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站在家里的鏡子面前時,有一種被人整蠱了的強烈荒謬與惡心感。鏡中的自己平平扯動嘴角,這是他慣常的一個面部表情,雖然尖銳卻不突兀,帶著他極富個人風格的冷淡和蔑視。
然而現在,他卻從自己這個表情里感受到了一種靈異影片里特有的荒謬恐怖,因為這種充滿個人色彩的表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心智尚不健全的十歲孩童臉上。
鏡中的他,舉起手擰了擰瘦小的拳頭。二十歲的身體,憑空縮水了十年。又小又矮的身材,營養不良的蒼白臉色。這都和他記憶中十歲的自己沒有差別。不同的是,孩童特有的清澈眼珠子里,現在藏著了不一樣的眼神,如同蜷縮著一條沉靜而致命的蛇,泄露出一個成年人被歲月刻下的、無法完全隱藏的痕跡。
這就好像有人將一個二十歲的靈魂,放置進了他十歲的身體里。我是在做夢嗎?多年糟糕的生活經歷賦予了他冷靜,在事情未走向絕境前絕不動搖。他回身背靠在梳妝鏡上,目光轉回房間,一寸一寸地向前探尋,開始回憶之前寥寥半分鐘里發生的事情。
就在剛才,他準時的生物鐘叫醒了自己,因為低血壓的原因,他晃了晃腦袋,然後掀開被子,走下床,悠悠地走到鏡子前。這一切都沒有什麼異常。
等等。他直起身子,刻意地原地走了幾步。沒有異常,這本身也很異常。二十歲的成年人和十歲的兒童的身體在尺寸上是不相同的,視野的高度,走路的步距與幅度,身體的力量幅度,這些也因此不同。而在這間他生活了至少十年的房間里,任何一絲一毫的不同都很引起他的注意,然而剛才,直到照鏡子之前,他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的不同?
仿佛這具十歲的身體,正是他一直使用而無比熟悉的。他的手輕輕點在眉心上。如果不是二十歲的身體突然縮水成了十歲,那還有沒有另一種可能,他一直就是十歲的自己,只是腦子里突然多出了十年的記憶,讓他發生了錯亂,誤以為自己已經二十歲了。
他有些呲牙。是現在的自己在做夢,還是過去的自己在做夢?這真是一個能將人繞暈的疑問,他決定繞過自己,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看看究竟是他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十歲,還是外面的世界倒退了十年,這才是解決疑問的最好方法。
他走向窗戶前,身子下意識地往窗台後靠了靠,盡可能地將自己藏在牆後,避免窗外的人看見自己。小心謹慎的習慣背後,是無數次經歷遭遇的積澱。
然而當他看清了窗外的景象時,驚得再也顧不上其他了。上天真是對他開了一個玩笑。既不是十歲時居住街道的模樣,也不是二十歲時的。
朦朦朧朧的白色霧氣里,若隱若現的是從所未見的街道,從所未見的行人。還有從未謀面、卻似曾相識的各種生物。神將他塞進了十歲的身體里,又將他塞進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卻好似偏偏也將他居住了二十年的屋子也搬到了這個異世界來。
「拉魯」房間里突然響起了本不該出現的異響,那是極度注重居住環境安靜的他家不該出現的聲音。
他木然轉過頭,目光移動到了他的床上。他的床頭原本擺放著一只布女圭女圭,那是口袋妖怪中的拉魯拉絲,是他十七歲那年用自己的工資親手從漫展上淘回來的玩偶女圭女圭。
但現在,那只布女圭女圭如一頭真正的生物,正從他的被子中探出腦袋,打著哈欠,沖他發出寵物般的撒嬌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