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下得大了,打得檐頂一片嘩嘩作響。濃黑烏雲遮蔽整個天空,殿內外一片幽暗,眾人面目模糊。猛地一道閃電撕裂雲層伴隨著一聲炸雷轟響。
藏嬌驚坐在地板上,明眸睜大神情驚駭,不知是被雷聲驚嚇還是被錢太醫的驚人之語嚇倒。
太後手指捻動手中佛珠,喃喃低念了幾遍南海觀音大士護佑,睜眼凌厲目光射向藏嬌聲音尖銳︰「金氏,你容顏狐媚仰仗幾分姿色眾人前拋頭露面舉止輕浮,便是張狂失儀!
又蠱惑官家大張旗鼓以妃嬪之禮迎你侍寢,皇後當夜便急病昏迷,更可見你是個不祥的!哀家憐惜你等遠離家鄉來到宮中,不忍隨意苛責。
好心命錢太醫來與你看視,若是好生養的便留你下來,如今你既然無子難孕,這樣的輕狂東西留在宮中又有什麼用處!
綠漪,傳我懿旨。玢婕妤失儀在前,狐媚惑主在後,體弱無育乃是不祥之人,不得侍駕!奪去婕妤封號,貶為白衣宮人,即刻打入司苑局耕種勞作!」
一語方落,天空又是一個霹靂炸雷隆隆響過。綠漪走到藏嬌身邊低頭冷笑,居高臨下看著藏嬌︰「金宮人,還不快謝太後恩典!」
也不等藏嬌說話,彎來按著藏嬌胡亂磕了幾個頭,命紅衣尚宮們上前拖起藏嬌帶出殿去押往司苑局。
大殿中端莊而坐的蘭昭儀眼波轉動,悄悄與錢太醫對視一眼,嘴角微微彎起露出狡黠一笑又迅速變成得體笑容。
太後扭過頭氣哼哼對著蘭昭儀抱怨︰「這些個不中用的狐媚子!你倒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說來哀家那個媳婦兒自來便嬉笑不忌,只知胡鬧。
官家也是沒成算的,做太子時便整日圍著她嬌慣玩樂,待做了皇後也還是一樣。瘋瘋痴痴,全無母儀天下之態。
許多年好容易養了個永福便再沒了動靜,如今又七病八災。哀家沒享過一天媳婦兒的福,倒替他們擔驚受罪。」
蘭昭儀忙含笑柔聲哄勸︰「太後娘娘不要憂心,官家是太後自幼教導,便是偶有玩笑也是聖明天子。皇後娘娘性情爛漫,在閨中也是太傅大人嬌養慣了,難免有些嬌氣。」
太後耷拉著嘴角滿面不屑︰「小娘子在家自然是嬌養的,可這做了人家媳婦,便應懂得輔助夫君,孝順翁姑友睦弟妹。她可好,哀家兩個女兒雖已覓了駙馬分府另住,還知常常回來瞧瞧哀家。
這皇後與哀家倒是同在宮中,先時還來應付幾次,如今干脆高臥中宮,哀家這個婆母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您是咱們大楚後宮最尊貴的老祖宗,臣妾只是先時位份低微不敢來攪擾太後,若是太後不嫌棄臣妾愚笨,臣妾巴不得日日來陪著您老人家呢。」蘭昭儀笑眼彎彎看向太後,俏臉上盡是真誠。
太後點點頭︰「嗯,若都像你這般乖巧,哀家倒沒什麼氣生了。我瞧著你和你父親都是忠厚誠實的,這賢妃與淑妃料理宮務難免有不到之處,你若有心,不如也跟著學學協理些事務,替哀家分分憂。」
蘭昭儀心中一陣狂喜,臉上卻紋絲不露,恭恭敬敬的站起身來朝太後深深一福︰「蒙太後隆恩,臣妾雖是個拙的,若能學著些宮中事體,不敢說為太後分憂,只盡心竭力便是。」
太後微露笑容,滿意朝她擺手︰「我就說你是個中用的孩子,綠枝,你去傳哀家旨意,日後蘭昭儀便協同賢妃與淑妃一道分理宮務,該如何辦你們自己斟酌。
鬧了這一上午,哀家也乏了便不留你了,若有空時便來陪哀家說說話兒,你退下吧。」蘭昭儀恭聲領命,深深拜辭了太後,小心翼翼躬著身子退出鶴年宮。
