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相互攙扶著走遠了,小店後面的屋門打開又關上,直到再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到了這時蕭雪這才是算听明白了,可听明白之後心中反而更不是滋味。酸酸的,澀澀的,既有對他們的心疼也有對他們的羨慕,心疼老人的時間就永遠的停在了大兒子去世的那一年,羨慕他們一老一少在這種地方也能如此相守不離。
這里方圓百里荒無人煙,一年四季太陽毒辣又少雨,幾十年前村里所有的村民都搬走了而店老頭卻仍舊堅持著留在這里,留在這里守著那片讓他養活著一家人的沙漠和那死在沙漠中的大兒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店老頭的頭發越來越白腿腳也越來越不利索,而他的小兒子卻漸漸地長大了,擔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沒有名利的爭奪也沒有相互間的勾心斗角,有的只是父與子間的愛,深深的愛,濃切的愛,讓蕭雪一看見就忍不住為之感慨。
這種愛是蕭雪渴望的,她從小生在帝王家又在十幾歲的時候隨著師父去四處游歷,未能體會與父皇的這種天倫之樂。而對于洛奈來說則是不懂的,他失去了許多兒時的記憶也不知道兒時的自己與父親的關系究竟如何,他既不渴望也沒有被感動,只是喝飽了茶水後閉眼休息了,完全沒有受到他們的影響。
應該是將店老頭安頓好了吧,蕭雪看到年輕小伙子費力的提著一大桶水在給外面的馬喂水。他的手撫模著馬背,馬腦袋,還不時動動馬的耳朵,嘴里笑呵呵的說著什麼,白淨的臉上滿是幸福之色。
蕭雪看著他笑自己也跟著咧起了嘴角,當意識到自己的在跟著他笑時她臉上露出尷尬之色,卻也在下一秒轉為了釋懷,看一眼仍舊閉眼假寐的洛奈後舒心的笑了。
他朝著這邊走來了,外面的陽光太過毒辣,照的他此時的小臉紅撲撲的,就跟煮熟的番茄一樣。
他登上台階一抬頭就看到蕭雪正看著自己呢,本就泛紅的小臉更染上一層羞意,雙手糾結在一起壯著膽子跟蕭雪搭話,「不知客官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呀?」
能到這種地方來受罪的大多是些蒙古國的商販,只是他們都是身寬體圓的,臉被風吹日曬的又糙又黑,不像她長的這麼漂亮。
「聖朝城里來。」蕭雪沒有絲毫猶豫的就說出了自己來的地方,似乎還對他敢主動和自己說話感到吃驚呢。
「聖朝啊,這可是很遠的地方吶。」一听到這兩個字他的眼珠子都亮了,又湊近蕭雪問她,「那你們得趕了好長的路才到這里來吧。」
蕭雪略一挑眉仔細想了想,「八個時辰。」從昨夜馬不停蹄的趕路一直到現在,應該是差不多八個時辰了。
「才八個時辰?」這下他的嘴又撅起來了,叉著腰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說︰「父親又騙我,他還說聖朝離這里很遠呢不讓我去。」
「你的父親沒有騙你,聖朝覆蓋的地面很廣,有許多的城鎮和附屬國度,只是城里恰好離著這個地方比較近而已。」蕭雪耐心的跟他解釋。
「這樣啊。」他的嘴仍舊撅著,似是還在對父親的專制感到難過。
「嗯。」
其實就算是城里離著這里也不近,約莫一千公里的路程按照正常人的趕路方式的話也需要三天的時間才能趕完全程,只是她和洛奈在趕路的時候都卯著勁兒的沖,誰也不服誰才會在短短的八個時辰內來到了這個地方。當然,這事她是不會說出來的,更何況另一個當事人就在這里。
就在這時洛奈的眼楮緩緩睜開了,那上面因長時間未得睡眠而布滿了血絲,卻仍舊深邃又有神。
「吵醒你了?」蕭雪朝外面望望,又看著他略顯疲憊的臉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心疼之意,「若是困的話就再趴著睡會兒吧,我們一會兒再走。」
洛奈站起身看一眼外面的天氣,雖是下午三時的時間了太陽卻仍舊高高的掛在正空中沒有絲毫要退下去的意思。外面那兩匹拴在木樁上的馬中間滾著一個被踢倒的水桶,地下濕了一片,想來它們是已經喝過水了。
洛奈轉頭看著店家,「你們這里可有提供旅人住宿的地方嗎?」。
听到他們要在這里住宿,年輕小伙子急忙應和著說︰「有,不過到這里平日里來的大多是一些粗漢子,客房也就是一間能容納幾十人的大間,可能要委屈二位合住一屋了。」
「嗯,可以。」這種地方還能有個提供住宿的小店就不錯了,洛奈並不覺的這有什麼委屈的。他轉頭看向蕭雪詢問她的意思,「你覺得呢。」
