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難眠。
茵萃殿仍舊是最先照進亮光的那一間房。
面向著太陽,溫暖來的很早很突然,仿佛直接將青墨從朦朧的睡夢中拉出來,不給絲毫喘息的機會。
青墨有些迷糊,洗臉梳妝仿佛也成了程序化的過程,麻木的任憑茗薇的擺布。
窗口還能投進一絲涼風,已接近夏日,這風吹到臉上仍有些涼意。
青墨發梢上那根步搖綴著兩顆翡翠,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晃得青墨眼暈,更是覺得一陣乏力襲來。
這混沌的狀態持續許久,直到晉六進來。
「娘娘,奴才有事稟告。」晉六半跪行禮,語氣嚴肅。
青墨自然知曉是何事,此時殿內只有她與茗薇二人在,最是合適的說話時機。
「起來說話。」青墨朝晉六揚手,示意他起身。
晉六表情依舊是嚴肅的,語氣更是顯得謹慎,「娘娘,昨夜得到您的指示後,奴才連夜便去陵正宮,找到大皇子殿邊的蘇公公,的確打听到一些消息,蘇公公說大皇子殿下近日忙于朝政之事,除了晚上到錦華殿外,其余時間皆在勤政殿,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任何時間過去,皆能找到他,只是他不一定肯見罷了。」
說完這一句,晉六稍稍上前一步,小聲道,「蘇公公還透露給奴才一個消息,說是前幾日許良娣也曾去勤政殿找過大皇子殿下,但是被拒了,大皇子殿下壓根未見她,她為此還發了一通脾氣呢……」
听聞這話,青墨嘴角冷笑一聲,大皇子殿下在勤政殿忙碌著,這件事本不是秘密,可若非有心去查,誰會想到去那里找他。
許良娣竟還走在了自己前頭,自然是有靠山相助,這個主意恐怕是皇後給她出的吧。
皇後家世並非很是顯赫,能坐到今日這個高位靠的全是那狠辣的手段與計謀,她缺的就是一個可以壓制其他人的盾牌,許良娣無疑是最好的選擇,許家當下的地位已不容小覷,就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若是皇後能拉攏許良娣,與許家聯手,那才真是天下無敵。
青墨早已看透皇後與許良娣的心思,也暗中留心著時刻防範。
「除此之外,蘇公公可還說過別的?」青墨繼續問晉六。
晉六搖搖頭,有些自責,為自己辦事不力而自責,「蘇公公所知也不多,雖說是貼身照顧大皇子殿下,可也並非能真正走入大皇子殿下的內心,他告訴過奴才,若是想知道細微之處,只有求助于路連郢,他才是大皇子殿下的心月復。」
路連郢?
這個名字許久未听到,突然間再次闖入青墨耳朵,嚇得她渾身一抖,想起路連郢那面無表情卻暗中咄咄逼人的模樣,青墨真是渾身冷汗不停。
要從他那里套出什麼話來,看來是行不通的,更何況青墨也不願與他有何瓜葛,這人太可怕,追隨千式離簡直到了忘我的地步,輕易惹不得。
也罷,只需知道千式離日常的去處,這一切也就容易得多。
青墨點點頭,對晉六說道,「好,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吧。」
又一陣沉默襲來,青墨定定神,看向茗薇,「以前縛靈做點心手藝很好,我記著你也不錯,教教我吧。」
「小姐的意思是……」
「做點心,去找千式離。」
遠處天上層雲游動,瞬息萬變捉模不透。
茵萃殿的小廚房內傳出陣陣香味,青墨與茗薇正忙得不亦樂乎。
從前的青墨對進廚房這件事是深惡痛絕的,不論是穿越前亦或是穿越後,她最討厭的便是這廚房內的油煙味。
今日這是破天荒頭一遭,獻給了千式離。
雖說是首次動手,茗薇被青墨的悟性驚了一驚,忍不住稱贊道,「小姐這手藝足以令御膳房的面點師傅也自愧不如啊。」
青墨露出一絲苦笑,望著已經裝進食盒的那一碟碟玫瑰酥,自言自語般道︰「只有能讓大皇子殿下喜歡的點心,才是真正的成功。」
她眼眸低垂,看不清表情。
茗薇心中只剩一聲嘆息。
冷清的院內寂靜無聲,如霜一陣急促的小碎步竄到晉六跟前來,手肘踫踫他的胳膊,神秘道︰「喂,昨日娘娘和你說了什麼?」
晉六目視大門的方向,目不轉楮,「和我這個奴才能說什麼?不過是一些吩咐與教訓的話罷了。」