太後看向綠枝問道︰「這蘭昭儀果然是個靈透堪用的,可惜入宮許久也沒有子嗣,不然倒是可以晉個妃位也不為過。」
「太後娘娘慧眼識人,必然是妥當的。只是這子嗣乃個人緣分,蘭昭儀身子康健氣血旺盛,只怕漸漸有了好事也未可知。」
︰「你說的有理,這便好比那農家既有了沃土,自然茁壯生發萬物。強過那金氏除了一張狐媚臉子便一無用處,趁今兒打發了倒省心。」
「那是,太後娘娘是最聖明的,如此料理最好。」綠枝邊遞過茶與太後邊口不對心應付著。心思早已轉到蘭昭儀給自己佷兒捐的官身上。
司苑局乃是宮中八局之一,掌管宮內瓜菜果蔬一應供給,雖然宮中食材多有專人采買與皇莊供奉,然外頭進來幾經轉折運送,難免有些不新鮮之虞。
宮中便在司苑局旁也開墾了許多田地,有粗使寺人宮女耕耘種植瓜果鮮蔬以供貴人隨時享用,太後便甚喜吃司苑局種出的甜瓜與柑橘。
綠漪帶著幾個紅衣尚宮推推搡搡,拖著藏嬌來到司苑局執事中官交代明白,丟下幾個白眼揚長而去。
那中官點頭哈腰送走綠綺,回首喚過掌管司苑局宮人的藍衣尚宮秋雲吩咐將藏嬌帶往粗使宮人下處分派安置。
秋雲年紀雖不甚大,卻在宮中年頭頗多。生得壯健豐滿,一臉橫肉。胡亂帶著尚宮發飾鬢發散亂,袖口高挽不倫不類。斜著眼打量了藏嬌一番邊走邊嘲道︰
「听說你還是個婕妤,難怪這等細皮女敕肉。卻落到司苑局來可是笑話一樁,像你這樣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只怕半月便要哭嚎著尋短見了。
我可先與你說明,既然已被貶為宮人,便老老實實在此做活。若你尋死覓活哭鬧不休,莫怪我的巴掌不認得婕妤娘娘。」
藏嬌垂頭默默不語跟隨著秋雲來到宮人下處,只見一排粗陋房舍矮小狹窄,秋雲帶著她進了一間矮屋,屋中只有四張木榻鋪著篾絲竹席並粗糙鋪蓋。
看了看藏嬌身上被雨水打濕的石榴紅綾,秋雲滿臉嫌惡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聲,打開牆角一只木櫃取出一套灰白麻衣扔與藏嬌︰
「快快換了衣裳在此稍待,少時便有人回來,與她們一同去吃飯便是,那角落的床榻無人使用,你便睡在那里。」
藏嬌一夜未眠又月復中空空,身上被雨水淋濕瑟瑟發抖,背過身含淚羞愧除去紅綾衣裙換上麻衣,雖粗糲刺人卻好歹干爽了些。
秋雲拿起衣裙摩挲幾下喜道︰「倒是上等宮綾,你也用不著了我便收著。」原來藏嬌因昨夜欲就寢時便散了頭發摘去簪環釧鐲,身上卻只留了耳上玉墜並縴指上兩個金玉戒指。
見秋雲一臉貪婪,藏嬌心中微微一動,忙摘下耳墜與戒指遞給秋雲懇求︰「尚宮若不嫌棄便拿去罷,我雖此時身無長物,宮內還有幾個姐妹在。
煩懇尚宮替我與含珠宮莫才人或芷汀宮芳婉儀捎個口信,就說我被發落在此。尚宮若去傳信,莫才人定然有銀錢相謝。」
秋雲目露貪婪,一把抓過耳墜與戒指看個不停,一邊冷笑︰「婕妤娘娘只怕還以為在內苑呢,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莫說入貴人宮中傳話,便是進內苑二門也難。
我勸娘娘老老實實在此做活,其他有的沒的就別想了,要是躲閑偷懶有你的好看!」說罷滿臉喜色的攥著手中飾物扭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