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本與母親居于婉華居。母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因為父皇一夜臨幸,忍辱負重苦苦隱瞞將我產下,才被他封為小小的常在。故此並不受寵,也不為眾位妃嬪所喜。再加上惠妃對底下人的縱容,我與母親在宮里的日子並不好過。」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忍受。母親深入簡出不喜與外人往來,再加上婉華居偏遠,我們不爭不搶,倒也過得清淨自在。就算資歷長點兒的嬤嬤太監也會欺壓到我們頭上,往日送來的飯菜都是吃剩下的,我們也可以忍受。」
「我們什麼都不怕,唯一畏懼的就是生病。這是爬高踩低看錢說話的世界,身份如是卑微的人,連太醫院的門都不讓進。」
「不知你是否記得,當年父皇讓所有子女呈獻自己認為這世間最貴重的物事一事?自那事時,我有意向惠妃示好,只盼著母親和我的處境能好一點。惠妃知道那次是我有意幫她解圍,多多少少明白我的心思,吩咐下來宮人不得怠慢,自那之後,那些奴才倒是真的乖覺了不少。」
「我感念她的恩賜,卻也有屬于自己的尊嚴,那件事不過是一次彼此心知肚明,兩不相欠的交易。如若不是母親那次重病,我也不會再向她開口。在太醫院多次踫壁之後,我便去求惠妃,她指了人帶我去找太醫,可是那位太醫到了婉華居發現是一個小常在生了病,便隨意開了幾貼藥,之後就再也不肯來。」
「可是當時的我太過天真,沒奈何,只好再去找惠妃,卻連宮門都沒進就被她身邊的嬤嬤趕了回來,她讓我好歹有點自知之明,一個毫無用處、又沒任何身份地位可言的不受寵的公主,憑什麼得到別人的庇護?惠妃幫了一次兩次,卻並不代表我有任何資本,事事煩勞她。」
听到這里,鸞歌心里一抽,她是知道這里面的苦楚的,那種不被待見的滋味,就算是到現在自己仍舊忘不了。
只是幸在自己是嫡長女,母後雖故、祖父雖慘遭不幸,但那些舊日的同僚到底還是有些情分在,礙于他們朝堂之上的維護,就算自己再怎麼不受寵,但最基本的需求卻總短不了,不過就是免不了次一些,但是她和小義還有洛天,日子再怎麼差勁兒也比齊茗湘強過百倍。
「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就在我走投無路之時,有人說她可以先幫我救治母親的病,甚至可以幫她治好多年以來的舊疾。但只要我答應幫她做一件事。那個時候,只要可以救母親,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去做,于是便一口應了下來。」
「在她的救治下,幾日之後,母親的病情明顯好轉,她也給出了我第一步的指示,」齊茗湘轉過頭,看一眼鸞歌,面上有些許歉意,「讓我去接近你和洛天。」
鸞歌突然想起那次在太液池撈魚,突听有重物落下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女子的呼救聲,午間大家都在歇晌,附近只有他們,洛天便下水將人救了上來,而救上來的人,就是眼前的齊茗湘。
自那之後,她便以報答救命之恩為由,時不時幫著她和洛天做一些事,倒弄得鸞歌不好意思,想到她和自己一般可憐沒人愛,便攜了她一同作伴。
那時與鸞歌交好的只有洛天和小義兩個男孩,突然來一個姐妹作伴,自然是歡喜非常,時常帶著她一起玩耍,有了什麼也總忘不了她,兩個人經常坐在一起說一些女兒家的話,倒顯得比那兩個小子親近得多。
可是誰知,自己所珍視的姐妹之情,竟然是陰謀之下的刻意為之。
這麼些年來,她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也考慮過湘兒來得太突然,可就是不願面對,不願去揣測,不管是她還是小義,她盡管有所懷疑,卻打心底里盼著這不是真的。
現下听她自己講出來,心里還是難受非常。她固然沒得選擇,但一想到結交之始便是真情換假意,那種被欺騙的感覺就又充斥著她的內心。
鸞歌不說話,湘兒明白她有心結,自然不會這般原諒自己,就連自己回想起來都覺莫名的心塞,更何況她這個受害者?然而她只能強自抑了抑,繼續道︰
