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扭轉了所有人的命盤。
十二年前那場大火,那場傾國之戰,使得燕國一夕覆滅,皇室皆亡。包括,曾經敬如兄長的男子,那個溫暖如春風無欲無求,永遠包容一切淺笑如溫玉的男子。
當初的阿姐,昔日的燕質子妃成了如今楚國晟昭帝的皇貴妃,而自己這個不受寵的落魄皇子,則因為長姐高嫁,「有幸」得到齊帝的關注。
金罍玉器,錦衣華服,儼然有了皇子該有的模樣。
在此之前,這樣尊貴的日子他不是沒有期盼過,卻不想,當這一刻來臨之時,自己心中充斥著的不是欣喜,不是幸福,而是莫名的寂寞與恐懼---
如果這一切,要用姐弟反目和至親之命來交換,他,寧可不要!
什麼萬人之上富貴榮華,什麼皇子貴冑尊貴非常,他統統不要!他要的,只有那有親人。陪伴的溫暖的,哪怕普通的日子。可是,這麼小的願望,上天卻連施舍都不願意
--「不要試圖挽留任何一個想要離開你的人,因為既然她決定了要離開,就沒有做任何留下的準備。」
那日,紅妝熱烈,阿姐那精致的容顏在陽光下更加鮮亮,那雙漂亮的眸子,也要比常日里更加璀璨奪目。檀口輕吐,卻是這般讓人心碎的話語。
手中緊攥的衣角被那雙曾經牽過自己十年的手抽離,果斷而又決絕。
他呆坐在地上,看婢女簇擁著那襲紅衫一路遠去。目光一路追隨,直至那抹身影消失不見。
然而那人,卻甚至連回頭,都不曾。
烈日當頭,入眼一切皆是刺目。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一些都陷入黑暗,而最後倒下的那刻,他終于如釋一笑︰今後的路,便一個人走吧
十二年,足夠讓曾經那個天真幼稚的男孩,成長為如今有才智有謀略的男人,足夠讓當年齊國皇宮里名不見經傳的落魄皇子,成長為如今聲動三國的棋書才子,沙場猛將。
只是其中滋味,又有誰人能知
***
永鸞殿內,鸞歌一個人靜坐在軟榻之上,身側紅鸞盤飛,帶起額角青絲與衣袂飄飛。只見她周身皆泛著紅色光暈,眸中亦是赤色涌動,如同漩渦旋動翻轉。詭異而瑰麗的色彩,嗜血而妖嬈,嫵媚而狠絕。
---散發的氣息儼然與那日在冷宮中和明王會面的紅衣女子別無二致!不過彼時是婦人裝扮,而如今,卻是少女雙髻。
過不多時,紅光散盡,飛鸞匿形,那雙妖瞳一般詭異的赤目逐漸恢復之前的清明亮麗,再看之時,瞳孔已然黑如點漆。雖然面色略顯蒼白,但較之前,已經柔和了不少。
唇角滲出絲絲血跡,鸞歌用手指輕輕揩過。正欲起身,那單薄的身子卻是晃了幾晃就要摔倒,她順手扶著身前的實木圓桌,才穩住了身形。
「帝王之氣,果真不可小覷。」鸞歌不由自嘲一笑,「不過,還是不能阻擋我!」
她慢慢踱步至軟榻之上,雙腿盤膝而坐,正要打坐調息,卻听得門吱呀一聲開出一條縫兒,還未看得清,便見一個白色的光影迅速的躥了進來,撲到自己懷中。
受到這股沖力,鸞歌身子不由向後倒去。幸而背後有軟墊墊著,不曾磕踫受傷。
就勢靠在軟墊之上,看著懷中的六兩,她難得的寵溺一笑,道︰「臭狐狸,你又胖了。」輕輕幫它順了順毛,繼續道︰「你主子我現在很累你知道嗎?先自己去玩,我要好好休息。」
懷中的狐狸有些詫異地愣在那兒。
鸞歌暗笑,果然,這臭家伙你對它太溫柔它還不自在,真是受虐的命
正準備將這欠虐的狐狸像往常一樣扔到地上讓它適應適應,卻感到指尖一痛---它一口咬住了自己的食指。
鸞歌微微皺眉,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臭狐狸。
然而下一刻卻看到六兩周身都散發著淡淡的瑩白之光,與此同時,指尖傳來一絲冰涼之感,剛才施術反噬的痛感也沒有那樣強烈了。
鸞歌不由大奇。
早年在雲陽山的時候,她便在老頭子留下的《奇獸志》里看到過玉狐的描述,曾有所好奇,但是老頭子在幫自己聚魂之後,便離開了雲陽山去四處雲游,最後她去問舒陽,可是他的說法和書中所說別無二致︰
「玉狐,狐族奇獸,雄性毛色多白,雌性毛色多藍,溫和,嗜睡,可通靈,善治疼痛,狐毛為施術佳品,故素為術者所好,然鮮見于南地,曾現跡于北國點雲雪山。」
當時,舒陽並沒有對「善治疼痛」作以解釋,而山中歲月不與外界往來,因此也不曾與什麼機會問起,之後也就拋之腦後了。不過,想來舒陽對此也是不知的,不然以他那個喜好賣弄的性子,如何不會巴巴地向自己一股腦的倒出豆子來?
照此看來,玉狐止痛之法竟是源自牙齒。任誰能想到是這樣的呢?
其實鸞歌的猜想沒有錯,不僅舒陽,就連他們的師父,那個自詡無所不知的老頭子也不知道這一點。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六兩松開了鸞歌的手指,就著她的懷抱懶懶睡去。看著懷中的胖家伙,鸞歌也不由一笑。
術法反噬的疼動感已經散去,然而施術引起的疲憊感也隨之而來。軟榻之上,一人一狐就這樣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鸞歌撐身坐起,按著腦穴,听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公主,五皇子醒了。」
是蓮心。
鸞歌不由舒展了眉頭,這小子可總算是醒過來了。
「知道了,你去幫雲衍準備些清粥,我待會兒就過去。」言罷卻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這麼久沒有吃東西,那個小饞貓一定餓壞了。不過,要是那家伙看到這些食之無味的東西,還不知會怎樣跳腳呢。
不管怎樣,虛不受補,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先墊墊了。
她起身,將還在熟睡的六兩輕輕放在榻上,發現雖然靈力沒有恢復,但周身已經痛感全無,不由感嘆這奇獸的異用,想到身體已經較之前甚至更為舒展,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
思及今後還有更為冒險的計劃,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一番思量之後,還是從袖中抽出一張白紙,翻轉間已經折成紙鶴,細語一句,才打開窗戶雙手輕捧,將之送出。
看著消失在空中的紙鶴,她喃喃道︰「還是需要你來啊三年之期就要到了」
關上窗戶,對著鏡子梳洗一番,鸞歌才推開門向雲衍住著的南殿走去。
還沒進屋,便听見那稚女敕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我不吃我不吃!你們都和皇姐一樣欺負我!這粥什麼味道都沒有,怎麼可以讓我這個病人吃?我是病人啊,我是病人,你們為什麼一點都不同情我,我不和你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