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大概是玉樨起得最早的一天。
昨夜,她家的四小姐無緣無故的睡不著覺,嘴里念叨著什麼,跟中邪了似的,惹得她也無法安眠,後來還是她大半夜煮了安神茶,好一會兒沈幼青終于睡下……
玉樨打著哈欠走進沈幼青的房間。
沈幼青坐在床上,眼神無光,只這麼瞅著前方,卻是把玉樨嚇了一跳。
「小姐,你醒了?」
「比你醒得早。」
「……」
玉樨頓生一種無力感,原本她還在為昨夜小姐的「中邪」而煩惱,此刻見她耍賴扮無辜的樣子,她又覺得那些擔心實在是多余了。
「再煮點安神茶給我吧。」沈幼青吩咐道。
玉樨隨口嗯了一聲,往門口看了看,便走了出去……
沈幼青洗漱完畢,靜靜的吃了些早點,心里卻在納悶玉樨去了哪兒。
「小姐,您吃過了?」
說曹操曹操到,沈幼青回頭看著她,笑了笑︰「那安神茶呢?」
玉樨愣住,怎麼還惦著安神茶呢,她就是往哪茶里放了點香灰,說起來那香灰還是沈幼青給她的那一截……
「安神茶的事以後再說。」玉樨給她拿來了披風,「我剛才出去是夫人身邊的丫鬟來叫我,小姐,咱們今兒要跟夫人一起去永安郡王府吊唁小世子。」
聞言,沈幼青眸色一沉,接過她手里的披風,顫抖著問︰「小世子還沒下葬?」
「听說是郡王爺念子心切,想多陪陪小世子,在郡王府設了靈堂。」
玉樨低頭瞧了瞧沈幼青的腳,問道︰「小姐,您的腳沒事嗎?」。
沈幼青仿似沒有听到她的話,輕嘆一口氣,走出房間,「這就走吧。」
「小姐,您的披風——」
「不要了!」
玉樨可不敢听沈幼青的話,若是受了風寒,豈不是更折騰她,拿起那披風便奔了出去……
永安郡府位于東城,永安郡王在幼時便封了親王,只因幾年前與先皇有所嫌隙,被貶至郡王,全家也罰到了西北荒涼之地,前年才由聖上下旨重回京城,只是卻不得再回原親王府,只以東城別院作郡王府。
這些,沈幼青是從安嬤嬤口中得知的,裴氏雖然與她緊挨而坐,兩人之間的話卻少得可憐,好在安嬤嬤和玉樨時不時的調解,氣氛才緩和了一些。
「腳好些了嗎?」。
馬車停了下來,下車之際,裴氏回身看著她,輕聲問了一句。
沈幼青忙的搖頭,等到裴氏和安嬤嬤下了車,她才由玉樨扶著下去……
永安郡府地方不算大,門前的兩只白燈籠很是顯眼,白得扎眼,哀樂隱隱約約的從高牆里面傳出來。
「小姐,怎麼了?」
玉樨本想跟著夫人走,卻見沈幼青呆滯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那燈籠,不知為何,只覺得她的那種眼神很傷心,教人不忍……
沈幼青一個激靈,抬腳快步走進郡王府。
小世子的靈堂在東南角的小祠堂里,喪幡招搖在眼前,令人心生膽寒。
一個年輕婦人站在靈堂外,神色悲傷,身形極為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許是長時間未合眼,她的臉色蒼白,面容憔悴,眼神渙散的看著那副棺槨,眼淚潸然落下……
裴氏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安慰著她什麼。
沈幼青看了看四周,梨花紛紛落下,灑在堂前,頓生一種蒼涼。
好幾次看到那小小的棺槨,她都要逃走,只是無形中似乎又有著什麼力量讓她月兌身不得,催促著她走進靈堂。
沈幼青走進靈堂,正中央擺放著一副棺槨,已經數天了,卻還並未蓋棺,依稀能夠聞得到里面有淡淡的香氣傳出來,大概是里面撒了香粉。
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的小人兒,眨眼間就躺在這里呢……
「小世子,那個時候我們應該多陪你玩的……」
「到了那邊也要乖乖的……」
「還是不要太乖了,太乖容易受欺負……」
沈幼青喃喃自語著,耳畔卻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能听得見嗎?」。
沈幼青愕然抬頭,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帶著探究,帶著打量,她下意識的退開一步,盡管本身離得就夠遠……
這邊,沈幼青尚處在愣怔中,那邊,一個少年卻是以一雙精明的眼楮注視著她,不由得納悶︰那丫頭在自言自語的說些什麼?
