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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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關起,鸞歌也不看他,徑自走向桌旁坐下,端起那一碗粥喝了起來,懶懶道︰「你不喝也罷,待我吃飽了,再來和你說事兒。反正按約今日你的吃食都是我的,本就不應多此一舉給你弄這麼些東西。」
她喝了好大一口,咂咂嘴,慵懶的笑道︰「許久沒有喝粥了,果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到底是蓮心有心,放了這許多蜂蜜和桂花粉。」
言罷,鸞歌有意無意的掃一眼床邊干瞪眼的雲衍,滿面理解的笑︰「其實偶爾餓餓肚子也挺好的,有利于防止滯漲。雖然我不喜歡甜食,但也不能白白糟蹋了這些好東西。」
事實證明,五皇子楚雲衍的威言震懾和博取同情皆以失敗告終。
見鸞歌根本不吃自己這一套,雲衍只得飛奔下床︰「那是我的!」他一把<搶過鸞歌手中的碗,一股腦兒喝了個精光。
鸞歌含蓄的笑著,並不若之前一樣和他搶,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暴露了月復黑本質。
喝完粥的雲衍模著肚皮慢慢回味,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果真是清清白白的粥—哪里有什麼蜂蜜和桂花粉?!
不待他開口抱怨,便見鸞歌正色道︰「小衍,阿姐有個問題想要和你來探討一番。」
室內氣溫驟降,突然而至的嚴肅讓他剛喝下去的粥生生卡在喉間,好不容易才順了下去。
鸞歌起身走向窗前,輕輕推開闔著的窗扉。
窗外的朱蘿花開的正艷,寬大的葉柄在窗戶打開的那瞬間無風自動,深粉色的裙角閃過,鸞歌看著那裙角消失,這才輕輕開口,聲音清淺而飄渺︰
「你也想離開這里對吧?離開這風雲詭譎勾心斗角的金色牢籠,擺月兌這光彩奪目卻冷漠勢利束縛人性的黃金鎖鏈,對吧。」
不容置疑的聲音,擊中雲衍心中掩藏最深的希冀。
「阿姐還有母妃,這里是阿姐的家,小衍願意陪著阿姐。」
良久的沉默,就在鸞歌以為他吃飽了睡著的時候,稚女敕的童聲從身後傳來,卻有著莫名的滄桑和沉重——
那九五高座之上的王者,那個所謂父親的男人,那是別人的親人,是別人的好夫君,好父親,卻獨獨不是他的。
因為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母親和自己一眼。
即使在母親離世之時,在自己溺水幸存之後。
這座涼薄的宮廷里,所有的牽掛,都只是眼前這個相識數年,木訥善良卻痴傻,在三年前慢慢恢復神智的女子。
這個傷心之地,他縱使妄想逃離,然而,卻始終是她的家。
鸞歌面色微霽,卻依舊沒有回頭,因為心頭的擔憂,依舊高懸︰「還記得我們入住永鸞殿時我講給你听的那個故事嗎?」。
「就是那個扶余國亡國的哀帝?」雲衍有些微微詫異,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你的回答還如當初一般嗎?」。鸞歌問道,卻並不解釋。
稍作思量,雲衍便明白過來。
扶余是大齊北隅的一個國家,常年冰寒,土地貧瘠,小國寡民,但是這種環境下孕育的臣民都是剛毅驍勇,可以忍受極度苦難的冰雪之狼。初始扶余一直與大齊對峙,並且因為日常物資騷擾搶掠大齊北部邊境,大齊多年想要出兵解決扶余擾境的問題,卻都因為兵士不適氣候,鎩羽而歸。
十八年前,一場異常嚴重的雪災襲擊了扶余,大齊想要借機除去這一隱患,卻無奈由于大雪封路以及物資運輸不便等問題未能如願。僵持之際,扶余派出使臣前來議和,表明只要大齊願意出物資幫助扶余度過此次災情,擱置矛盾兩兩相安,並開通兩國貿易往來之路,扶余願意臣屬大齊,年年朝貢,歲歲覲見。
三日商談,兩國協約最終以扶余皇太子入大齊做十年質子並年年覲見朝貢,大齊為扶余供給救災物資,兩國貿易通商的結果結束。
鸞歌還記得那個鷹鼻隼目的異國皇子,與洛天的溫和謙恭不同,那人迸發著一種野性的光芒,如同深林一嘯萬呼的王者,讓人不禁望而卻步。
然而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扶余孤遠荒僻,即使皇室之榮也不及大齊官員的日常享樂。
齊帝投其所好,送給扶余皇太子數名美姬和無數好酒,那個因為百步穿楊而名朱蒙的皇太子夜夜笙歌,朝朝紅帳,在聲色犬馬的生活浸yin下最終卻連弓箭都無法拿起。
當十年之約已至,扶余迎回的那個唯一的皇室之子已經萎靡頹廢到無法自行。那時自己和洛天站在芭蕉葉旁,看著那個昔日英姿勃發戰勝大齊第一勇士的雪原狼王在酒色安逸之下淪落至此,無不是心寒驚悸。
有時候,人可以忍受酷刑磨難,卻獨獨無法在安逸奢靡的生活中保持清醒。
朱蒙最終在回國的路上死去,听此噩耗的扶余王吐血暴斃,扶余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大齊便借此將它收入囊中,徹底解決了北部邊境的威脅。
猶記得當初告訴雲衍這個故事時,那個瘦弱的像只小貓一樣的孩子堅毅的目光,那時候,他睜著一雙烏黑大眼毫不畏懼的看著自己,緩緩搖頭︰「他是個傻子,我不是他。」鸞歌為這樣的目光而震撼,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而今,小病之後的他卻是如此驕縱,讓她不由得不懷疑如今的雲衍還是曾經那個目光堅定的孩子嗎?
她打心底里害怕听到不同的回答。
在她分神之際,身後傳來同樣堅毅的聲音︰「阿姐,我還是我,一直不會改變,永遠是那時的我。」
鸞歌回過頭,對上少年如暗夜星光般璀璨奪目的眸子,那不容置疑的光芒讓她心頭豁然大亮,所有的陰霾擔憂一掃而光。
她知道,自己已經可以徹底放心。
眸中閃過的一絲晶瑩轉瞬即逝,對著少年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自然要養好身體然後狠狠地蹭吃蹭喝,要知道以後可就沒這樣的機會了哦~」
雲衍微微一鄂,卻在思及個中緣由時了然︰「阿姐!你真是太好了!」說著便蹦跳著就要來給特別開恩的大聖人一個擁抱,然而卻被鸞歌閃過,獨獨留給他一個出門的背影和讓人萎頓的聲音︰「我說了,一切要在身體康復之後,不可操之過急。你如今這樣可是會虛不受補的。」
那熟悉的聲音里,分明是帶著幸災樂禍。
可是那句話里傳達出的不久將要離開這里的喜悅早已沖淡了短時間內只能忍受白粥的苦惱。
他還是他,還是那個有著堅定信念的少年,而不是那個樂不思蜀的異國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