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同行
「苑姐苑姐~」
小女孩抱著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精靈,蹦蹦跳跳,赤腳跑過青磚的小路,在花田的小屋外停下,踮起腳尖,空出一只手扶著窗戶的木框,仰頭喊著窗里的苑。
「花子姐姐找你!」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像剔透水珠一樣滴落在窗台的花上,「是自己偷跑出去玩的花子姐姐喔!」
苑微微抬起手中的灑水壺,避免灑出的水珠濺到女孩抵在窗沿的小小臉蛋。
「花子姐姐向墨兒發郵件了嗎?」。
「不是的,是毽子棉毽子棉!」女孩笑臉退後幾步,獻寶似捧起手中的毽子棉,毽子棉晃了晃手中的棉球,向苑打招呼。
苑當然也早就看見女孩一路抱跑來的毽子棉了,但沒想到一直只是通過族人向她傳遞消息的花子會親筆寫信給她。她微笑放下灑壺,接過女孩從窗外遞來的毽子棉。
毽子棉微微低頭,用頭頂的棉球蹭了蹭苑的臉,示意里面有東西。
苑伸手撥開球上的棉花,將藏在里面的信封拿了出來。
打開信封,苑慢慢讀起信里的內容。
「寫了什麼呀?花子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窗外的小女孩問。
「唔,你花子姐姐並沒有說喔,她讓我把她落在家里的花種子寄給她。」苑將信看了三遍,確認沒有什麼遺漏後,將信重新收回信封,輕輕嗅了一下信封上的淡淡香味後,彎腰將信封遞給了一旁蹲在地上的妙蛙種子。
妙蛙種子張嘴一口接下信封,鼓動腮幫咀嚼起來。
「桂樹?」苑問。
妙蛙種子砸吧了一下嘴,點點腦袋。
以桂樹為原料特制的木漿紙,吃起來像一種口味清甜的餅干。
「他們在東南那邊嗎」苑根據桂樹在神奧上的生長分布,大致地推斷著花子他們所在的方位。
那還是花子五歲的時候,苑帶著花子一起發明的小玩意,改進造紙法來制作可以食用的紙張,本來只是苑為了培養花子的發明興趣與能力而一起完成的玩鬧式實驗,卻沒想到有一天,這竟還能成為一種隱蔽的諜報傳遞手段。
苑繞過窗台,走出屋子,將毽子棉重新遞給女孩。
「走,墨兒,去幫你花子姐姐寄東西。」
兩人向鎮中走去。
抱起來輕輕的毽子棉像搖槳一樣揮動雙手,輕易帶著小女孩飄離地面,跟上苑的步伐,一路走進鎮中。
鎮子後方都是族人的住宅,並沒有太多游客,與幾個正要外出務農的族人打了招呼,兩人走進了一間屋子中。
這是花子的爸媽過去特意為花子蓋的小屋,因為花子總是喜歡搗鼓各種各樣的東西,為了預防居家走動時不小心將花子各種精細的研究成果破壞,她的爸媽特意在主宅旁邊為她另蓋了一間實驗用的小屋。
花子離開得匆忙,這里的東西一直是苑在打理和保養,最近,小武他們托人帶回了一批特別的妙蛙種子,雖然花田那邊的屋子因為風向的原因花粉並不濃郁,但苑以防萬一,還是將這些身體不好的妙蛙種子安置在了離花田更遠的這邊。
這些是當初搜查隊在雪山上解救出的妙蛙種子,因為雪崩和地震的緣故無論山民還是切鋒人都無暇照料這些精靈,因此曼尼奇死後,這些精靈最後被小武接手,並秘密送回了苑族,拜托給了主力精靈就是妙蛙種子的苑。
苑那只名為「虎」的妙蛙種子叫喊了兩聲,小屋外別院里的妙蛙種子們便蹦蹦跳跳地聚攏了過來。
苑蹲身檢查妙蛙種子們的情況,小女孩也跟著蹲下探看,對于這些外表遠比一般漂亮得多的妙蛙種子女孩並沒有表現太多的喜愛,只是模模這個、抱抱那個,表達自己的親近。
正是能漸漸分辨黑白的懵懂年紀,她不僅看見了這些各種美麗花卉果實表面的美麗,也能看到果實下那些妙蛙種子仍有些萎靡的精神狀況。
最鮮艷的花朵和最腐爛的泥土,在他們眼里同種同源。
稍微檢查了一下妙蛙種子們,發現沒什麼大礙後,苑與女孩走進了屋子。
里面滿是各種瓶瓶罐罐,有許多仍在生長的花花草草。
將花草都搬上窗台曬了一會太陽後,苑從中挑出了一盆花。
一盆紅艷異常的異種罌粟。
之所以說它是異種,因為它雖然外表更像罌粟,但也同樣包涵大王花的基因。
它看起來是花,但仔細看似乎正有著呼吸般的輕微開合蠕動,像動物一樣有明顯的肢體動作。
而即像植物又像動物的生物,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統稱,草系精靈。
