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第14天
生與死,究竟是什麼?
今天是中元大祭過後的第一天,清晨我走上街頭,前兩天時深濃得不見五指的霧氣如今卻不見一絲蹤影,死者們來也無蹤、去也無痕,很難想象昨天在這條街上有數不清的亡魂印下了無形的腳步。
鎮上又恢復往常那種漫不經心的氛圍,只是行人腳步間的回首盼視,似乎還能體會到一種狼藉的感覺。那大概就是生死同行中的違和與互斥吧。
當同齡人還在街上戲鬧和躺在父母懷里撒嬌時,我已經在思考這樣的問題。這樣說,並非我有早慧的優越之感,只是我比起他們對死有更多的體驗罷了。
我的父母,在我五歲的時候失蹤了,再也找不到他們了。听不見消息,也不會有希望。我想,這就是死的感覺吧。
心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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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中掙扎著醒來,大張開嘴,但他馬上用手捂住嘴,將即將噴涌而出的劇烈咳嗽壓抑在喉嚨里。他的謹慎得到了回報,這確實不像一個容許他發出聲響的環境。
他睜開眼,四處探尋,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半人高的空間,似乎他就在檜婆婆那間屋子地板的底下,薄薄的地板根本不能阻擋聲音的傳播。
他側耳傾听,上面有人的對話傳來。
「那麼高分貝的攻擊足以破壞一個孩子的腦神經了,他活不了了。」
「你不用擔心每年中元大祭總會發生意外,幾個失蹤人口不足為怪,不會有人產生疑問和怨言的,維持中元大祭是中元鎮人的天職和使命。」
「我不是哎,那些賞金獵人,卷土重來了嗎?」。
「哼,這些貪婪的家伙,五年前那一次,沒有打疼他們。明天,我一定會要他們好看!」
「上次我們已經撕破了臉皮,這一次,他們來者不善,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手段,你可一定要小心,這里畢竟是我們的家。」
「不過是被精靈聯盟追打的過街老鼠罷了,聯盟用了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法滲透進來,他們又能怎樣?以為偽裝外來移民住到這里幾年,這里就滲透成他們的了?」
「」
「可笑他們以為帶著孩子過來,就能偽裝成普通的移民,瞞過我的眼楮!最後還不是被我通通清理掉!中元鎮,中元大祭,還有那些幽靈精靈,通通不許他們染指!」鎮長似乎越講越氣,腳步聲噠噠,走了出去。
檜婆婆也跟在他的身後,出了門,屋里漸漸安靜了下來。
小武模出精靈球,輕松呼喊道。
「露露,沒事吧?」
「有點難受。但是瞬間移動還可以用十次。」露露被從精靈球中放了出來,她的精神很萎靡,盡管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小武逃跑的可行性,但她看上去昏昏沉沉,一出來就偎依到小武的懷里。
檜婆婆的夢魔顯然等級很高,哪怕只是吼叫這樣的技能,都足以讓露露這樣年幼的精靈遭到傷害。
小武抱住露露,沒有急著逃走,他躺在原地,黑暗的環境讓他的思想更加敏銳。
屋中兩人間的對話讓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之所穿越的前因已經很明顯了,昨天晚上,檜婆婆應該是利用催眠術的技能讓原來的丁言武和露露在家中早早地陷入沉睡,又用破滅之歌,不留痕跡地讓睡夢中丁言武死去。
這恐怕才給了他穿越的機會。而他們之所以加害小武的原因,他已經梳理出了脈絡。
在過去,有一股被稱作賞金獵人的勢力覬覦著中元大祭上的某些東西,而觸犯了排外的中元鎮人的利益,遭到了對方的反彈。賞金獵人硬的不成,就來軟的,他們派出人,假裝成希望落戶在中元鎮上的移民,借此滲透進中元鎮。
