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御花園。
畢竟是皇後邀約。雖然邀帖所書乃是巳正時刻,但巳初之時,各家女眷都已到了大半。(1)
楚國靠北,雖然不若晉國花開四季,但在這暮春初夏的交接之際卻也算得上是百花爭妍,熱烈紛繁。
含蓄素雅如君子蘭、含笑、鳶尾、瓊花;溫柔燦爛如杜鵑、錦帶、垂絲海棠;嬌媚雍容如牡丹、芍藥;馥郁馨香如月季、郁金香、令箭荷花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皆在這御花園中粲然綻放,陣陣花香也是引得彩蝶飛舞,留戀翩躚。
尤其是那串串低垂的紫藤蘿周圍,更是蝶舞翩然,恍若仙境。
丹洛人皆知皇後素喜紫藤。當年待字閨中之時,閨閣之名便是紫藤閣,院前門廊都栽植著攀纏的紫藤蘿,當時民間曾有詩為證︰
幽含晚態憐丹桂,盛續春光識紫藤。知倚晴明嬌自足,解將顏色醉相仍。
好風輕引香煙入,甘露才和紫艷凝。每到花枝獨芬芳,丹洛惟有鄧中丞。(2)
說的便是相府紫藤纏繞,佳人醉憨的嬌態。
自從嫁到皇家,帝後新婚美滿,恩愛非常。晟昭帝亦是為了皇後,沿著御花園中心的挽月亭,在呈放射狀向外延伸的三條道上建了藤架,如今所有藤架上已是滿滿當當的纏滿了碧綠的藤條,墜下串串淺紫的花朵,看上去飄渺至極。
一側花架下,長公主正拉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歡喜的說著什麼。
千華今日照舊一襲紅裝,腰間的絲絛系成蝴蝶結狀,下墜一塊小小的白玉環,衣衫修身窈窕,看上去整個人凹凸有致,妖嬈大氣卻也不失嫵媚俏皮。那火紅的色澤更顯得她膚色欺霜賽雪,玲瓏嬌俏。
而那個被她親熱地拉著手的姑娘卻生著一張鵝蛋臉,瞧著有些羞澀,微微一笑會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著一身粉女敕春衫,雖然沒有千華的張揚耀眼,卻也透著一股子小家碧玉的精致,也是別有一番韻味。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前日里剛被晟昭帝封了固寧公主的宰相孫女,皇後的外甥女,長公主千華的表妹,鄧寧佳。
「佳兒今日可甚是好看呢。」千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俏麗的表妹,滿面歡喜地打趣,「也不知誰家的小子能有這等福氣,娶了你這個小嬌娘回家去。」
鄧寧佳聞此小臉兒更是通紅,羞怯地瞪千華一眼,「表姐你又胡說,這般打趣我,小心我不理你。」
言罷,推開千華的雙手轉過頭去,佯裝羞怒,但面上緋雲卻是更甚。
千華見此,面上笑意更深,然而等湊過去她的對面時,卻是換上了一張苦臉。
只听她挽起鄧寧佳的手嬌聲嘆息︰「好妹妹,你可真舍得不理我?我原想著這麼久沒見過了,妹妹定是像我一般歡喜相見可是現在看來倒是我這個姐姐沒皮沒臉自作多情了唉」
鄧寧佳聞此,連忙搖手道︰「千華姐姐,不是這樣的,我今日來得這樣早,肯定也是歡喜見你的,你千萬別誤會,對不」說著便要和千華道歉,可是一看到千華那張使勁兒憋著笑的臉,才一下明白過來,「好啊千華姐姐,你竟然這般逗我!我要打你!」說著便揚起手來,作勢要打她。
千華見此,往一旁躲過,仗著自己能比她高一點,反手握住了鄧寧佳的手腕抱在懷中,連聲討饒︰「好妹妹,是姐姐不對,不該這般逗弄你,咱們姐妹這麼久沒有見過,趁著今日可得好好嘮嘮。」
鄧寧佳也是見好就收,甜甜地一點頭,順勢挽過千華的胳膊。兩人便親熱的湊在一旁的花架下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時不時傳來幾聲痴痴的笑聲。
而眾位官家女眷也是借著這個契機談笑竊語不斷。整個御花園內一派嫵媚多姿,人比花俏。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男子在朝堂之上或合或裂,家中女子除卻繡花養魚,便是隨著前堂的風向,小心地幫夫君父祖維系著後方的關系。賞花宴樂,閑話家常,此番作用卻也是不輸那些偉岸兒郎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枕邊風的作用,向來是不容忽視。
而此次皇後所請之人,皆是三品以上官家女眷,不管給誰留下一個好的印象,都對家中官士的仕途有利而無害。做著這般想法,滿園婦人個個都使足了勁兒的迎合奉送。
鸞歌抱著六兩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歡樂一家親的熱絡場面。微風吹來,滿是脂粉花粉交混的味道,甚是刺鼻。連著六兩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今日照舊是一身淺綠的春衫,發間也只是帶著一支樣式簡單的碧玉簪,素淡雅致,不招搖卻也不落俗。