普通的花朵無法識別相互的信息素,因此無法雜交。
但花子巧妙地避開了尋常植物的生殖隔離。
霸王花,植物界的植物大王花在精靈中的「近親」正是霸王花。
從霸王花頭頂的花朵來看,恐怕霸王花正是大王花在自然進化中的一道分支。
大王花本身是無睫無根也無葉的腐生植物,它們也許與妙蛙種子、派拉斯那樣的精靈一樣與宿主相互選擇,最終造就了霸王花這樣的精靈。
利用精靈同蛋群皆可繁殖的強大基因識別能力,花子將霸王花的花粉授入罌粟花中,最後誕下了這柱奇異的植物。
既有罌粟花的麻醉成分,也具有大王花的寄生特性。
是的,「寄生」。
盡管無論是頭頂的植物還是它們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本質上的都是精靈「自己」的一部分,但苑先天更傾向的是動物性的那一部分,所以有了她的妙蛙種子和美麗花。而花子一直以來有意無意所靠攏的方向,遵循的則是植物的習性。
「苑姐苑姐,這個是什麼花?」女孩也能分辨這株花與普通罌粟的不同。
苑輕輕撥開罌粟的嬌艷花瓣,捻住它的枝干,將它連同土壤慢慢從花盆中拔起。
在確保花朵存活的情況下,苑將花朵封裝好。
「這呀,是一把還不完整的鑰匙,通往的也許是一條坎坷的路。」
她這樣說,語氣里似乎藏著淡淡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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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呢,她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家,也許,還要很久很久吧。」
「哦」女孩應了一聲。
苑將花朵系在毽子棉身上,收回目光,苑發現身旁的女孩有些失落,她蹲,模了模女孩的臉。
「怎麼了,墨兒?」
「花子姐姐說過會教我編花籃的,可是她又自己跑了。」女孩有些委屈地抓了抓苑的衣袖,在小小女孩的心里,苑之鎮就已經是她的全世界,花子出走的行為無疑就像逃跑了一樣。
在你的心里,不論身在哪里,這里也仍是世界的中心嗎。
苑摩挲著女孩的臉,心里愣愣想著,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你的花子姐姐啊,她所走的是遵循心願所選擇的道路,她想追逐的也正是她心中最想要的。墨兒。」
「嗯。」
她用額頭抵住女孩的額頭,用微笑而又認真的表情。
「你要記住,無論以後你身在哪里,我們苑族的女孩,都是最美的女孩。」
耳尖被苑溫柔的聲音環繞,女孩毫無猶豫地點下頭,盡管她仍未明白苑族人因什麼而驕傲,也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去想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苑族人的驕傲不需要理由,只因他們生長在同一片土地與陽光之下,永遠都是自己的主人。
「走吧墨兒,到花田那邊去。以後,苑姐來教你編花籃。」苑站起身,微笑伸出手。
看著那只放在她掌心上的小小的手,苑恍惚看見五年前的另一個女孩,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讓自己帶到她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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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之市的邊緣森林,有一座隱蔽于公園圍欄後方的地下入口。
如今小武與花子正在安達與被捕的諾斯智囊帶路下,身在其中。
這里是諾斯最為隱秘的實驗室,除了幾位不明真相的工作人員外,只被諾斯與他的這位智囊所知。
小武和花子現在正站在諾斯的女兒所使用的維生裝置前,仰望著那個漂浮在裝置營養液中的休眠女孩。
過早的成熟讓這個女孩看起來年紀更加成熟,赤luo的身體已經開始顯現誘人的曲線。
