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終極山沒多久,韓星就收到了莫亦的飛鴿傳書,信上說鳳被一個吸血蝙蝠妖的爪牙殺死了。
她為此心痛了好長時間,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回過神來。
為什麼,那個如聖母般亭亭玉立的女子怎麼說死就死了呢?
也許是因為藍靈之咒吧,因為沒有誰逃得過詛咒。
她繼續在泥濘的小道上行走,這座被竹子覆蓋的蒼山,一年四季都郁郁蔥蔥,尤其是春天,新筍發芽,破土而出後,一片清新的女敕綠,細雨中仍然生機盎然。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里曾住著一個殘妖,沒有誰敢來這里,所以這座山因為鳳而孤獨。
她回眸,看著身後一長竄的腳印,一前一後,猶如一條蜿蜒的蛇,孤獨的爬過這段通向山里的路。
那麼他也是孤獨的吧,莫亦,你還在這里嗎?
`.``韓星邁步來至一片空地,一條河橫亙其中,阻住了去路,但有一個獨木橋連著彼岸。
她看向前方,三間茅草屋簡單到用簡陋來形容都不為過,在竹林里若隱若現,是害怕世靈嘲笑它的寒酸嗎?沒有誰來這里,它怕什麼呢?
鴿子「咕咕」的叫著,從對岸的林隙傳來,韓星微愣。
「你還在這里,莫亦?三百年來,你一直守著這里嗎?」。
她突然有種迫不及待的感覺,想要見見那個只在鳳面前溫柔的男子。
三百年了,他——變了嗎?
韓星穿過小橋,行過竹林,來到茅草屋前。
一圈籬笆圍成的庭院,被一個木柵欄擋住,鴿籠的門開著,灰色與白色的鴿子,有的在籠子里,有的在門廊里,勾著頭用漆黑的眼楮看著綿綿不斷的春雨。
它們可愛的依如三百年前,可它們已不再是三百年前的它們了。
三百年,足以令一切物是人非,但她就是相信那個冷漠的男子——莫亦,還在。
韓星看到屋門緊閉,那麼他一定不在屋里,因此她沒有進門,繼續循著路前行。
回想著她從他們那里听到的有關他們的一切,雖然沒有深交,她卻知道他們大部分事。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茫茫的紅塵里,她與他們邂逅了。
原來鳳是道觀里的一個道姑,莫亦是靠殺人為生的「劊子手」,也就是世人所說的殺手。
有一天莫亦殺過人,還來不及擦掉身上的血跡,就看到迎面而來的鳳。就是那一眼,他發誓他要守護她一輩子。
莫亦怕自己的恐怖嚇到她,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謀生勾當感到可恥,于是他隱藏在樹林里,偷偷的跟鳳來到道觀。
他一直守在觀門前,一守就是幾個月,只為看她一眼。鳳何等聰明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怎會不明白莫亦的心思。
只是他早已是官府通緝的要犯,懸賞畫像張貼的到處都是,她知道他是一個殺手,也曾猶豫過,但她還是不自覺的喜歡上了他。
好景不長,她們的戀情被鳳的師父知道,她的師父大怒,不僅廢了鳳武功,還將她趕出了道觀。
鳳一直以天下為己任,沒有功夫怎麼守護藍靈珠呢?鳳為了重回道觀,不僅割舍了這段感情,還在道觀門前跪了三天三夜。
她的師父仍沒有回心轉意,她卻因悲傷和勞累而不幸丟了性命。
當不甘就此死去的殘魂又回到了她的身體里,鳳成了殘妖。
莫亦本是一個人,為了鳳改邪歸正,而他為了更加長久的保護鳳,在鳳成為殘妖後,拿自己的身體、靈魂與將死的獅子精做交換。
那個獅子精以為自己可以憑借強大的法術,吃掉他的靈魂控制他的身體。
不過莫亦憑借保護鳳的更為強大的意志,不僅戰勝了獅子精的靈智,還佔有它的法力,將它的妖丹化為己用。
他終于可以像個妖一樣有千萬年的壽命守在鳳的身邊,保護她不被世靈的惡意傷害。
這是多麼深的愛戀,才能用人的意志戰勝妖的蠱惑。難道他不怕自己被獅子精殺死嗎?
韓星曾偷笑過莫亦的痴傻,可是自己長大後,懂得了男女之事,她竟希望自己所愛的傅馭,和莫亦愛著鳳一樣愛自己。
尤其是自己成為殘妖以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只是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現在傅馭的心中裝著另一個女子,而自己也不再是從前的韓星了。
她一直向前走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在竹林中若隱若現。
是他!
