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去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傳出來的流言,竟膽敢說天雷是要劈死朕!」
听著御書房內又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候在門外的大臣們不由面面相覷。
從昨日開始,也不知是誰帶了個頭,竟然說這天雷好不好的偏生降在皇宮,自然觸犯天威的人也該在那處——那處,除了眼前這人,還有誰……
而原本昭示的左相通敵叛國天命之卷直指的流言也被人懷疑——因為若是要劈左相,相國府和大理寺都劈得,何故要劈皇宮?
甚至隱隱有傳言道,其實乃是皇帝殘害忠良,蒼天不忍才有此舉。
今日早朝之上,本就因為這件事鬧過一番,如今退了朝,卻仍舊免不了逃不開。
「朕要害他?!好!既然這是天意,那朕就好生讓老天看看,朕是如何違了它的命!逆了它的意!」
伴隨著又一陣響動,晟昭帝燥怒的聲音傳來︰「傳朕的旨意,賜左相大人白綾一條、鴆酒一杯!」
听到這句話,門外候旨的朝臣們心中一驚,陛下瘋了!陛下一定瘋了!不然一向賢德的陛下怎麼會做出這種草率的決定?
「陛下!」門內傳來撲通的悶聲,趙海哭喪的聲音緊跟而來︰「陛下息怒啊!息怒啊!」
門外眾人也不由齊刷刷抖著雙腿跪下來︰
「陛下三思啊……」
「陛下,左相大人乃三朝元老,通敵叛國事關重大,還望陛下徹查此事!」
「是啊陛下,悠悠之口難堵,縱使如今處置了左相,哪怕他有罪,日後也難免被人懷疑是被人陷害,對陛下聖明有毀啊!」
……
……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鸞歌握了握皇後娘娘的手,示意她安心,又吩咐前來報信的小太監下去,繼續道︰
「您放心,在這個時候,陛下越沖動,朝臣們就越理智,相國大人反而更安全。」
「可是……」皇後有些猶豫,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哪里能這般如同玩笑般隨意?
「那麼娘娘想怎麼辦?」
鸞歌挑眉問道︰「去求陛下?在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膽敢為鄧大人求情,只怕會惹怒陛下,不僅人救不出來,只怕惹得陛下心生忌諱,還要治鄧大人一個結黨營私的罪來。又或者說,您可以在這個時候拆人去給鄧大人傳信,不管是私放還是旁的,都只能讓陛下的疑心更重,到時候才是害了鄧大人。」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此刻皇後已然頹靡,連問出的話語,也帶了幾分喃喃,與其說是問鸞歌,不若說是看不見希望的自言自語。
是啊,自己在這深深宮廷之中經營這麼多年,都尚且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又能懂什麼?
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看著眼前的鸞歌,皇後淒然一笑,居然病急亂投醫了。這孩子,三年前還是個傻的呢,看來自己也是要傻了。
看著皇後雙手撐著桌子起身,身子跟著晃了晃,鸞歌忙不迭扶住她以免跌倒。
皇後擺了擺手,正準備開口讓鸞歌離開,卻听耳邊有人答話。
「娘娘如今要做的,只有一個字。那就是等。」
「等?」皇後轉過身來,緊緊抓住鸞歌的胳膊。
「不錯,只有一個等字。」
鸞歌繼續說道︰「我知道如今娘娘憂心鄧大人,但越是著急,就越容易行差出錯。昨日先是從天坑之內挖出所謂的天命之卷,所有的矛頭直指鄧大人,今日便有街頭巷談將禍端拋回來,難道您還看不出,有人在暗中幫鄧大人麼?」
「陛下手中的憑借,是那不知真假——不,定然是假的天命之卷,想要憑之來將鄧大人定罪,就更加證明他手中的所謂證據,其實可能並沒有;而鄧大人所憑借的,乃是整個帝都百姓的信任,是千百人對于陛下的懷疑。陛下想要完全干淨地除掉鄧大人,只怕已經是不可能了,除非他能拿出足夠的證據,否則,就更加坐實了那句殘害忠良的傳言。」
「所以如今的陛下,已經是處處掣肘,天雷之怒本就引得百姓懷疑,若他繼續執迷不悟,只怕楚國的民心便要大亂。如今慕容氏未除,尚有齊國在旁覬覦,我想明智如陛下,可是斷然不會魯莽行事的。」
「因此對您而言,無非是一個等字,按兵不動,看著旁人出招,以不變應萬變而破之。否則難免會給人留下把柄,反倒會害了鄧大人。」
多思多慮又憤然如晟昭帝,哦不,是恆王殿下——才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連胞兄都能忍心下手,一個小小的輔臣又哪里會幸免?
對于這些早已經手握生殺大權、被掌控在手中的至高權力蒙蔽雙眼之人,談的可不該是善惡之分、仁義之道,而需要首先穩住他們,再來以利誘之活著牽制之。
制衡,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好,我听你的。」皇後的手緊了緊,聲音已經有了幾分沙啞︰「本宮就在甘泉宮內等著。」
「娘娘放心,鄧大人定會無恙。」
鸞歌肯定地話听在皇後耳中,不過是嚼爛了的安慰之言,又說了兩句,皇後便歇下了,鸞歌自然也從甘泉宮里出來。
如今已然是劍拔弩張之勢,只怕晟昭帝自己內心也是惶恐,這才急不可耐地想要讓鄧允乾來替自己掩蓋天罰吧?