但無論小武還是花子眼中都沒有太多的波動。
如果說情感與都是身體為了過得更好而在激素作用下產生的願望與呼喚,那他們毫無疑問都是忤主逆命的叛逆者。
「諾斯顧著自己的生活,之前對這孩子別說管教,連關照都很少,所以等發現問題的時候,已經是幾乎絕癥的狀態了。之後他開始後悔,但那些時間也僅是足夠他為自己的孩子築造了這座活死人的墳墓。」那個智囊在一旁低聲道。
小武和花子仔細看著那個女孩,她的頭發為了彰顯叛逆,甚至染成了花花綠綠的雜亂顏色,那徹底損傷了她的發根,讓她即便睡了三年,長發也並未回黑。
「真的要這樣做嗎?其實讓她活下來也並不會如何吧,其他人就算以後知道了事情也已成定局。」不知是在為自己加分還是真的日久生情,智囊這樣說。
花子和小武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
他們都不是拘于禮教的人,對各種惡勢力出手尚能有說得過去的借口,但生活混亂卻不是致死的理由,對這樣一個本質無害的女孩他們真的能下手嗎。
花子冷著臉,將手伸向了維生裝置前的操作台,開始將維生裝置上各種系統的電源開始一一關閉。
獨立供電的健康檢查裝置開始發出刺耳的警報與耀眼的紅光,裝置中的女孩開始出現痙攣,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花子仰頭看著,眼神毫無波動,手上有些遲緩,但還是不停歇地繼續著。
看著花子手上遲疑的動作,小武嘆息一聲,伸出手抓住了花子的手腕。
花子霍然轉頭與他對視,只有他能看見她眼角微微的泛紅,與仍然堅定的目光。
小武對她微笑,將她一把拉開。
而自己卻走到了操作台前。
「讓我來吧。」
裝置在刺耳的警報中被一一關閉,營養液被慢慢放空,女孩躺倒在其中。
安達與智囊打開維生槽的玻璃檢查,安達搖搖頭。
「沒有死。」
他們想要將這個女孩轉移,但轉移本身相當危險,稍有意外就有會殺死她,但他們還是執行了轉移,唯一能與他們堅決的行動相抗爭的,只有女孩自己的運氣。
所幸她並沒有死。
「將她移到百代市,會有人跟著你的。」小武說。
智囊與安達點頭。
看著智囊也稍微有些遲緩的動作,小武接著說︰「看起來你暫時也不用死了。」
智囊一滯,對他苦笑︰「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是一直以來負責對女孩維生看護的人,如果想要將女孩轉移到其他地方,經驗豐富的他是最好的看護員。
這個曾經筆伐切鋒的聰明人,他今後的生死,也將吊在女孩垂危的一生之上。
回到地面,與在外等待的拳歌相視點頭,將一件東西交給花子後,拳歌與人將提心吊膽的智囊與女孩帶上一輛甘良藥店的貨車後離開。
目送貨車遠去的安達嘆了口氣,「走足的成員也並非一出生就是生啖人肉的惡魔,他們都是在一小步一小步的退讓中逐漸墮落的,人們就算能預見遙遠未來的惡劣也仍會不斷寬容自己而不是斷然止步,就像惡人們就算會喟嘆自己善良的過去也依舊不會想去改變。」
「單純的殺死他們無濟于事,那只會讓更多的人失業與崩潰。」小武說。
「我明白,所以我才會跟著你們,但願你們做著這個單純的夢,永遠不要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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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緣之市,小武與露露一起在一位藝術家那里完成了最後的課業。
因為能與精靈相互配合,因此這門課程得以速成。
以華麗大賽聞名的緣之市雲集了各種藝術相關的從業者,小武通過安達幸運找來的這位老師,是一位刺青師,這位老師甚至連臉上都有精靈圖案的紋面,據說是從豐緣古老部族湊巧了緣之市求道的女性刺青師。
完成課業後,小武與前去接毽子棉的花子匯合,首先來到了野外,將拳歌遞給她的包裹打開,首先是幾顆精靈球,諾斯的另外兩只主力精靈,赫拉克羅斯(NO.214)與蜈蚣王(NO.545)。
這兩只精靈在另外諾斯的一座研究所中,被最好的膳食供養著,被拳歌打倒後帶了過來
諾斯之前趕去切鋒,為了隱匿行蹤沒有乘坐汽車,正是因此只攜帶三只能飛行的蟲精靈,以乘坐快速抵達切鋒。
