這時,神情凝重的朱老板沉痛地嘆息一聲,說︰「我沒法跟你們解釋。要想知道真相,就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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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山上陰風陣陣,吹得人直打哆嗦。老板娘在兩名僕人的攙扶下艱難地上山,她一路走一路哭,片刻也沒停歇過。那一陣一陣的抽泣聲就像女鬼的哭噎,听得人毛骨悚然。前面是耿芸扶著采菱,采菱則是一副魂不附體、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再前面就是周正通和五名扛著鋤頭和鏟子的衙差。最前面是朱老板和岳凌樓。雖然朱老板親口承認埋了采菱的爺爺,但是岳凌樓總感到整件事情依然透著一絲古怪,令他無法釋懷。
朱老板把眾人帶到半山腰的一片雜樹林中,沿著獸道又走了大約一刻鐘,他停下來指著一個土包說︰「你們挖吧——」這里正是三天前他吩咐堂倌挖的那個土坑。坑已經被填平了,土還是新的,一看就知道剛填不久。
周正通立即命令手下把坑挖開。沒挖多久就看到泥土中露出衣服布料,就連只見過死者一次的岳凌樓都一眼認出那正是采菱爺爺穿的衣服。
周正通別開頭,痛苦地嘆了一口氣。原本他以為事情會有什麼轉機,但是現在看來,采菱的爺爺必死無疑了。負責挖土的衙差都憤怒地狠狠瞪了朱老板幾眼,小心翼翼地繼續挖掘。靜靜站在土坑邊的朱老板一直垂著頭他,一聲不吭地默默等待著他們把整具尸體挖出來。
不到一刻鐘,衙差們就從土坑中抬出一具全身上下裹滿泥巴的尸體。尸體穿著厚厚的冬衣,臉上還戴著面具——正是采菱的爺爺。
看到這幅畫面後,采菱猛地倒抽了一口氣,剛淒慘地喊了一聲「爺爺——」,連哭都沒有哭出來就昏倒在耿芸的懷中。看到眼前鐵證如山,老板娘又哭得幾乎昏死過去。
「朱老板,殺人償命,你知道你該有什麼下場吧。」周正通架起朱老板的胳膊。嫉惡如仇的他恨不得馬上就替采菱的爺爺報仇。
一直沒有反抗的朱老板這時突然嚷道︰「冤枉啊,周捕快,人不是我殺的!」
「人證物證俱在,你居然還敢狡辯!」周正通反擰過朱老板的手,一下就把他按在地上。
這時岳凌樓突然喊了一聲︰「等一下。」他快步走過去,蹲在尸體旁,猛地掀開尸體的袖子。下一個瞬間,就連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岳凌樓也被嚇呆了。
剎那間他無法理解出現在眼前的一幕——袖子下不是老人布滿皺紋的手腕,而是一截已經發黑的枯骨。並非是死者瘦得像是皮包骨一樣,而是真正的骨頭。沒有皮,沒有血,沒有肉,就僅僅只是一截骨頭而已。
岳凌樓立即把袖子卷起來,一直卷到手肘處,看到的還是骨頭。要不是因為衣服太厚,他真想一下把袖子拉到肩膀上去。這時旁邊的幾名衙差也驚呆了,驚呼著湊過來幫忙。他們七手八腳地解開尸體的扣子,扒開衣服,取下面具。最後「尸體」終于在眾人面前現出真容。
那根本不是尸體,至少不是剛死不久的新尸,而是一具完好無缺的人體骷髏!
從骷髏的顏色判斷,死者至少已經死去近十年了。如果朱老板是殺人凶手,短短一夜時間,尸體怎麼會變成骷髏呢?用什麼辦法才可以把尸體這麼快就變成枯骨?
