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抗議並不奇怪,但是,出現對雪之下的抗議卻是一件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尤其是在缺席了一天的委員長次日回歸,再度建立自己的不容置疑的權威的情況下。
不說雪之下自己的愕然的皺眉,就連提出質疑的幾位執行委員,在說出自己的反駁意見之後,也有些小心地環顧著四周,擔心著自己的失勢——當然,在其他回應他們的人開始變多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猶豫表情也慢慢消失,雖然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
「我並不認為這種放棄自己的責任的做法是可取的。」總體上,雪之下保持了一貫的冷靜,但是,她對我投來的不動聲色的一瞥卻是對我的質疑︰昨天的情況,不是被你控制住了嗎?
「雪之下有麻煩了。」我身旁的比企谷簡單地評論道。
我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的問—無—錯—小說題,並不是前一天我沒有控制住情況,而是雪之下本人發生了變化。盡管總體上保持了自信,但是一瞬間的猶豫,或者在語句上的一瞬間的不確定,卻暴露了她現在的相對軟弱的可能——執行委員們也許不清楚雪之下的身上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但是,委員長的不容置疑性似乎沒有之前那麼強了,這一點,他們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于是,就有了試探——而這種試探,如果沒有迎來更有利的鎮壓的話,招致的,是更加劇烈的反抗。
或者就用徹底開放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如同城會長那樣,或者就用徹底高壓的方式解決問題,如同之前的雪之下一樣。而試圖在兩者之間尋找調和的人,最終都會走向失敗,他們只會不可避免地滑向任意一個方向,而更大的可能是,因為無法把握這種平衡而導致場面的徹底失控。
所以,部長,現在的做法不應該是指責我昨天到底做了什麼,而是用你現在所擁有的的權威來控制他們,不讓場面失控才是重點啊!
然而,在表達完對台下的質疑的否認之後,雪之下似乎也沒有想好接下來到底要說什麼,雖然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動聲色,但是,只依靠這種冷漠的面孔,是無法熄滅抗議的火焰的。
「大家也不是在放棄自己的責任吧!」首先發言的是這兩天異常活躍的早阪前輩——如夢初醒的前執行委員長同學,已經隱隱成為了反對集團的核心人物,「雪之下同學你剛才也說了,我的那條標語並不是不好,既然是一條不錯的標語,那大家保持一致的意見也是有可能的吧?雪之下同學你給擅自給大家做出了‘沒有認真思考’的判斷,這對大家的積極性也是很大的打擊呢!」
「那個,雪之下同學,我覺得大家其實也是為了文化祭而考慮,不是嗎?」。雪之下的身邊,一直處于一種近乎被我無視的狀態的相模南,也在這時候適時地插嘴說道,「迅速決定標語,然後進入下一項議程,這對趕上雪之下同學的時間表也是很有幫助的,歸根結底,大家都在為文化祭而考慮,雪之下同學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大家是在輕視文化祭,大家一直都很努力啊——包括雪之下同學不在的昨天也是一樣的。」
不過,也虧相模同學能夠說出這番話來呢!明明最不努力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然而,這番話卻似乎激起了所有人的普遍的贊同,即使是雪之下本人,現在也已經意識到了情況的失控。
「如果只是思考一下的話應該不要緊的吧?今天這個問題可以先不討論,大家可以按照雪之下同學的意思,回去稍微思考一下,然後明天用比較少的一短時間來討論一下,可以嗎?」。然而,城會長這個時候的和稀泥顯得毫無意義,以現在的眾人的心態,明天的討論,估計也是以集體通過早阪前輩的標語而結束了。
這麼做,只是為了給驀然地引起了眾人的反擊的雪之下委員長一個台階下罷了。
最前方的雪之下雪乃,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我身旁的比企谷的凳子稍微動了一下。
——不過,抱歉,比企谷前輩,這件事情,責任似乎應該由我來承擔呢!