「那個誰,你是沈幼青的丫鬟吧?」
正巧經過的玉樨楞了一下,轉眼才看見對她不禮貌的人,只是她還得恭恭敬敬的行禮︰「世子爺,您有什麼吩咐?」
蕭瑯指了指棺前立著的少女,又指著自己的腦門,開口道︰「你們家四小姐這兒沒毛病吧?」
玉樨便走向了沈幼青。
「小姐,你……」她欲言又止的看著沈幼青,不知道該怎麼說,剛才就注意到她不尋常的樣子了。
「沈四小姐,莫不是中邪了?」
看著沈幼青痴傻的表情,蕭瑯果真在按耐不住,走了過來,顧及小堂弟,也沒有太大的動作。
玉樨吃驚的看了眼蕭瑯,心中甚不滿意,她家小姐今天弱了不少,可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來取笑的,可她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在心底無限吐槽這位討厭的世子爺……
「沈幼青,我跟你說話呢。」
見沈幼青沒有回話,他的臉色有些不虞。
「這里是小世子的靈堂,世子爺的堂弟在看著你呢。」沈幼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再一回頭,卻不見了剛才那人的身影,一時困惑無語。
被沈幼青這麼一說,蕭瑯頓時覺得後脊梁發冷,雖說他不喜歡這病怏怏的小堂弟,可他已經死了,他就是再混賬也不至于在小堂弟的靈前做什麼事。
片刻,拂袖而去。
玉樨靠近沈幼青,哆哆嗦嗦的抓住了她的衣袖,聲音緊張︰「小,小姐,不會真的……有,有鬼吧。」
「安靜些!」沈幼青斥了一句,玉樨立馬噤聲,可後背傳來一股麻麻的感覺,本來就膽小的她立刻走出了靈堂……
在永安郡王府待了半天,直到傍晚,一行人才動身離開。
馬車里,裴氏看著眼圈紅紅的沈幼青,不禁心疼,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但見女兒一副防備的蜷縮在角落,終歸無法開口,便命安嬤嬤拿來了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感覺到裴氏的動作,雙眼微合的沈幼青動了動,裴氏關切的目光投過來,帶著一絲絲的小心翼翼。
她跟母親的相處方式大概只能這樣的吧……
「前些日子,我才見過小世子,那個時候他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玩。」沈幼青靠在角落,靜靜的說著話,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答話。
「如果我留在將軍府陪他玩,他就不會那麼早離開了,說不定就不會遇到土匪,也不會死……」
听著听著,裴氏感覺到不對勁,便輕斥道︰「不許胡說,生死由天定,哪里是你能左右的?玉樨,小姐累了,叫馬夫趕快一些,快些回去。」
沈幼青抓住裴氏的手,目光沉沉,「哥哥也是這個年紀,是不是?」
裴氏的臉瞬間冷下來,她明白女兒的意思,那是她心底永遠的痛,她不允許任何人提起……
「哥哥死的時候,也是小世子這個年紀,那個時候,要是——」
「閉嘴!」
裴氏吼道,隨著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她頓時愣住。
沈幼青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詫,旋即便恢復,淡淡的一笑︰「是女兒不好,惹母親生氣了。玉樨,叫馬夫停車。」
直到她下了車,裴氏才反應過來,看著僵在半空中的手,訥訥出聲︰「我這是做了什麼……」
「玉樨,快跟著小姐。」
听到安嬤嬤的吩咐,已經石化的玉樨立刻下了車,快步去追沈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