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的太陽有些昏暗,無精打采的,流雲不時的劃到太陽旁邊,遮住慘淡的陽光。
韓星步行在楓林間,層層的紅楓像一條條紅蛇,蜿蜒匍匐在大山里,有一種別樣的美。
她抬起頭,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眸像極了一潭死水,平靜無波、暗淡無光。
一聲悠揚的鐘聲伴著余音裊裊,風過處一座寺廟在半山腰上若隱若現。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本想就此轉身離開,但空氣里隱隱約約透出的妖氣讓她止步。
為什麼寺廟里會有妖氣?韓星猶豫了一下,決定進寺里一探究竟。
她順著小徑來到寺廟的小門前,輕輕扣了扣門扉,不一會兒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門縫里探出一個尼姑,年紀輕輕、容顏嬌美。
韓星凝神精氣直視尼姑的臉,發現她乃一鼠妖所W@變。
女子看到韓星先是一驚,顯然她也看出了韓星的身份。
她們對視了許久,意外的是誰都沒有揭穿對方的身份。
「施主有何貴干?」尼姑大方的打開門,合十作揖問道。
韓星定了定神,亦大方的低頭一禮道︰「昨日連夜趕路,今日路過貴寺,想在里面歇個腳,師父可否行個方便?」
「阿彌陀佛,施主請進。」尼姑讓出道來,韓星點頭示謝,走了進去。
尼姑關上門的剎那,帶起一陣妖風,令生靈不寒而栗。
寺院並不大,樸素干淨,寂靜無塵。
韓星與尼姑穿過一個院落,來到一座塔旁停下。
「好重的尸寒之氣。」韓星心道,但沒有說出來,而是叫住走在前面的尼姑問道︰「敢問師傅尊號?」
「阿彌陀佛,貧尼悟緣。」
「悟緣?」韓星若有所思的說道︰「世間緣分最是紛繁復雜,有前世之緣,有妖化人傷人之緣,有妖與人終成眷屬之緣,有妖痴戀紅塵之緣,悟緣師傅,敢問您悟透的是哪種緣分呢?」
「天地之大,世事難料,緣之一字難解難分。但佛門求空,因空而緣,因緣而空,貧尼是以空悟緣。」
韓星听到「空」字就不自覺的想起了明日空,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萬物皆空,與道家追求的無為有異曲同工之妙。
韓星又想起了自己在終極山上的修行時光,再看面前的這個鼠妖,竟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清潔之氣。
「是佛光淨化了她身上的妖之戾氣嗎?」。韓星仔細的打量著悟緣,她始終微笑的看著自己,不急不躁、不卑不亢。
「悟緣師傅,您敬哪家菩薩?」韓星問道。
「阿彌陀佛,吾敬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即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為何這塔中會漫出尸戾之氣?」韓星盯著她的眼楮質問道︰「悟緣師傅,能否告知在下原因?」
「此事說來話長,不如隨貧尼到禪房里喝杯清茶,听貧尼慢慢道來。」悟緣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多謝悟緣師傅美意,在下于此聆听也是一樣的。」韓星警覺說道。
「此事還得從五百年前說起。」悟緣也不在乎韓星質疑的眼神,平靜的說道︰「那個時候,這里正經歷一場大的鼠災,莊稼顆粒無收,餓殍遍野,人們爭相逃亡。」
「鼠族之中有一個叛逆的小老鼠,她慈悲心動,勸自己的父親——當時鼠族的首領放過此地百姓,父親听後說她是鼠族敗類,一怒之下將她趕了出來。」
「她走投無路,來到村中,誰知剩余的人早已恨透了鼠輩,見到她就用各種東西投她,她很委屈。」
「因為這一代糧食已被鼠族吃個干淨,只有這座寺廟因佛光普照,幸免于難。很多難民逃到這里,小鼠妖偷偷尾隨其後也來至這里。」
「可是她前腳剛一踏出,就被佛光震出,村民發現她又是一陣瘋狂的追打。」
「那日小鼠妖身受重傷,絕望之余認同了父親的話,人與妖勢不兩立,妖同情人乃荒謬之事,所以妖不能對人有憐憫之心。」
「于是她下決心要報復這里的村民,以便將功贖罪,重回鼠族。」
「但這個時候,一個善良的小尼姑在尋找治療傷患的草藥時,發現了小鼠妖。她在片刻害怕後,就大著膽子蹲下來為小鼠妖療傷,溫柔的就像對待著自己的同類。」
悟緣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從她懷念的目光的中,韓星猜想她一定就是那個小鼠妖。
「後來呢?」她的目光移向高塔,難道這里埋著的人不是她殺的嗎?