而小武的父母,就是企圖滲透進來的人,他們甚至真正地拖家帶口,將小武也帶了過來。可惜這次滲透是失敗的,中元鎮百無忌禁,竟趁他的父母外出,將他們謀害死。
也許是出于某些惻隱,五歲的小武被他們放過了,並且無知無覺地生活了五年之久,小武不知道父母的死因,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實並非中元鎮的原住民,也許不出意外,他會一直這樣被瞞在鼓里,與他的仇人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就在最近,賞金獵人企圖再次伸手,觸發到了中元鎮長那根敏感的神經,為絕後患,他們再次悄無聲息地舉起屠刀,殺死了小武。
也就是這之後的第二天清晨,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小武借尸復活,卻又再次?*??刈步?誦資值幕潮⑴ br />
「真是天意弄人啊。」小武苦笑地揉了揉腦門,腦袋里仍在隱隱作痛。檜婆婆顯然再次失手了,她以為小武已經死定了,拋進了地下室。
可也許是死過一次的人,連死神都嫌棄他了,他竟然又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當時那種劇痛的感覺,他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那麼,現在,他到底何去何從呢?中元鎮,顯然已經不能留了,鎮長和檜婆婆怎麼能容忍一個活生生的小武接二連三地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如果還有下一次,說不定就是粉身碎骨,再也沒有僥幸活命的余地了。
賞金獵人?他的父母被害五年,這個組織都沒有動靜。顯然這個組織根本不可信,他的父母甚至連炮灰都不如。
精靈聯盟?至少中元鎮的精靈中心是根本不可靠的,恐怕是擺設一般的存在。
報仇?檜婆婆為他上了一堂生動的課,當實力的差距到達一定程度,需要的只是堂堂正正的碾壓。
逃跑?他甚至無法在地圖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要往哪里跑。
他有些迷茫,從兜里拿出自己的手表,他昏迷了很久,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這個時段,已經是中元鎮居民開始休息的時段。
這時他耳朵一動,是門栓響動的聲音,有人要進屋了。但他沒有急著逃跑,他安撫露露,將她收回精靈球,閉上眼,恢復最開始的姿勢,安靜得仿佛黑暗中一具無知無覺的尸體。
這次進屋的人很多,腳步雜亂而頻繁,恐怕不下于十人。鎮長的聲音響起。
「今年的規矩不變。明晚六點開始,每個人謹守自己的方位,捕到的精靈統一上交到鎮子里,由我向外銷售,依照各自捕到精靈的資質好壞分成。」
「如果有發現敢私藏私賣的,就不要怪我和檜無情了。」
「還有,我收到消息,今年那些該死的賞金獵人又對我們中元鎮意圖不軌,我現在要布置一些預防」
鎮長的訓話還未結束,突然有人從外推門進來,慌忙道︰「鎮長,不好了,賞金獵人來了,是那個魔龍獵人,他出現了!」
「什麼?魔龍獵人?他竟然敢在鎮上現身?好大的膽子!」鎮長震怒,率領一干人跑出屋子。
小武呼了一聲,扭了扭筋骨,預感離開的機會已經到了,他喚出露露,瞬間移動,離開了地下室。
他出現附近一間房屋的屋頂上,伏子,將露露護在身下,探頭張望。
不遠處,鎮長一行人走出檜婆婆的屋子,在一個人的指點下一起看向鎮中央的燈塔。
小武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此時高空的霧氣不算濃厚,正巧可以看清燈塔那邊的情況。