「這樣也好,正好我也有些累了,那我們明天一早再動身。」
「好,那我現在就立馬去給二位收拾屋子去,二位可以隨我來。」可能是好些天這里都沒有一個外人的影子了,一听到他們兩個說要住宿年輕小伙兒就非常高興,嘴角一揚起來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就露了出來,健康又可愛。
「小伙子你怎麼稱呼啊?」見他這麼高興,蕭雪又不由自主的隨著他揚起了笑臉。
要說有些人就是有這麼一種魔力,他們一笑就讓身旁之人也感覺全世界的花都開了,情緒都隨著他在轉變。顯然眼前這個小伙子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搔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說,「嘿嘿,二位就叫我淳兒就行。」
「蠢兒?」洛奈皺眉。哪個父親能為自己的兒子取這樣一個名字,蠢兒,是害怕生出來的孩子太聰明呢還是想讓孩子蠢一點。
蕭雪听到這個名字也沒忍住笑了起來,淳兒一見她笑就知道她肯定是誤會了,急忙解釋,「不是啦,是淳兒,澆淳散樸的淳,不是愚蠢的蠢啦!」
洛奈見他這般急切解釋的樣子也忍不住嘴角微微揚起,他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笑起來能這麼好看的男人,他的臉嗖的一下就更紅了,怕他們再笑話自己,他假裝生氣的撅起小嘴。
其實說起來這兩位大哥哥和大姐姐他是從一見到就很喜歡的,而當听到他們說要留宿在此時心里就更是欣喜了,因為這樣他就可以趁著吃晚飯的時候問他們一些關于聖朝的事了。
這里處于聖朝,蒙古和女真三國的邊界,一般來說邊界位置最是炙手可熱了,三國都搶著要。可這種說法在這里卻行不通了,一直處于哪里都不管哪里都不要的尷尬地位。
他曾多次听那些來自各國的商販們說起聖朝這個地方,他們說那里絢爛的煙花,說那里高聳入雲的城樓,說那里皇室住的金碧輝煌的宮殿,還說那里好玩的,好吃的,說的他好幾次做夢都會夢到它。
可他卻只能夢到一堵寫著聖朝二字的城牆,里面的東西他什麼都看不到,甚至就連夢里的那塊寫著聖朝二字的牌匾都像是用自己店外的木塊削成的,那兩個字也像自己的潦草筆跡,難看至極。
他沒有辦法想象他們口里說的煙花的絢爛,那究竟是該有多絢爛才能讓那些明明喝著茶的商販們像是在喝著酒似的滿臉陶醉。他也沒有辦法想象他們口中說的那高聳入雲的城樓,高的都伸到雲里去了的樓該是有多高呀,怎麼建起來的呢,是神仙幫他們建造的嗎?更讓他沒有辦法想象的是那皇帝住的金碧輝煌的宮殿,那真的是用黃金做的嗎,可那得花多少銀子啊。
他沒有辦法想象。
他從小就跟著父母和哥哥生活在這里沒有出去過,唯一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那片死亡沙漠的盡頭,再遠了他就真的沒去過了。
其實他對聖朝這個地方心生向往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也是最主要的一個,那就是他的母親就是到了聖朝去了啊!
他九歲那年,他的母親終于忍受不住這里的艱苦獨自一人離開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母親去了哪里,父親說母親死了,病死的,再也不會回來了。而他卻從不相信母親死了這話,母親那麼美麗,那麼健康,怎麼會病死了呢,他不相信。
終于在一天晚上父親喝了那些商販留下來的酒後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母親還活著,她沒有死,只是到了另一個更能讓她活的快樂的地方去了。聖朝,就是個能讓她活的更快樂的地方。
「二位客官快隨我來看看房間吧。」一邊說著淳兒就轉身先走了。此時的他又想起了自己美麗的母親,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母親為了自己的快樂拋棄淳兒了,母親不管淳兒了。
雖然他總是勸自己要體諒母親,可這種想法還是會在他沒有準備的時候突然襲上來,讓他在沒有絲毫抵御能力的時候被重重擊倒,眼淚在這張水女敕的小臉上決堤。
「他怎麼了?」蕭雪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可能是被你剛剛的嘲笑傷了自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