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耳旁的風聲越來越大,戚子風揚站在那里分毫未動,而跪著的高邑已有些撐不住,身子微微顫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有一股如火般灼熱的氣息在體內亂竄,不一會兒卻又變得冰冷,凍得他連牙齒也在顫抖著。
幸好,在高邑去往鬼門關之前,戚子風揚先發現他的異樣。
戚子風揚從懷中拿出藥瓶,將里頭最後一顆藥取出,隔空拋給高邑。
高邑接這顆藥時已經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雙手將藥丸喂進口中,囫圇著吞下去,過了一會兒終將那四竄的氣息壓了下去。
這解藥效力愈發強大,可高邑體內的毒也越積越深,他自己能感覺到,恐怕過不了多久,那藥便再也無法壓制著自身散發出的毒。
戚子風揚更是清楚,今日給高邑的,已是最後一顆藥,下一個月,便只能讓高邑自身自滅。
他也不在乎,一個月後,也該是高邑的死期了吧。
戚子風揚閉眼,深吸一口氣後,朝高邑揮揮手,「你回去吧。」
夜越來越深,戚子風揚獨自在這樹林里呆到天邊現出魚肚白來,方轉身回去。
離開這里,也就意味著,他的心中有了決定。
雖不知那決定是對或是錯,可……這是眼下最為萬全之策。
回客棧時,青墨早已醒了。
沒有茗薇在身邊服侍著,她的一切都略顯邋遢,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髻,臉上清清爽爽不施粉黛,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更小一些,惹人心疼。
戚子風揚推門前,特地將呼吸調整的平緩些,看上去神態自若。
他將手中的包子放到桌上,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沒有胃口,可還是需要吃一點補充能量,不能把自己身子累垮了。」
青墨一點不餓,不願浪費時間在吃東西上,她一把推開桌上的包子,雙眼直直盯著戚子風揚,仿佛要從他眼神中盯出某種真相來。
奇怪,戚子風揚竟也覺得被盯得有幾分心慌,閃爍著想要躲開。
青墨並不給他閃躲的機會,目光繼續咄咄逼人,今日必要得到個結果才肯罷休,否則即便是需要粉身碎骨,她也會去闖。
已經只身一人到此地步,還需有何顧慮呢。
「戚公子,你對我說一句實話,如今的安府,可還有救?若有救,我該如何去做?」
青墨周身散發著一種與她年紀嚴重不符的沉著,仿佛是早已歷盡世事滄桑,看透生死。
這樣的沉著讓人覺得有些可怕,戚子風揚很是擔心,怕今後的青墨會走入一條沒有出口的死路,將自己圈在里頭。
此刻的沉默是灼熱的,表面的陰冷下藏著一顆顆跳動著的不安分因子。
青墨默默低下頭,肩也緊縮著,這樣的姿勢將她身體里的困倦與絕望展露無疑,與眼神中的沉著全然不符。
戚子風揚突然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轉了回來,看向青墨時,有一絲猶豫。
那個計謀究竟是否是一良策,誰也無法預料。
停頓好一會兒,他終于開口,面露難色,「如今……要想解決安府眼前的危機,唯有一法……」他注視青墨,良久,再無下文。
那透著冰冷的言語並未給青墨帶來希望,反而更像是泥濘中的水藻,糾纏著將她一路下墜。
又是一聲長嘆,戚子風揚手掌模索著,將青墨的手整個握在手中,接著道︰「唯有一法……你進宮去。」
那一霎,青墨失神已久的眼楮噗的一明,裝滿驚訝,「什麼?入宮?」
這是什麼主意,那個宮廷一直是個巨大的牢籠,只能進無法出,一舉一動都被無數人盯在眼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如此一個可怕的地方,戚子風揚要自己如何進去?