而另一邊,小武則從包裹拿出了一個數據存儲器。
將其連接上一台斷開網絡的便攜電腦,小武打開了文件夾里的圖片。
這是小旭辛苦爬上現在仍大雪封山的雪山,拍下的照片。
小旭將被山藏埋起來的諾斯遺體重新挖了出來。
因為低溫遺體依舊保存完好,山藏只是把諾斯隨意地埋在村旁的積雪里,打算將村莊里的垃圾清出後再一起燒掉。
那時戰斗諾斯穿著厚實衣服沒有發現,後來花子調查後再讓小旭重回山上,褪下諾斯的外衣才發現,諾斯的身上有著相當出名的紋身。
一條異常猙獰的蜈蚣王紋身,如龍一般盤踞在他的上身,環繞他的前胸後背,最後蟲頭作勢欲咬在他的心髒位置。
他的這身紋身非常出名,在外人眼里一直被當做諾斯的象征,據說是諾斯祖輩傳下的傳統紋飾,按小武的刺青老師的說法,刺青選擇的圖案是非常有講究的,隨意在身上刺下的圖案,就像精靈一樣,如果主人不能「鎮住」,不僅不會帶來好運,還會反噬其主。
現在看來,諾斯的命似乎也並不夠硬。
小武將諾斯的蜈蚣王放出來後與照片仔細比對後,兩人重新回到城市,他們在精靈迷俱樂部旁一家著名的旅館訂了房間。
花子坐在房間的地板上,與小武將之前準備的各種材料一一擺好。
小武再次翻動著那些拍得相當仔細的照片,微微嘆了口氣。
「其實,讓我去也是可以的。」
「你也沒試過吧?你能保證你的變身能時刻維持嗎?萬一緊急時刻用不上了呢,少廢話了,快點吧。」
兩人坐在地板上,花子背對著小武,慢慢褪下了上衣。
她將黑發撩到胸前,露出光滑後背與脖頸。
小武用左手觸模花子的背,慢慢感受皮膚下肌肉與骨骼的輪廓。
「真的要這樣嗎?一旦走上這條路,就再難回去了。」
「你都可以,我憑什麼不行?」花子背對著他,反問。
小武再次輕嘆,拿起一旁的刀筆,沾上花子親手制成的果漿顏料。
黑火與念力捻在鋒利的刀尖,讓顏料輕輕旋轉。
他提起筆,在花子的背上刺下。
花子悶哼一聲,向後伸手,抓住小武的腿,深深用勁。
小武忍著痛,在念力的校正下,從後背到前胸,一筆一劃,刻下烙印。
花子掩著胸,按住自己的心口,忍受著皮膚上的腫脹與刺痛,盡可能不讓胸膛劇烈起伏影響小武的筆觸。
「好了。」小武說。
花子連忙轉過身,忍著痛,「頭發,快點!」
小武有些遲疑,「有了這個就沒有必要再加上頭發了吧。」
花子沒有說話,只是向後伸手又狠狠地拍了他一下。
小武撩起花子黑黑的長發,用念力攝起顏料,有些恍惚。
這頭長發花子究竟有多愛惜,和她一路旅行的小武再清楚不過,在切鋒時她甚至全程帶著絨帽愛惜著自己的頭發。
如果不是他,花子本來的路應該是怎樣的呢。
既繼承了苑族女子的嫻熟手藝與潑辣,又有著自己性格的少女,偶爾會自憐自己的陰暗,偶爾會興致盎然地研究自己喜歡的東西。
興致不高的時候冷著臉絕不對人笑臉相迎,高興的時候就會燦爛的笑盡情地耍自己的小性子。
這樣的美麗女孩,也許更該在無數人的憧憬中過著幸福的生活。
而當初,如果苑族真的因為花子的出賣而沒落,出走的花子也許會背著一生的負罪感,在某個無名的地方隱姓埋名,默默孤老吧。
那現在呢,被他的存在所影響,花子又將走向哪里。
小武將顏料慢慢涂抹在她的黑發上,看著手掌下少女的頭發與人生,慢慢變幻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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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小武站在緣之市的城市邊緣,眺望著遠處市內繁華的景象。
良久。
「武哥。」背後傳來聲音。
小武回頭,看見阿雪站在他的身後。
小武點點頭,沒有多說,帶著她,一同向北面的市郊走去。
從一開始,他們就一直保持著聯系。
借助安達交給阿雪的那個竊听圖鑒。
阿雪連自己身處何方都會時常忘記,又怎麼可能自己找到路。
小武借阿雪調動著喬伊和阿曉,最後才選好了合適的地形抓住了幕後的狐狸們。
喬伊當時也正是察覺到阿雪屢屢逃月兌的異常,才會將那份調查到的資料交給小武。
而現在他應該履行自己的責任了。
從喬伊手中,從走足那里,從狐狸那里,匯聚了所有消息,他們終于替阿雪找到了最後的真相。
阿雪曾經的家,以及她的哥哥。