他的語氣有些許冷漠,看上去不願意如霜深聊。
如霜撇撇嘴,「得了吧,你多忠心耿耿啊,娘娘怎可能教訓你,昨夜三更天時我還見你跑出去,雖不知是去向何處,但我也能猜得到幾分,這做的定也是見不得人之事吧,否則為何要瞞著我?」
晉六無奈搖頭,往後稍退一步,不願與如霜多聊。
可如霜顯然不罷休,換了個咄咄逼人的姿態,道︰「晉六,說來咱們也認識已久,本該心心相惜,與我說話沒那麼多拐彎抹角才是,我不明白,你為何總是與我有距離,如今再度共同服侍一主,更該走入同一陣營才是。」
晉六抿抿唇,眼神中是不屈的剛正,他目光朝斜角掠過,僅用余光瞟一眼如霜,道,「再度服侍一主?哼,你以為我願意與你再如同一宮嗎?當初在鐘貴妃那里你作了多少惡我不是看不見,如今鐘貴妃得如此下場全是拜你所賜,你竟如此毫無悔意的活得瀟灑自在,我實在不知,做人怎可無恥到如此地步!」
說到最後一句時,晉六已很是氣惱,只是因顧忌在茵萃殿內還有青墨這個主子在,不能打擾到她,更不能因自己內心的憤怒而將她卷入鐘貴妃的前事中去。
晉六只得忍耐,不再與如霜糾纏。
可如霜心中的怒氣也剛被挑起,怎可如此輕易善罷甘休,她上前一步,握緊拳頭,「你有何立場與我理論這些,若非我當初力挽狂瀾將大家從鐘貴妃的牽連中救出,如今你我都在大牢里蹲著,哪有如此好的命運服侍皇子妃娘娘,晉六,你別不識好歹!」
說起不堪的過去便罷,竟如此扭曲是非,晉六實在是忍無可忍,他幾乎跳了起來,咬牙切齒雙眼發出火光,「如霜,你實在太不仁義!鐘貴妃待你如親人那般,你一次次陷害栽贓她便罷,她如冷宮後,你仍舊不折手段,拉幫結派最終進入這茵萃殿,我何事不知,我只是不願再度提起罷了,如霜,我晉六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忠義二字還是會寫的,從前沒有機會對你說這話,今日正巧,奉勸你一句,壞事做得多,定會遭報應!鐘貴妃之事已成定局你我皆無法改變,但在這茵萃殿,你休想再對娘娘做任何不堪之事!除非踏著我的尸體踩過去!」
如霜被這一番鏗鏘的話語嚇得幾乎跳了起來,不敢相信的看著晉六。
晉六沒讀過什麼書,小時候家境不好,不滿八歲便被送入宮為奴,做的又是太監這種身心皆受煎熬的奴才,若是心理承受能力弱一些,早已癲狂,可晉六入宮便跟在鐘貴妃身邊,鐘貴妃為人善良醇厚,見著晉六年紀小,既教他讀書寫字,又教育他做人之道理,晉六慢慢長大,身上所帶之品質自然不同于普通奴才。
他與鐘貴妃的感情,自然也不同于旁人。
那些氣憤憂慮已久的事情,今日被如霜再度捅出,晉六心中實在無法平靜。
鐘貴妃當年多麼風光,得皇帝的獨寵,入宮不到兩年便坐上妃位,若非太後萬般阻攔,她恐怕會成為南浦國史上第一個膝下無子便坐上貴妃之位的女人。
說來也很是奇怪,這被皇上捧在手心上的女人,本獨享恩寵,早該開枝散葉才對,可鐘貴妃進宮十余年竟始終未能懷上孩子,一時間皇宮內謠言四起,說是這鐘貴妃並非善類,恐是凶兆,就連太後也頗信這些流言蜚語,向皇帝施壓,讓他廢除鐘貴妃的位分。
那一段時間,鐘貴妃在宮中的日子變得舉步維艱,幸得她為人善良,身邊跟隨著不少忠心耿耿的奴才,晉六便是其一。
可即便有再美好的心靈,鐘貴妃也僅是個普通人,哪里守得住如此多非善意的目光。
許久後,也就變得有些神經兮兮。
終于,又過了兩年,鐘貴妃終得龍種。
這一喜事與皇帝來說簡直如同贏得江山那般,不僅宴請四方,還大赦天下,舉國同樂。
本是好事,卻不知這鐘貴妃是否當真命帶不吉,那孩子未能留住,不到三月便胎死月復中。
從此後,鐘貴妃便徹底絕望,成了如今這幅癲狂的模樣。
皇帝三宮六院,見到的美麗模樣太多,任憑對誰,也不可能一輩子寵愛。
就這樣,鐘貴妃失子失寵,徹底打入冷宮。
當年那群下人,幾乎沒了好下場,流放的流放,受刑的受刑,與鐘貴妃接觸過的數十個下人,僅剩下如霜與晉六二人,被調配到茵萃殿來。
這一切,又都是如霜的功勞。
她腦袋活泛,稍用計謀,便拜托悲苦的命運,走上人生新的輝煌。
茵萃殿,有可能是第二個貴妃宮殿,如霜早已很清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