「對,進宮。」戚子風揚語氣堅定,「下月初六,父皇要宣告天下,為大哥選妃,所有適齡女子皆可入宮面聖,一旦入選,便能晉升皇子妃,待大哥成為太子之日,那個正室,自然也就順理成章的登上太子妃之位。」
听著他這嚴肅的言語,青墨的眼楮越瞪越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讓我進宮,成為太子妃?」
「是。」戚子風揚輕輕吐出這個字,毫不費力。
呵。
青墨突然笑了出來,那笑聲冰冷,將這段時日來所有經歷過的委屈與恐懼全都從這笑聲中釋放,她的心猛然空了,瞬間荒涼。
為了掩飾心中瞬間的悲傷,青墨起身,背過身子去,卻因動作太大,後背磕在桌子一角,疼得她一縮。
本以為共患難後,你早已懂我的心。
本以為即便不說出口,我們也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如今,在我最為絕望與世界分離之時,本以為你可成為我的依靠帶我飛入雲霄逃離世事的骯髒。
卻不曾想,你竟讓我打破城牆,踏進更混沌的天地中,成為另一個男子的女人。
青墨最後一絲笑凝在臉上,眼楮一酸,早沒了淚水,只剩心底的情緒無限翻涌著。
後背突然一陣暖意襲來,那觸感真實的心跳聲越走越近。
戚子風揚從後頭抱住了她,言語短促而堅定,「只有你進宮,咱們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青墨覺得耳邊有風呼呼而過,將他這句話吹散飄遠,她不解,進宮成了太子妃,那與他便是隔了一整個銀河的距離,怎可能有機會在一起。
知曉青墨的疑惑,戚子風揚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些,將青墨整個人圈進自己懷中,解釋道︰「若你在宮外,背負著安氏的罪名,可能再無翻身之機,可若是你進宮,我也在宮中,我們每日均可相見,這樣不是很好嗎?」。
青墨像得到了某種暗示,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若自己以安氏之女的身份存在這這個世界上,便是最低賤的下等人,配不上他這個二皇子,可若自己進了宮,有了太子妃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皇室之人。
可太子妃與二皇子,如此不堪的關系若泄露出去,豈不是引火燒身?
青墨又是一聲冷笑,「若我進了宮,你打算如何瞞天過海與我在一起?難不成你那個父皇與你那個大哥都是不長腦子的蠢貨嗎?」。
心里很是悲憤,青墨已是口無遮攔。
但戚子風揚卻完全不在意似的,這些計劃在他心中已醞釀許久,此刻不過是行動的第一步,除了緊張外,還有一種目的終于達成的暢快感。
「只要你我配合,助我登上皇位,我便可立即立你為後,到那時,我君臨天下,你鳳冠群芳,你我便是這世間唯一的霸主,自然可做一切想做之事,永不需畏手畏腳!」
什麼?
青墨驚得腳下一軟,花容失色,若不是有他的懷抱在,恐怕早已跌倒。
她定了定神,轉身面對戚子風揚,看他那已有些猙獰的表情,嚇得連退三步,語氣顫抖,「戚子風揚,你好可怕。」
認識他許久,一直以為,這是個重情重義卻又將名利置之度外的灑月兌之人,他身上那份雲淡風輕,是吸引青墨的最佳利器。
青墨從未想過,戚子風揚這平靜的表面,竟藏著一顆攛掇皇位的心!
九子奪嫡,兄弟骨肉相殘的故事,青墨听得已是太多,她能料想到,一旦戚子風揚決定加入這場皇位之爭中,便是將自己暴露于火藥之下,隨時可能被炸的粉身碎骨。
青墨不願參與。
可顯然,到了這一步,她早已身不由己。
戚子風揚將青墨穩住,拉到桌旁坐下,他的眼中有萬千星光閃亮著,突然蒙上一片烏雲,看不清里頭的故事,「青墨,你听我說,在這世間,唯有權力能讓人安身,我知曉你的心,明白你想要的簡單生活,可若是不爭奪皇位,恐怕咱們永無寧靜之日可過,安氏已到今日這般地步,難道你想讓它從這一脈起再無後路嗎?」。
安氏,安氏。
這兩個字猶如利劍插入青墨的心髒,戚子風揚是真真的模到了她的軟肋,刀刀致命,讓她的心從一開始的堅硬,變得柔軟,直至毫無防御力。
青墨一直覺得愧對安府,若不是她的失誤,安府今日也不會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她想挽救,想讓安氏東山再起。
見青墨的臉色有了緩和,戚子風揚讓情緒沉下來,繼續道︰「即便不為安府,你能不能自私的為自己考慮一次?」
這一次,青墨從他的眼中看見漫山花朵,鮮艷的快要刺穿眼膜。
「如我方才所說,你若不進宮,繼續背負著安氏的罪名,那咱倆的距離便會越來越遠,」
戚子風揚握住青墨的手,溫柔到,「難道你不想與我長相廝守嗎?」。
這是壓垮青墨的最後一根稻草。
「太子妃的身份僅是暫時的,只要咱們聯手,皇位唾手可得,未來還有一輩子,等著我們相依。」
那真是一幅太過美好的畫面。
沒有顧慮,沒有阻礙,遠方是燦爛朝陽,眼前是你的笑意臉龐。
海與天的盡頭中,有一片玉色,閃著波光。
在最遠的那一點,兩個漸小的身影,緊緊擁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