他們向著荒野走去,周圍的草木越來越旺盛,離城市越來越遠。
阿雪不禁擰緊了拳頭。
她也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麼。
明明已經多半不記得了,也許小武不提醒,哪一天她就會將那些事徹底忘記,包括她曾經謹記的哥哥。
明明就這樣忘掉說不定會更好,但小武還是將她帶到了這里。
也許,重新記起這里,將是對過去最後的告別。
她雖然沒有記憶,卻並不算太傻,她也明白,想在這里找到她的哥哥,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越過草木,眼前漸漸開闊。
那邊是一片連綿的殘垣斷壁。
無人看護的房屋被精靈佔據,被破壞成了適合精靈進出的形狀。
這里,大概就是她與哥哥曾經成長的地方。
她跟著小武,茫然地看著這一切,本以為它們會變得熟悉起來,卻依舊無法從記憶里找到一絲痕跡。
只是那些房屋的輪廓,能夠讓她偶爾勾勒與想象出,自己與哥哥在期間奔跑的景象。
某一瞬間她听見自己的笑聲,霍然回頭,卻什麼也抓不住。
這不是一個特別大的院子,他們正走向盡頭。
不出所料,阿雪沒有看到自己的哥哥。
答案其實早可以想到,走到這里,這一切就算結束了吧。
她在心中這樣想。
小武的聲音慢慢響動,在安靜的廢墟間回蕩,廢墟里稍有響動,似乎有正在休息的精靈听見了聲響。
「阿雪,壞人總是顯得強大,而好人又顯得軟弱,一個壞人,也許就可以傷害十個好人,讓壞人看起來總是要比好人多得多。」
「但就是因為壞人總是比好人多得太多,我們才更應該珍惜那些好人。」
「我明白。」阿雪握了握手中的刀,回應了一聲,過去就此斬斷,從今以後,就讓她放棄思考,做他手中的刀吧。
可是對方,又給了她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其實你的哥哥,某種意義上並沒有死。」
本以為自己會風輕雲淡,可她的心還是開始猛烈跳動。
「也許你不記得了,最初我們在雪地里撿到你的時候,你的身邊守著兩只幽靈精靈。」
「飄飄球和雪童子。」
「我們通過飄飄球的夢境讀取了它的記憶,了解到那時確實有一個人在臨終前拜托它照顧你。而根據走足那邊的記錄,他們撿到了一個小男孩的遺體。」
「遺體?」阿雪機械地復述。
「在某種意義上,他還活著。」小武看向阿雪,似乎有一種答案藏在他的眼楮里,不忍說出口。
阿雪的瞳孔漸漸放大。
還沒有死,她的身邊只跟著兩只精靈,幽靈精靈。
「不對」她猛地月兌口,發現聲音突然無比嘶啞。
「雪妖女,只有雌性的雪童子才可以進化!」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本以為已經忘記的進化常識,突然浮現腦海。
但小武冷酷搖頭,割斷了她最後的僥幸。
「你應該看我的變身的過程,我也曾再三問過阿曉的媽媽,幽靈憑執念而生,為了它們的執念它們可以改變一切」他吞咽了一下,「包括自己的性別。」
怎麼會怎樣。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小武,然後慢慢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精靈球。
本以為已經消失的人卻一直默默守候在自己的身邊,為了幫助自己,甚至變成了這幅模樣,變成了那樣一只冰冷得無法靠近的精靈。
而她自己,也已然帶著他,一起變成了劊子手。
她渾身開始顫抖。
她本明知追逐不到而刻意去追逐一番的,原來一直就在身邊。
她雙手顫抖,向那個精靈球伸去。
可精靈球卻沒有絲毫的反應。
比告別更難的是面對。
她與「她」都沒做好用現在的姿態面對對方的準備。
小武站在前方,他抬頭望天,不敢向後看。
今天的天空格外晴朗。
他感覺她顫抖抓住他的褲腿,不顧煙塵滿地,猛地跪地,臉緊緊地抵在他的腿側,那種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不斷傳導過來,他只能側過臉,用手按著她的腦袋。
周圍廢墟里的精靈一只只走出,好奇地看著儀態盡失的人類。