他久久的面對著一座孤墳,冒雨孤立,全然不知韓星的到來。
終于她的腳步聲驚擾到了他。瞬時間他渾身殺氣四溢;揮手間,幾百片竹葉如飛刀般襲向她。
韓星輕輕一躍,腳尖點在竹葉上,一個空翻落在他的身後,竹葉全都瓖嵌在粗大的竹竿里。
他轉身拔劍,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般唰唰幾劍,劍尖已接近她的咽喉。
許是他覺得韓星面善,硬是在劍差一寸刺到時,停住了動作。
林欲靜,而風不止。風和著雨吹起他們的衣袂,在雨中飄遠。
「還記得我嗎?我是星。」她首先開口︰「一別三百年,沒想到竟以這樣的身份相見。」
莫亦沒有說話,他在整理自己的回憶。
果然他沒有記住她!
「好久不見。」韓星本想像以前一樣喊聲「莫大哥」,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改口叫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莫亦的聲音一如三百年前一樣沉穩,但他憔悴的臉以及瘦削的身影,讓韓星明白這三百年來他過的不好。
她有些心疼的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看向身後的墓碑,上面用劍刻著幾個大字︰愛妻朱雀後裔向氏鳳之墓。
字體沉穩大氣,龍飛鳳舞。那是莫亦的字跡,她認得。
她收起手中的傘,淋著雨在鳳的墓碑前鞠了三個躬,道︰「三百年前,我不屑的說鳳是殘妖,三百年後我竟然以殘妖的身份來見鳳,是不是很可笑?」
她沒有笑,莫亦沒有笑,他們木然相對。
「有什麼可笑的。」莫亦回道︰「即使是殘妖,你也活著,可鳳死了。」
「你心中還是只有鳳呢,你真痴情。」韓星轉身蹲下,羨慕的看著墓碑上的幾個字,就像羨慕素言一樣。
無論生死,莫亦和夜都固執的陪在她們的身邊。
「請原諒我,還是不能像三百年前一樣,喊她一聲鳳姑娘。」
不知道為什麼,在鳳和莫亦的面前,她從來都學不會使用敬語,他們好像從來都是沒有年齡差距的朋友。
「三百年前,鳳都不在意,我就更不會在意了。」莫亦寬容的回道,有關鳳的一切,他向來寬容。
「為了一個死去的殘妖,一守就是三百年,值得嗎?」。
她伸手觸模著墓碑上的字,他一定用了所有的力氣,才將字刻的那麼深,好像要永遠銘記。
莫亦半天沒有說話,看著韓星孤獨單薄的身影,就像看到了三百年前的鳳一樣。
在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里流浪的殘魂,因為難以啟齒的生存之道,而遭受世靈的唾棄與追殺。
但善良的她們依然固執的守著自己的底線,卻不知在世事的沉浮中能堅持多久。
慢慢的將自己的心封閉在狹小的角落,漸漸的迷失于孤獨之中,難以自拔。
「路是自己選的,只要自己覺得值就行了。」莫亦說的雲淡風輕,好似看透了世間繁雜的紅塵瑣事。
「那你要一直守下去嗎?」。韓星起身,認真的看著他。
「嗯。」那短短的一個音節,從莫亦的口中發出,猶如從天外傳來,飄飄渺渺,以至于她懷疑莫亦是不是想說給「睡夢中」的鳳听。
她終于明白身為殘妖的鳳,為什麼可以露出比陽光還要明媚的笑容。
韓星怔怔的看了莫亦一瞬間,垂眸從虛空中拿出一塊朱雀展翅式的火紅色的玉,遞到莫亦的跟前。
莫亦定定的看來一秒,它的形狀讓他想起了鳳活著時,頭上戴的那個發飾,上面下垂的飄帶與瀑布般的長發一直垂到腰際。
「給我的嗎?為什麼?」莫亦不解的問。
「這是鳳的祖先留下的守護玉——朱雀玉,它可以接引南方天空上的七宿星光,並化為己用,不過只有朱雀氏知道啟用它的咒語。現在鳳不在了,我把它交給你來保管。現在沒有誰比你更有資格保管它了。」
韓星平靜的說道,她沒有撐起護界,因為在莫亦的面前沒有必要,她相信他甚至超過相信她自己。
「既然是鳳之祖先遺物,我一定會用生命來守護的。」莫亦毫不客氣的接過她手中的玉石,放在自己的虛空里。
韓星沒有設下詛咒,因為不需要,她信任他勝于信任自己。
「莫亦,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韓星沖口說出,話到一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就停住不說了。
「你會好好活著的。」莫亦堅定的說道︰「鳳曾經說過︰你看似柔弱,實則很頑強,你一定可以柔韌的生。」
「鳳是一個預言家,不知她有沒有預言過我的結局?」
「鳳說你不會一輩子孤單。」
「哼,但願吧。」韓星淡淡的回道︰「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我的莫亦,我一定會和他一起回來祭拜鳳的。」
韓星擦著莫亦的肩而去,面無表情的臉上,漸漸的籠罩上一層柔和的光。
「星——」
「嗯?」
韓星回眸的瞬間,正好看到莫亦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停住腳步等了他一會兒,他仍沒有開口。
「保重!」韓星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春天的雨很柔,落在生靈的身上,一直滋潤到眾生的心里。
就像落在塵世間的光,給活在黑暗中的生命,帶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