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第13天
又到了中元節,今天的晚上小孩子是被警告不能出門的。
盡管據說亡魂是無法用肉眼看見的,但他們仍能對人類造成傷害。
他們受中元鎮的神秘力量指引,在今天晚上穿過我們的街頭,挨肩並足,前往中元塔,步入冥河。
而那些不願意歸去、執念深重的亡魂則會從這群體中掙月兌出來,變成幽靈系的精靈。
我雖然看不見亡魂,卻能听見窗戶和門不停地被敲響,這真是毛骨悚然的聲音,讓人不禁在腦海中勾勒那些存在于空氣中的不可見身影。
所幸今年我有露露陪著,今天晚上總不那麼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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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接近了中午,然而城鎮中的霧色依舊濃重,不見天日。
小武翻動那本日記本,按照上面的記錄,這個時段,他應該到一個被稱呼為檜婆婆的人那里領取一天的食物。
檜婆婆的屋子就在他家的附近,是一棟大而清冷的木式莊園,她是鎮上名望僅次于鎮長的人,負責接濟鎮上的孤寡鰥獨。
根據日記的描述,小武對她的印象是帶著親切而又崇敬的。
檜婆婆是一個很清冷的人,半輩子寡居,雖然接濟鎮上的弱勢群體,但卻也只保證他們的基本生存需要,對他們的生活卻是冷眼旁觀,因而弱勢群體們,在鎮上受到來自各個方面的欺壓,生活其實並不好過,但也不至于餓死。
檜婆婆對這孩子而言,就像半個家人一般的存在。其實口袋中心也有向鎮民發放救濟金,然而這卻似乎無法吸引鎮民,鎮民仍然更傾向檜婆婆。
咚咚咚。
小武輕輕敲動檜婆婆的家門,露露再次主動鑽進了精靈球中。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靠近過來,門打開了,是一個女人,檜婆婆是獨居,所以這個女人應該就是檜婆婆了。
小武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和他根據日記在心中臨摹的形象有沖突,檜婆婆應該是一個五六十歲左右的老女人,然而看她的相貌,更像一個三四十歲的嬌艷婦人,皮膚有些蒼白,但沒有皺紋,黑色的頭發用一個發箍套著,下眼皮涂著塊長條狀的紅色顏料,似乎是什麼特殊意義的象征裝飾,除此再沒其他妝容。
穿著則是一身日本巫女的服飾,上身白,藍。
在小武觀察檜婆婆的同時,檜婆婆也停頓了一會,上下端詳了一下他,這才淡淡地道。
「進來吧。」
「好。」
兩人進了屋,她頭也不回。
「坐一會吧,飯還沒煮熟。」
接著便自顧自地來到榻榻米上的小方桌前,一手支著頭,橫臥在榻榻米上,另一只手拿起一支長長的旱煙桿,自顧自地吞雲吐霧。
小武月兌了鞋,走到方桌前,別扭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四處探看。
桌上的收音機正放著略帶雜音的女聲慢歌,檜婆婆慵懶地半躺在那里,目光順著煙圈飄向渺渺不知名的所在。
明明穿著敬神的巫女服飾,動作卻滿是隨心所欲的放松。小武眼神微微收斂,不得不說,他有些欣賞這樣的氣質。如同時間流河里一朵靜靜的黑蓮,繁枝茂葉皆已順流而去,只剩一顆最干淨的蓮心還在河畔,浸透時俗。
「這個日子一年一度,我記得你似乎並不喜歡。昨晚睡得可好?」她又吐了口煙,輕慢地道。
「還行,昏昏沉沉。該來的總會來,時間從不接受人的求饒。」事實上,我的日子準確來說是從今天開始,我並沒有今天以前的記憶。「是嗎」她沉默。
「這個節日大概也是我能祭奠父母的唯一由頭了。」他嘗試接著日記上的記錄,將自己融入角色。
「你就快成年了,有什麼打算?」這個世界,十歲已經算是半個成年人了,有條件與志向的孩子已經能夠外出游歷了。
「也許會出去走走。」
「出去?外面的世界可並不美好,你能學到的和在這里的沒有任何區別。」盡管語氣依舊平淡,但他看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絲淡淡的冷笑。
「可是,出去看看,總是好的。」
「你會後悔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輕不可聞,更像是要說服她自己的喃喃自語。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去開門。」
小武站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是一個看上去五六十的老男人,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羽織,雙手兜在袖子里,站姿里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氣勢。
男人看一眼小武,眉頭一挑,直直走了進來。小武讓了讓身子,腦中快速對照,這個年紀,這種打扮,又有這樣的氣質,這個男人恐怕就是日記中提到的中元鎮的鎮長了。
「怎麼回事?他為什麼還在這里?」
鎮長進屋後沒有坐下,站在方桌前徑直問,小武站在遠處豎耳傾听。「也許安眠曲還不夠悅耳吧。」檜婆婆坐直了身子,回答鎮長。只是她的回答未免有些含糊,總感覺是一種隱喻。
「這個就是你一個晚上不間斷的催眠術和破滅之歌的成果?他還活生生地站在這里。」鎮長冷哼一聲。
「為了保持周圍的安靜,我始終用的是最低的頻率。也許,這也是他命不該絕,我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檜婆婆盯著鎮長。
「不行。必須斬草除根。殺了他。」鎮長不假思索。
小武原本以為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不該听的隱秘,但他很快醒悟過來,他自己似乎也是其中的當事人。他驀然盯向檜婆婆。檜婆婆神色變幻,終于也不再掩飾。
「他不過是一個資質平平的孩子,就算他以後知道了真相,又怎麼能和你作對?」
但鎮長如同鐵石般的神色告訴她一切都不可回旋。
小武的臉色同樣有些難看,被別人當著面毫不掩飾地討論自己的生死問題,可不是什麼好的感受。
他當機立斷,向後飛退,與此同時,拉魯拉絲已經從精靈球中顯形而出。檜婆婆輕嘆一口氣,伸出蒼白的手暫停了方桌上收音機的音樂。
悠悠的慢歌一停。
一個如女子般的淡紫色優雅影子自她身後浮現,一張女妖般的臉自尖角帽下抬起。那是一只夢魔。
「吼叫。」檜婆婆輕聲下令。
夢魔張開了嘴,一聲驚雷般的吼聲從那縴細的身軀中迸發出來,空氣中肉眼可見的圓圈狀波紋層層向小武襲來。小武只覺整個人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滿目暈眩。
露露悲鳴一聲,整個身子如同被一只大手擰住,不自然地蜷縮,被迫彈回了精靈球中。
「高音。」
他恍恍惚惚又听到這樣一句輕不可聞的聲音。
緊接著一股震蕩從耳道波及全身,他的耳朵已經分辨不出聲音了,只能感到那股震動長驅直入,如同尖銳的長劍,刺破了他的大腦。
他仰面倒下,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看見檜婆婆坐在原地,目光淡淡,夢魔如謝幕的歌者緩緩散去身影,而鎮長背對他站在原地,對一切充耳未聞,始終未回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