「那次落水也是我刻意而為,洛大哥救我之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不必我多說。」湘兒頓了頓,「我是真的很慶幸能夠結識你、他、還有小義,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幾個月,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我也不想欺騙你們,可是我沒得選擇,況且那個時候那人也只是讓我和你們搞好關系打成一片,便未做過多指示。」
「那時候我甚至天真的以為她是上天派來解救我們母女的︰她可憐母親地位卑下疾病纏身,所以好心救治她,讓她免去病痛;她可憐我為人所欺孤獨無友,所以讓我去靠近你們,讓我免去孤寂無助。可是之後我才明白,天下哪有掉餡餅的好事,所有的一切都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大的代價來交換。」
「所以你知道了那人為什麼要讓你接近我們?」鸞歌開口問道。
湘兒點點頭,道︰「在你出嫁前兩日,你還記得麼?那日上午我們還在一起挑選珠花,然後母親身邊的宮人來找我,說有事找我回去。」
「記得。」鸞歌開口,如何能不記得,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湘兒,因為之後的記憶她完全是一片空白,除了那鋒利耀眼的匕首和鑽心入骨的疼痛,待她重新恢復認知已是在雲陽山上了。
「那是我見到你的最後一面。回到婉華居之後,我並沒有見到母親,房間里只有那人,而母親卻不知所蹤。她告訴我,母親已經被她帶走,我若想要母親活命,便只能答應她,用自己後半生的幸福來作交換。那時我並不明白她所說何意,只要不傷害母親,別說是後半生的幸福,就是這條命我也願意換。」
「她見我爽快答應,便給了我一粒藥丸讓我服下,可是吃下之後,我便沒了知覺。」湘兒緩緩道來,手中的帕子絞了絞︰
「待我醒來,已然是兩日之後了。」
「這麼說來,你也不知那兩日內發生了什麼事?」鸞歌詫異道,原本以為湘兒可以解開自己的疑惑,可誰知,她也一點不知。
她不覺有些頹然,身子一軟,靠在背後的墊子上,可誰知齊茗湘卻搖搖頭道︰「也並非一點不知。」
聞此她一下來了勁兒︰「怎麼說?!」
「那日我醒來,只覺睡了好久,迷蒙間有好多人圍著我,幫我打理洗漱,待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在你待嫁的新房之內,我一時間不明所以,只覺面上有些緊繃,像是涂著一層厚厚的泥巴一般,還有那些宮人,都喚我長公主。」
「我覺察出不對勁,她們給我梳妝之時,我對著鏡子一看,登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齊茗湘喉間動了動,看著鸞歌道︰「那里面出現的,便是我現在的這張臉……是你……的臉。」
鸞歌滿臉震驚,眼前浮現出晃似一閃而過的光亮,還有那無以復加的疼痛感,她遏制住自己,听著齊茗湘接下來的話︰
「我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之下將所有人趕出屋子想好好靜上一靜,你能感受到嗎?那種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醒之後你卻再不存在,反而成為了旁的人。」
鸞歌心道如何不明白這感覺,就好像你從來不屬于自己,也不屬于這個世界,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恍若虛幻,夢里自己是齊國長公主齊茗絡,最然不受寵愛,但卻過得灑月兌恣意。
然而夢醒之後,卻不知該走向何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真是假,那種沒有歸屬感的飄搖,讓自己就如同泡沫一般,好像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模著鏡中這張臉,卻覺察不出哪里出了問題,就像是生生的長在面上一般然而卻也並非毫無破綻,沒多久我就在耳後觸了一道微小的疤痕,正要靠近瞧個仔細,卻在鏡中看到了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