「抱歉,委員長,對于早阪前輩的標語,我有一些意見」我一面伸出左手,攔在比企谷面前的桌子上,一面站起來,說道。
——既然在你們的心中,由比濱和已經和雪之下雪乃「同流合污」,那我留把這個形象維持到底就可以了。
「由比濱同學,請不要故意找茬!」剛剛通過那一番話爭得了一番同情的相模南同學似乎重新找到了自信,出聲說道。
當然,對這樣的無法準確地評估自己的行為的人,無視掉就可以了。
「早阪前輩的標語,是不是有些過于隱晦了呢?四季的循環,白色和彩色的希望什麼的,雖然解釋了之後大家可以理解,但是我們可不可能和每一個同學都解釋這個標語的意思吧?即使我們可以確保總武高的同學了解了這里面的隱藏義,但是來參加文化祭的,不僅僅是總武高的同學,還有其他學校的同學和社會人士,要讓他們理解這些標語的意義,就有些困難了吧?」
「但是,如果這麼說的話,清泉的標語不也是一樣的嗎?如果不解釋,沒人會知道‘全新的未來’到底指的是什麼。」
「但是,‘全新的未來’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很寬泛的可以被賦予無限含義的詞,不是嗎?也就是說,即使有人不理解和總武高的合作,這並不妨礙他們給‘全新的未來’賦予他們本身的定義——一個標語既然被放出來,和我們執行委員會想賦予它的概念無關,當然不能說是徹底無關,但是給其他學生以自己的解讀空間,也是很重要的。」
「當然,早阪前輩的標語也不是說沒有其他解讀空間了——任何一條標語,在操作層面上都有無限的解讀方式。一般來說,大家對標語的解讀,是把抽象的標語賦予自己的理解的‘具象化過程’。然而,當一條標語本身是一個具象的時候,我們就需要多一步——理解這個具象的標語的抽象義——而在同學們需要先思考‘白色’和‘彩色的希望’的抽象義,然後進一步去思考其抽象義所代表的潛在含義的時候,標語對人的吸引力就會下降。為什麼一般情況下,標語會采取希望、合作這種抽象的話,就是為了省略這種把具象的標語抽象化的過程。而早阪前輩,你不覺得你的標語實際上是在給其他人解讀它增加負擔嗎?」。
「沒有人規定每個人都要弄懂標語的含義吧?」早阪前輩不甘心地反駁著。
「當然沒有人規定這一點——但是,如果不試圖讓別人弄懂的話,你的標語的意義在哪里?」
「那就靠灌輸讓大家理解啊!」
「這不就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了嗎?這種灌輸,也就扼殺了對標語的創造性了呢!而且,還有一點,不知道早阪前輩你考慮過沒有,來總武高的文化祭參觀的學生,不僅包括清泉中學的,也包括其他把總武高當做志願學校的學生。你的標語的含義,如果讓他們明白了,那會不會給這些同學一種‘總武高對清泉中學的學生有優待’的暗示呢?你這可是在把其他更廣闊的優秀生源和清泉中學劃出界線呢!而清泉中學那邊的標語,學生們在理解未來的時候,當然可以理解為‘和總武高合作的未來’,但是,因為有了理解的多樣性,他們將其理解為其他的和總武高無關的未來,又有何不可呢?具象的指代對象確定的標語,和抽象的有一定的指代對象的標語的差別,大概在這里呢!」
我看著早阪親志前輩——我相信,他現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復我,甚至,我相信,他大概都沒有弄懂我的意思。因為在場的絕大多數執行委員的表情,也和我所設想的一樣,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當然,他們到底會不會反駁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不理解,也更方便我拋出我接下來的話︰「所以,鑒于我覺得早阪前輩的標語有很嚴重的問題,所以,雪之下同學,個人的建議還是讓大家再多考慮一下標語會比較好——我反對你剛才認為的‘這個標語還算不錯’的觀點。相比起那些俗套的標語,這個標語看似充滿新意,實際上,這種新意並不能給文化祭帶來滿意的效果。」
雪之下也有些愣著看著我。
拜托了,其他人不能理解,但是你至少應該理解我的意思吧?不能理解我的話,總應該理解我的目的啊,雪之下部長大人!
「委員長?」
「啊,嗯,對的,由比濱說的對,」雪之下如夢初醒一般地點了點頭,說道,「很抱歉,剛剛沒有發現早阪前輩的標語有這樣的致命缺陷,但是,現在既然由比濱同學發現了,那也只有駁回了吧!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多給出一些其他建議。」
我坐了下來,看著毫不掩飾地朝我投來不滿的早阪前輩——當然,我已經得罪過他了,或者說我已經不介意他對我的態度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雪之下,雖然我幫助雪之下達到了我的目標——但是,雪之下本人卻沒有利用好這個機會。
在她主動地承認「自己忽視了問題」的時候,眾人心中的完美無缺的委員長的形象就已經破產了。
如果說之前其他人已經意識到雪之下的不自信的話,那剛剛雪之下的那番話,已經給他們了另外一番暗示——雪之下雪乃,她犯錯了。
從來沒有錯誤的雪之下雪乃,她犯錯了。
這就意味著,對她的反對的正當性的可能,增大了——既然雪之下可以接受由比濱的反駁,那麼,雪之下自然也應該考慮我們的反對意見。盡管這一次我們的反對失敗了,但是這並不是雪之下所導致的失敗,而是由比濱用另一種方式所導致的失敗。
而一旦這種正確消失,屬于雪之下的獨特的作為執行委員長的權威,還能剩余多少,那就是一個問號了。
我再度看向雪之下,她卻只是微微朝我點頭示意了一下。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危機。
體會到了被扶持時的輕松感,然後慢慢地沉溺于其中無法自拔。
和半年前剛見面時相比,雪之上的那種銳利已經消失了——但是,隨之而來的,是她對自身的準確判斷的消失,在她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她已經越來越成為一個無法意識到自己的理性的人了。
很久以前的和平冢老師的那個約定的一部分,我想可以結束了,因為,一個對手,主動地選擇了投降呢!——
PS——
努力地阻止自己變成半周刊黨ing(垂死掙扎)。又及為雪乃默哀一分鐘,由比濱大魔王可沒有大老師那麼溫柔——他的溫柔全部留給姐屬性的人了(雪乃︰明明看年齡我也算是姐姐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