燈塔上的頂端的燈台此時正盡忠職守地向遠方揮灑明亮的光輝,而燈台正上方的地方反而成為了最黑暗的地方,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而燈台的下方,還有一只龐大的生物盤踞在那里,在燈火的照耀下鱗角畢現。
那是一頭龍。霸主級的龐大體型,蜥蜴般修長的身軀,亮藍色的鱗片,還有血染一般的巨大雙翼。
小武認出了它,龍系與飛行系的口袋妖怪,暴蠑螈,又被稱為血翼飛龍的準神精靈。這條飛龍此時四肢緊扣在燈塔表面,倒攀在燈台下,一邊張開血盆大
嘴一邊將脖頸緩緩抬高,它的口中慢慢聚集著一股濃濃的光團,那光團越來越亮,與燈台上的光芒慢慢重合在了一起,成為夜幕中最亮的一點。盯向那邊的鎮長突然回頭揪住剛才報信的人,厲喝道︰「他在那里多久了。」
那人忙答道︰「將近五分鐘。」
鎮長臉色大變,吼道︰「該死,為什麼這麼慢才來通報?!注意,這是蓄力了五分鐘的破壞死光!」
于此同時,燈台下,暴蠑螈口中的光團已經濃烈到了極點,它深深吸了一口氣,光團縮入喉口,整個天空為之一暗。
下一刻,比燈塔耀眼十倍的光芒迸發而出,小武眼睜睜看著那個閃耀的光點拉伸成一道粗長的光柱,轟擊向鎮長所在的那塊地方。小武目瞪口呆,猛地俯身抱頭。
與檜婆婆的夢魔的「高音」技能不遑多讓的巨大轟鳴,以及效果夸張無數倍的暴風雨般的洗禮,飛濺的泥土如同雨下,甚至將小武所在的這處屋頂覆蓋了一層泥層。
不知過了多久,小武和露露慢慢從泥土里鑽出腦袋時,不遠處檜婆婆的房屋已經消失了,地表都被巨大的沖擊波掀了幾層,好不容易好轉的天氣再次布滿漫天的煙塵。
遠處燈塔上,承受了巨大的後坐力,燈台上布滿了裂紋,燈光已然熄滅,整座城鎮都因此一暗。
而那條暴蠑螈依舊靜靜攀在那里,一動不動,鱗片喪失了光彩,一片灰暗,整只精靈如同燈塔上的一座石像。
然而僅過了半分鐘,這座雕像又再次活了過來,猶如黑暗默片染上了彩色,它的鱗片慢慢恢復鮮活的色澤,搖頭擺腦,竟已經從釋放那可怕的破壞死光的後遺癥中恢復了過來,載上燈台上的那人,振翼揚長而去。
而這邊,面目全非的泥地上,一個個土包破裂,精靈們護著他們的主人爬了出來。鎮長走出泥地,身上一塵未染,然而他臉色卻黑得嚇人,死死看向那邊。
片刻後,他咬牙切齒,一拳打在地上,塵泥四濺。
「該死,燈塔被毀了!」對方的目的根本不是他們這群人,對方明白這樣的攻擊遠不足以全滅他們,所以對方選擇了先毀掉鎮上最大最重要的光源。
而且對方的做法更聰明的是,在利用破壞死光特有的強大後坐力將燈台的基座震碎,讓燈塔短時間喪失了恢復可能的同時,以破壞死光攔住了這邊,獲得了從容離去的時間。
而趁著中元人咬牙切齒的時候,小武和露露對望一眼,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瞬間移動後的再次出現是在城鎮邊緣的一處房頂上,前方就是中元鎮的邊界,小武向外遠眺,外邊就是無盡的茂密森林,和隱藏在其中的不可知黑暗。
露露看向小武。「小武,我們要逃了嗎?」。
小武沉吟了一會。
「不逃了,我們不逃。」
小武模了模露露的腦袋,露露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一天的時間,我們能逃多遠?明天就是中元大祭,到時四面八方的亡魂都要涌過來,野外恐怕更加危險。」小武向她解釋道。
露露沒有再說話,然而臉上卻露出了憂慮的表情。她一向對主人百依百順,然而這只聰慧的小精靈心中卻也有自己的考量,明日的中元鎮,恐怕要卷入一片亂局之中,弱小的他們如果繼續停留,恐怕會卷入兩方勢力角力的磨盤之中,反而更加危險。
小武看出她心中的顧慮,抱起她,與她一同看向遠方的森林。
「露露,生活的經歷教會了我兩件事--最卑微的忍受,還有最勇敢的反擊。如果生活忘了為我們留下活路,那麼我們就勇敢地去開闢一條。」
像條喪家犬一樣可憐地逃走,多少有些不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