「這是怎麼回事?」周正通把朱老板從地上拖起來叱問。
老板娘擦干眼淚,和其他朱家人一起圍上來,搶著要看個究竟。耿芸要照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采菱,只伸長脖子張望了幾眼,但因為骷髏周圍人太多,她什麼都看不見。幸好看不見,不然只怕她就要跟采菱躺到一塊兒了。
在周正通的追問下,朱老板終于說出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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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板收留了采菱後,一直非常同情這對四處流浪賣藝的祖孫,想盡可能地幫助他們。他見采菱每天背著爺爺上台表演很不方便,提出讓樓里的其他人幫忙背,但是被采菱拒絕了。他想帶采菱的爺爺去找大夫治病,也被采菱拒絕了。
朱老板每次好心好意地想幫忙,但結果卻總是踫一鼻子灰,後來他自己找了個理由解釋采菱的戒心︰采菱帶著身患重病的爺爺從小就被歧視,所以養成了不信任別人的性格。等她在這里多住一段時日,知道自己不是壞人,應該慢慢就會敞開心扉了。
可是就在五天前,朱老板經過采菱房間時,無意間從窗外看到采菱正在給爺爺洗腳。朱老板本來沒有留心,感慨著「真是一個孝順孫女」正要離開,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這一看差點把他嚇暈過去,只見踩在腳盆里的那兩只腳根本就不是腳,而是已經發黑的腿骨。
朱老板不敢相信,反復揉眼楮,仔細再看,但他把眼楮揉痛了看到的都是骨頭。這時朱老板還沒往最壞的方向想,只以為采菱的爺爺生病後小腿壞死,只剩骨頭了,但身體其他地方還是有肉的。
為了打消自己的疑慮,就在那天晚上,朱老板趁采菱睡熟後偷偷鑽進房間。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采菱爺爺的面具一看,毫不夸張地說,那一刻簡直把他嚇得屁滾尿流。
以前就听采菱說爺爺全身皮膚都爛掉了,所以朱老板已經做好看到一張腐爛面孔的心理準備,但是面具下根本就沒有人臉,而是一具頭骨!頭骨上黑漆漆的兩個眼楮洞直勾勾地盯著他,嚇得他拿著面具就往外跑。跑出十多米才停下來,「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漸漸冷靜下來後,朱老板才意識到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聯系起平時采菱不讓任何人踫她爺爺的反常戒心,朱老板終于產生一個最壞的猜測。
其實采菱的爺爺早就死了,而采菱卻一直把爺爺的骨頭當成爺爺帶在身邊。
靜靜地在院子里站了許久,朱老板終于鼓起勇氣重新返回房間,給骷髏戴好面具。
第二天,朱老板試探性地向采菱問起她爺爺的事情,想用委婉地方式告訴她應該讓爺爺入土為安。後來問著問著,朱老板驚訝地發現,原來采菱根本就不知道爺爺已經死了,她確信爺爺還活著,可以繼續跟她一起表演節目。她的神情十分認真,朱老板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這個殘忍的真相。就算說了,她也未必相信。常年與一具骷髏相處令她的精神狀態異于常人。
朱老板原本想直接把那具骷髏偷出來悄悄埋掉,所以才讓堂倌在山上挖下那個坑。但是采菱寸步不離爺爺,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動手。況且,如果突然有一個人在朱家失蹤,傳出去對香滿樓的名聲也不好。絞盡腦汁一番思索之後,朱老板總算想出一個辦法。
昨天清晨,他趁采菱還沒醒,在爺爺的臉上和身上潑了些豬血。采菱醒來後發現爺爺全身血跡,嚇得慘叫起來。朱老板裝作聞訊趕來的樣子,提出把爺爺送去治療。原本他想把爺爺送到大夫那里,讓大夫宣布爺爺已經死了,好讓采菱相信這個事實,誰料采菱說什麼都不去見大夫,堅持獨自照顧爺爺。朱老板勸不動她,只要由著她去。
昨天晚上,香滿樓打烊後,朱老板去房間探望采菱時發現已經她睡著了,于是把她抱到隔壁房間。然後朱老板狠了狠心,背著爺爺的骷髏背上山,把骷髏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
處理完骷髏後,朱老板放回朱家。一想到采菱一覺醒來,發現爺爺消失不見,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朱老板就覺得她很可憐,于是才與老婆商量,能不能一直把采菱收留在朱家,誰料卻令老婆醋意大發,跟他吵了一個晚上。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真相終于大白,其實朱老板不是凶手,而是一個好心想幫忙卻用了笨辦法的好人。
听完朱老板的話後,老板娘終于不哭了。她用噙著淚花的眼楮深情凝望著朱老板,愧疚地說︰「老朱,我錯怪你了……」其他人也都紛紛嘆息,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出人意料。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昏迷的采菱。等她醒來後,應該怎麼把真相告訴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