眾人都在忙著和相熟或新知的官眷交談,未曾留意到這個低調的三公主的到來。
鸞歌也不以為意,自己找了個上風向的地方坐了下來,斜斜的靠在背後的柱子上,幫著六兩順著那身干淨的長毛。
逗弄著懷中的六兩,鸞歌興致缺缺的看著眼前的錦簇繁華,心里卻是想著舒陽。
這已經是第三日了,他怎的還不回來?雲陽山到丹洛他只用小半日便到,此去新豐,雖然路途更遠了一半有余,但也不該到了今日還沒有音訊。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但是又轉念一想,這世間論術法,舒陽乃是現任雲陽山主,又有什麼人可以對他動得了心思?想來是路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也不一定。這樣想著,心頭的緊張不安才慢慢平靜下來。
鸞歌並不知道,那日舒陽之所以來的那麼快,是因為在山上忍不住擔心,才想著下山來看看她,恰好在路上撞見了她的紙鶴,順水推舟罷了。
就在這時,只听一人拖著尖細的嗓音高聲道︰「皇後娘娘,珍妃娘娘到--」
喧鬧的眾人瞬間安靜下來,從聲音傳來的方向,紫藤架下的眾人自覺地向兩邊退開,在中間留出一條路來,給眼前這個描金繡鳳華貴雍容的國母和她身後的眾人。
「見過皇後娘娘,珍妃娘娘。」眾女眷齊聲問好,欠身行禮。
照舊是一後一妃。看來皇貴妃照舊不出意外深居宮內,未曾應約。
眾人也不覺詫異。畢竟貴妃的淡泊喜靜是出了名的。
鸞歌也是自覺起身,站到一旁紫藤架旁邊,半低著頭懷抱自己的狐狸。
皇後一襲鳳袍,眉眼描畫的精致,發際左右兩支九尾步搖也隨著她悠然的步子珠玉晃動,在陽光下閃得人眼楮生疼。
而她身後的珍妃,則是一身素錦雪紗,只著淡淡的妝色,配上眉間一點朱砂,倒是像一個二八芳華的俏麗少女,顯得整個人都有一番天外飛仙的飄逸之感。尤其是在今日眾人都盛裝出席的情況下,更顯得她的超凡月兌俗。
那風頭,竟是將珠光寶氣光芒萬丈的皇後也生生壓了下去。
眾人剛剛行禮,卻听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母後金安。見過珍妃娘娘。」
隨著她的聲音,還有一個淺淺細細的聲音︰「見過姑姑,珍妃娘娘。」
不用說,便是剛才坐到一邊去說些私房話的千華和鄧寧佳二人。
皇後朝她倆招招手,示意兩人靠身過來,一左一右拉著二人才道︰「你們兩個,也不知道先去看看我,眼里莫不是沒有我?」雖是問罪的話,卻沒有一絲怪罪的語氣,反倒有一種長者賭氣的和順慈祥。
鄧寧佳雖是皇後的佷女,但想到臨走時爺爺告訴自己,宮中那人是姑姑,更是皇後,聞此便有些慌亂,連忙欠身道︰「姑姑恕罪,佳兒」
還未說完,便被千華搶過話去︰「母後,是我非要拉著佳兒說話的,你知道她膽小,就別逗她了。」語氣里滿是小女兒撒嬌的姿態。
皇後「噗嗤」一笑,點了點她︰「就你最精靈!也不消我開個玩笑?」說著,拍拍鄧寧佳的手,扶起她道︰「好孩子,有什麼恕罪不恕罪的!不都是一家人麼?何必這麼見外。」
說完,皇後恍若才想起身旁還有眾位女眷,才一拍手道︰「瞧我這記性!諸位夫人小姐都起來吧。」
恩威並施間,盡顯一國之母的心思與威儀。
說話間,皇後目光一掃眾人,直到看見一旁花架下安靜站立的鸞歌,才又繼續道︰
「今日邀大家前來,無非是賞花閑談。諸位夫人小姐的夫君父祖,都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他們在前堂為國出力,我等婦人雖不能干政,卻至少要處好家庭妯娌之間的關系,唯有後方安穩和睦,他們才能無所顧忌。今日賞花,諸位不用拘束,各自隨意便好。只是想來這御花園的花品雖然也算名品,但諸位家里或許也不少,所以這滿園子的花也算不上什麼稀罕。所以,今日真正邀大家來看的,乃是前日里得來的一顆花樹。」
皇後此言一出,諸人都是議論紛紛,好奇到底是什麼稀罕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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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時計時法。北宋時開始將每個時辰分為「初」、「正」兩部分,分十二時辰為二十四,稱「小時」。十二時辰非別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巳初則是現在的早上9點,巳正為早上10點鐘。
(2)改用自唐代詩人楊巨源詩和杜中丞西禪院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