「那個小尼姑一連三日都來照看小鼠妖。」悟緣繼續說道︰「她與小鼠妖成了好朋友,可這件事卻被其他尼姑發現,她們告知她的師父,她的師父為平眾怒,就把她趕出了寺院。」
「小尼姑從小就是一個孤兒,是她的師父辛辛苦苦把她撫養長大。所以即使被趕出師門,她仍然沒有離開這里,而是在這座寺廟的附近找了個山洞,和小鼠妖住了下來。」
「每日里小尼姑念誦經文,小鼠妖就凝神靜听,漸漸的也生起皈依佛門之心。」
「然而好景不長,鼠族大軍沖破寺廟的佛光結界,攻擊寺里的難民和尼姑,小尼姑為救師父和村民,第一個沖到鼠軍之中,被鼠妖給吃了。」
「這時觀音菩薩顯靈,擊敗了鼠軍,這里也保存了下來。鼠妖退後,村民也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小鼠妖思念小尼姑,便用三百年的時光修成她的人形,隱去耳朵和尾巴,代她侍奉這里的觀音菩薩,寺里的尼姑也接納了她。」
「但是鼠族不甘心三百年前的失敗,重新攻打此地,小鼠妖為保這里百姓,用好不容易修的仙元保護大家,而她自己也深受重傷。」
「等鼠族快將這里的村民吃完時,菩薩再次顯靈,將鼠族引入此塔,並將其囚禁。塔中鼠族知道小鼠妖的身份,就求她放過他們。」
「小鼠妖見不得自己的同類受苦,就想要放出他們,被寺內大師和眾尼姑勸住。」
「而不曉得真相的村民,以為寺里眾人想要放出鼠妖,就將大師和尼姑們也逼入塔中,並一把火將其燒毀,塔中頓時慘叫聲一片,以及皮肉燒毀的焦臭味。」
韓星听的心驚膽戰,似乎看到了那一幕慘劇,全身不由的一陣惡寒,心想︰「人類真是無情,他們一點也不顧及寺中僧尼幾次搭救之情,只因自身有可能受到威脅而不擇手段的恩將仇報。」
「小鼠妖氣急了人類的沒心沒肺,」悟緣繼續平靜的述說著那個久遠的故事︰「憤怒中她殺了所有的人為寺中僧尼報仇。」
「可殺過之後她一點都不快樂,因為死了的人不會再活過來,而那些活著的人也因她的憤怒死了,這里一下子便成了一座荒山,除了她,再沒有一個人。」
「她痛苦的想要自殺,菩薩第三次顯靈阻住了她,並曉諭道︰萬般皆有緣由,知錯能改也是佛家普度眾生之大義。」
「小鼠妖悔悟,便用自己的仙元重塑此塔,在此一生一世超度亡靈。」
韓星耐心的听悟緣說完,再看這座尸骨之氣沉重的高塔,心中萬般糾結。
「施主早已知曉貧尼身份,是不是在猶豫著是否要除掉貧尼呢?」悟緣看著她,突然問道。
「既然知道我的目的,師傅為何還要放我進來?」韓星眼神復雜的看著她,說不出對她抱有什麼樣的心思。
「凡事總有代價,更何況貧尼確實犯過大錯。」悟緣淺笑說道︰「貧尼不想狡辯,但是貧尼已真心悔悟,還請施主慈悲,給貧尼一個改過的機會。」
「你是在求我嗎?」。還沒有那個妖怪請求一個比她身份還低賤的殘妖,韓星有點受寵若驚︰「你為什麼不趁機除掉我,也為天下除一大害呢?」
「施主身上有股聖潔之氣,想必是一良善之徒。貧尼本就沒有除掉施主的心思,更何況施主身上的氣勢遠遠超過貧尼,法術也定在貧尼之上,貧尼與施主相斗,豈不是以卵擊石嗎?」。悟緣誠實說道︰「所以請施主給貧尼一個悔悟的機會吧。」
「悔悟真是一個殘酷的過程,它由多少累累白骨堆積才能這般刻骨銘心呢?沒有誰願意死掉,但因為沖動,有多少人白白浪費了一世。」韓星感嘆說道︰「這座塔尸怨之氣太重了,你會用你的一生來淨化守護嗎?」。
「貧尼早已在菩薩面前許下心願,一世為此,絕不離開。」悟緣堅定的看著她道。
韓星不想想以後,淡淡說道︰「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悟緣看著她悠然轉身,會心一笑,跟在她身後恭送她出了門。
在韓星跨出山門的那一刻,悟緣幽幽說道︰「佛曰︰塵為心緣,心為塵因,因緣相合,幻像方生。施主,你生時的時間已經停止,可你非要沖破時間限制,強行與時間同步。既然你如此留戀紅塵,希望施主能忘記過去種種的不愉快,好好珍惜現在,把握將來。記住胸懷悲憫,心善則行。」
「在下記住了。」韓星作了一揖,轉身離去。
等下到山腳時,她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再看時,寺院已完全淹沒在紅楓里。
「還不知道這座山的名字,也不知道這座寺院的名字呢。」
任何一個名字都有一個含義,或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或是生靈所給予的希冀,那這座山到底叫什麼山,寺到底叫什麼寺呢?
韓星思考著,想重新上山問個明白,卻又不想再多費力氣爬上去,一直在原地糾結。
「難道是我老了嗎?」。她責怪著自己忘記問這麼重要的問題,「看來我真是老了。」
她在心中調侃著自己,使勁晃了晃腦袋。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孤獨太久造成的,盡管自己還要孤獨很久。
「這座山就叫無名山,這座寺就叫無名寺吧。」她終究沒有上去,而是自己在心中想了個名字。
也許名字真的只是一個代號,而這個地方成了她心中獨一無二的代號。
就像那個她在墓碑上刻下「無名氏」三字的女子,注定了她要用這種特殊的方式記住這座山,這座寺以及這里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