鸞歌心中理著這兩日來的消息。想到那日唐突之舉,不由生出幾分感慨,雖曾想本是自己的禍端,卻正好將面上似是平靜的楚國朝局驟然打破,甚至掀起千層巨浪?
其實,也不能說是她的錯,若是心中無鬼,又怎怕半夜敲門?
說到底,恆王其實也是懷疑這天雷所擊卻未能擊中的,乃是弒殺兄長的自己吧?
心中有事,鸞歌便顧不得腳下,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與永鸞殿完全相反的方向。
「站住!圍禁重地,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一聲威嚇傳來,驚得鸞歌從沉思中醒過神,抬眼時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那片被天雷擊中的桃林。
這可真是……鸞歌不由失笑。
「笑什麼笑!還不快速速離開!」見鸞歌不怕翻笑,那守衛又是一聲呵斥。
鸞歌朝內里望去,桃林被整個包圍起來,而自己所在不過是通向那邊的路口,再看一眼那侍衛,便提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也是,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怎麼能不小心謹慎?
鸞歌沒有直接回永鸞殿,而是在御花園中隨意找了個不甚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與此同時,有紙鶴翩然,從她的掌中飛出,朝著宮牆之外而去。
如今這個時候,大家都閉門不出,這御花園的雨後好景,倒真是可惜了。
……
……
舒陽來的時候,正看見鸞歌蹲在地上,不知玩著什麼東西。
他上前幾步,便看到鸞歌身前一個用小石子做出的簡易陣法,不由開口道︰「不知你這般是長進了才如是勤奮好學,還是已經無聊至此,對原先最煩的東西也來了興致?」
鸞歌忽略掉他語氣中的嘲諷之意,仍舊兀自更換著石子的位置,不過片刻,四周的竹子便開始隨風而動,劇烈的搖晃與一旁穩穩不動的花枝形成對比。
舒陽看在眼里,無奈道︰「你還真是……」
「真是什麼?真是聰明?」鸞歌站起身來,一腳踢散腳下的石陣,隨著竹枝的晃動漸停,她拍了拍手道︰「嗯,我知道我聰明,你不用這麼客氣的夸我。」
舒陽沒理她,而是朝著旁邊的小亭內走去,找了一塊沒被雨掃濕的地方坐下來,道︰「你讓我來,不會就僅僅是讓我看看你陣法精進了吧?」
「自然不是。」
鸞歌抬腳跟上,精進不精進與你何干?我還不至于為這麼點小事到你跟前邀功。
但是話又說回來,自從那日金鸞已成……不僅是耳聰目明感官更敏,就連那些曾在伏羲鼎內看到的,覺得枯燥難解的文字,似乎都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鸞歌不由撫上自己的手腕。
「說吧,這次又要干什麼?」舒陽看著她,沒有留心她的動作。
「我在想,如果我將晟昭帝的身份告知皇後,會是如何?」
「你想讓皇後出面?」舒陽皺了皺眉。
「她有權利知道。」鸞歌道,「如今左相危在旦夕,但皇帝的威嚴卻也受到了挑戰,如今帝都里的那些話,是你傳出去的吧?」
舒陽沒說話,轉過頭表示默認。
「正是天時地利,出了這件事,百姓乃至朝中有的大臣都在懷疑是皇宮之中有人做了逆天之事。如果有人知道,晟昭帝其實乃是恆王假扮,那麼……」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這樣,楚國的繼位者將如何?」舒陽看著她,慢慢開口︰「我知道你是為了小衍,可是你如何敢擔保晟昭帝死後,這個皇位便是他的?就因為皇後將他過繼?你可記清楚了,臨幸蘇常在的不是當初的晟昭帝,而是眼前這個恆王,你覺得皇後或者左相會同意?還是小衍會忍心看著這個不疼愛自己,但卻是自己親生父親男人就此死去?」
「阿絡,你不是真正的楚鸞歌,也沒把自己當作楚鸞歌,你一直都是齊茗絡……若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只談利弊,自然有的是辦法讓晟昭帝早早駕崩,但作為楚國的三公主,你會這麼做麼?作為五皇子楚雲衍,你會這麼做麼?」
「想一想,如果是你要幫明義去拿齊王的位子,你會這般麼?」
你沒把自己當作楚鸞歌,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齊茗絡……
如果是明義,你會這般麼?
一句句的問話,像是鼓點一般,重重砸在鸞歌的心上。那些曾經有意無意忽略掉的東西,在瞬間襲來。
鸞歌不由怔怔。
是啊……那是小衍的生父……
「你有什麼辦法……」鸞歌慢慢開口,聲音有些澀然,抬眼看向舒陽時,眼中莫名幽深沉沉︰「所以,你和齊茗湘的辦法,就可以麼?」