而她顫抖的臉被淚水淹沒,大腦與心髒一陣陣地抽痛,讓她發出痛苦的嘶嚎,像是在撿回失去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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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的召集令,通過組織內部的各種渠道,傳遞到了每一個高級成員的手里。
在緣之市的南面郊外,走足的高級成員們在一處隱蔽的山坡下聚集。
十名中級訓練家,還有五名高級訓練家。
這些不僅自身具有實力的訓練家同樣是各個行業的佼佼者,從不斷的行業輸送營養,充當著諾斯的走卒。
他們明顯在等著什麼人,一個等待得有些不耐煩的高級訓練家開始發話。
「首領到底是怎麼想的?切鋒也是我們花了大代價才搞下的,怎麼貿然就交給一個新人接手,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安達?」
安達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不能說,待會你就見到了,你會大吃一驚的。」
高級訓練家露出不爽的表情,「少故弄玄虛,你以為我猜不到?多半就是大小姐,大小姐幾年前我們也是見過的,我可不信閉關兩年,她就能成長到足夠掌管一個城市的地步,就算要培養繼承人,可也別矯枉過正。」
安達依舊搖頭,「待會你就知道了。」
高級訓練家嘖了一聲,還想說什麼,但敏銳地听見了不遠傳來的輕微風聲,與其他人一起迅速回頭。
諾斯並沒有來,來的只有一名少女。
依稀是記憶中的模樣,滿頭奇異顏色的頭發,但出乎意料,那副漂亮的臉蛋搭配著那頭發有股奇異的美感。
暗紅、暗紫、暗藍、暗綠種種的色層在發絲間逐層分散,像是暗色調的虹彩。
黑色長褲與黑色長袍,左手腕帶著一串瓖著罌粟花的花鏈。
滿臉寒霜的少女跳下沙漠飛龍,沒有打算向眾人打招呼的樣子,看樣子像打算徑直從眾人間越過,走向對面的山坡上,那是平時諾斯所站的位置。
幾乎立刻大部分人就皺起了眉頭,就算是首領的大小姐,也不能這樣踐踏元老們的尊嚴,幾乎一瞬間,幾位高級訓練家就交換了眼神,打算讓這位不知好歹的大小姐吃吃灰。
一瞬間,幾位高級訓練家共同出手,他們拿出了最強的精靈,確保給對方足夠的顏色,又能游刃有余地不重傷對方。
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少女如同早已預料,冰冷的臉上,露出了譏笑。
像是融化的冰川下,露出了極寒的深海。
在場幾乎沒人看清,黑色長袍在精靈的包圍間紛飛,兩只精靈顯出身影,利刀般的花瓣將大部分精靈擊飛,更有一道長長的身影盤旋奔出,狂暴地用身軀掃飛幾只精靈後,逼近了帶頭的那名高級訓練家,探嘴一咬,將對方的胳膊扯下。
高級訓練家慘叫翻滾出去,而其他人,不禁寒立。
那只精靈,分明是諾斯最強的蜈蚣王,它明顯狀態不對,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它頭上的一支角上,一朵罌粟正纏住它的腦袋慢慢吐息,散發著令人迷醉的香氣。
「自從嘗過父親後,它似乎喜歡上了這種味道。」
少女背對著眾人,輕笑著向山坡頂端走去,這一次,听著少女令人發寒的話語,再沒有人敢動手。
少女的左手腕上有著同樣的罌粟花環,顯然是她控制了諾斯的精靈。
在幾名高級訓練家的圍攻下少女並非全身而退,但她的代價也僅是那一瞬之間被劃得破爛的斗篷。
這時有寒風吹過,正在向著山坡頂走去的少女,破爛的斗篷與暗虹的長發揚起,露出了她的後背。
在遠處注目的安達,都不得喟嘆少女那一瞬間的風采,有誰能想到,她會是人們印象里那些面朝黃土的苑族人。
揚起的斗篷之下,露出了少女只穿著運動裹胸的大片後背。
暗紅的蜈蚣刺青從背脊的尾椎升起,繞過前月復與胸,在右肩上環繞攀爬,最後咬在右手腕的碗口,尖利的牙與角栩栩如生。
最猙獰的刺青與迷幻的發色,是最叛逆的自我,還有遮住所有感情的面具。
她索性將長袍整塊撕下,站定在山坡頂端,回過身張開雙臂,俯瞰一切。
虹色的發在風中像是振動的蝶翼。
她嘴角勾起冷酷的微笑,像是身上那條再猙獰的蜈蚣,也纏繞不住的鳳蝶。
「螻蟻們,我是你們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